三十歲,剛剛踏入「人生下半場」的周雨彤做了一件突破自己的事兒——

「在我姐們愛麗絲的鼓勵下我們坐遍了那天環(huán)球所有的過山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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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是導(dǎo)演李漠的大女兒,也是周雨彤的小閨蜜。小孩姐天賦技能點在了拿捏周雨彤的心態(tài)之上。

在一聲聲「你可以」「你真棒」「都到這兒了」的貼臉鼓勵中,周雨彤一次次起飛、墜降,直至突破霸天虎這個「底線」。

于是,砰砰的心跳,呼嘯的風(fēng),倒懸的落日和眩暈帶來的嘔吐感,都成為那天的記憶碎片。

后來,周雨彤在微博上敲下三連:挺好 挺好 挺好 。

而照片上可愛頭套下她的臉,寫著滿滿的,已失去所有力氣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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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彤絲毫不享受坐過山車飛馳的刺激。

但是沒辦法。

「不服氣」

她說自己是一個不愿意被「逼」著去做什么事兒的人,「但是呢,如果你正向鼓勵我,或者是說『你能做到的』,然后我就會覺得,我好像可以?!?/em>

「我好像可以」似一枚神秘符咒,在演員周雨彤身上隱隱閃光。

朋友的一句話曾讓她醍醐灌頂,頓悟不能以自己的價值觀和好惡去評價身邊的人和事兒,「不然的話,你作為演員,你就永遠無法理解你的角色,無法真正共情她,因為所有的(塑造)都是你自己。」

而那些紛至沓來的體驗——喜歡的、不喜歡的,主動的、被鼓勵的,計劃之中的、猝不及防的……形形色色的體驗,令她在不知不覺中完成小小的輕盈的跨越。

看見存在,允許發(fā)生,接受任何狀態(tài)。

她不活在模板里,不定義自己是什么「類」的人,偶爾會起心「折騰」,想挖出更多自己還沒發(fā)現(xiàn)的東西。

對此,她有一種確信。

「我只是覺得我身上一定還有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我想把它找出來呈現(xiàn)給觀眾,觀眾滿意我就開心?!?/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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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周雨彤素著一張臉,下巴上冒一顆痘痘,慵懶地盤腿坐著,小口喝咖啡。

我們狀似正經(jīng)地開始「采訪」,但很快聊起喜歡的電影和表情包;聊起她最近沉迷半夜吃泡面,胖了十斤;聊著聊著,她恍然大悟:「我發(fā)現(xiàn)李漠跟他女兒對我用的是同一個招數(shù)」……

一切都那么生動,坦蕩,搖曳著嶄嶄新的心氣,不知哪一刻驚喜就會降臨。

就像這個三月。

北京迎來了春天,也迎來了雪。

穿過那個記號

穿過那個記號

周雨彤喜歡用顏色描繪一個人的狀態(tài)。

在電視劇《180天重啟計劃》中,她飾演28歲的顧云蘇——失業(yè),失戀,積蓄寥寥,前路漫漫。女孩站在故事的開端,像每一個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你我,迷茫而自由。

很多人眼中的顧云蘇颯爽、叛逆、懟天懟地,而周雨彤認為顧云蘇的底色是擰巴,是「矛盾體」。

「她心里是紅色,但她表現(xiàn)出來的是藍色?!?/em>

外顯的藍是顧云蘇的盔甲,那些脫口而出的犀利話語、冷幽默,用以消解成年人真實的痛苦和對媽媽難以言說的依賴;內(nèi)里的紅則是襲承自媽媽吳儷梅的倔強、反叛,與一絲理想主義的赤誠,一同構(gòu)成生命力的暗涌。

在180天的重啟過程中,兩種顏色融匯出一幅關(guān)于成長的多維光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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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看,周雨彤認為拍攝那段時間自己的狀態(tài)是最好的,最適合蘇蘇的狀態(tài)。

「29歲性格你說比較成熟了吧,但其實還帶著一點天真的莽撞的勁兒,而且那個時候精神是始終亢奮的,對創(chuàng)作的欲望和熱情也都很強烈。如果形容的話,我覺得那段時間我的能量可能是紅色,就是一直在燃。」

紅色的周雨彤,在顧云蘇的身體里恣意生長,「幸福得像人生上半場」。

怎么說?

「很沖很猛的那個勁兒,讓你覺得什么來了都可以,都無所謂,覺得自己有接納一切的力量?!?/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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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有時也源于外界的推動。

比如導(dǎo)演李漠打一開始就堅持讓周雨彤一人分飾兩角。是青年媽媽吳儷梅也是女兒顧云蘇,是機遇也是挑戰(zhàn)。

周雨彤下意識打退堂鼓,擔(dān)心觀眾會跳戲,而李漠懂她——「你行的」「你可以」「只能你來」,如愿磨來周雨彤的,「我好像可以」。

表演難度不小,根本在于「既要模仿一個越姐,又要重塑一個青年的吳儷梅」,分寸需精準(zhǔn)拿捏。

周雨彤著力模仿了中年吳儷梅飾演者吳越的聲線、肢體語言與微表情:說話時嘴唇微翹,愛打手勢,眼睛亮亮的。

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青年吳儷梅與顧云蘇的儀態(tài)差異也帶著時代的印痕。

前者腰背挺直,姿態(tài)舒展,懷抱著尚未被磨損的沖勁兒與希望;后者有點駝背,走路「甩來甩去」,勁兒「泄」得厲害,那是獨屬于當(dāng)代社畜在長期職場壓力下的精神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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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有趣,我們能從角色身上觸摸到時代的溫度,而所有塑造又最終落點于生活的毛邊。

吳儷梅與顧云蘇都站在28歲的命運交叉點。她們用不同的前行姿態(tài),走出了命運的傳承與超越。她們用相似的掙扎,撕扯開女性與生俱來的困境。

《180天重啟計劃》采用雙時空互文敘事,既新又妙,第一集就誕生了我很喜歡的一場戲:

失去工作和愛情的顧云蘇,在深夜的街頭奔跑。

是疲憊不堪的女兒奔向義無反顧把自己帶走的媽媽,也是迷茫的現(xiàn)在追尋無所畏懼的曾經(jīng)。

「媽媽,救救我,救救這個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我?!?/em>

「媽媽,我知道人生艱辛,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苦,我也知道現(xiàn)實世界和童話生活全然不同,但我就是太累了,我還不想面對那么沉重的人生,我還能不能再做一回你的孩子?!?/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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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鏡頭并不在計劃中,但周雨彤老覺得「這個戲還沒拍完」,直至殺青那天——煙花放完了,攝影師也聚餐去了——她還是覺得不夠,「少個鏡頭」。

李漠問了一句:「你要拍嗎?」周雨彤回一個「嗯?!?/em>

于是他們扛上攝像機,「跑!」

那時周雨彤還生著病,跑完后因發(fā)燒引發(fā)了肺炎。李漠回想起來滿腦門子后怕,周雨彤只覺得,「很值得」。

我們聊起主創(chuàng)們對這部劇超乎尋常的情感與欲望,周雨彤歸結(jié)于家這個字眼,家牽動著天然的幽微的羈絆,「繞不開,躲不掉」。

她不可避免地將個人成長記憶融入角色塑造,為其注入鮮活的生活肌理。

比如顧云蘇童年居住的老破小,樓下KTV的噪音震動,萃取于她兒時與母親的真實生活場景。

還有片頭那封寫給姥姥的信,拖稿拖了很久,「有天晚上失眠到大概四點鐘,我突然驚醒」,她起身寫下想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對「士蘭」的想念。

隨著年齡增長,她越發(fā)察覺自己從家人身上汲取的養(yǎng)分,大都是細枝末節(jié),卻也是真正美好的,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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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總有遺憾,但也許它會以另一種方式圓滿。

劇中有一場戲,顧云蘇在熱熱鬧鬧地過完自己的29歲生日后,找來爸爸媽媽,三口人過了一個溫馨的生日——它好平凡,只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坐下來吹個生日蠟燭,可它好珍貴,珍貴到在很多年中不可企及,而此刻的發(fā)生足以填補顧云蘇內(nèi)心小小的洞。

那是唯一一場戲,周雨彤承認自己有些「人戲不分」,但她不覺得是陰影,而是,「記號」

「很多過去的事情不能改變,也不可能療愈,但是你可以發(fā)現(xiàn)它,然后穿越它。」

29歲的顧云蘇鼓起嘴巴,吹熄蠟燭,將爸爸媽媽擁入懷中。

29歲的周雨彤,穿過了一個記號,從此有些東西煙消云散。

她「重啟」了某一部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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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在地球之夜

女孩在地球之夜

《180天重啟計劃》中最出圈的段落,非「不上了」莫屬。

青年吳儷梅「發(fā)瘋式辭職」的切片在社交平臺上被轉(zhuǎn)發(fā)無數(shù)次,成功加入2025年度表情包套餐。

很多人認為,周雨彤演出了當(dāng)代打工人精神狀態(tài)的精髓——崩潰,「建議在早八地鐵單曲循環(huán)」。

而周雨彤深知,這種「崩潰」絕不只是戲劇張力,它的底色是「痛」,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個母親在多重重壓下的悲鳴。

不過她也覺得,觀眾能在她的表演中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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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好奇:作為演員的周雨彤站在觀眾視角,有沒有特別想「演」的片段?

她給了一個我完全不會想到的答案——

「我想演倆爹打架,真的我覺得演起來應(yīng)該會很爽,那段好玩兒?!?/em>

瞬間,我們的眼前也許都出現(xiàn)了畫面,整個房間回蕩著女孩們的「哈哈哈」,空氣鮮活了起來。

面對類似的不常在采訪中出現(xiàn)的問題,周雨彤總會有出乎意料的答案。

有趣的,天馬行空的,破格的。

我請她透露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小習(xí)慣。

除了喜歡盤腿、喜歡坐在地上吃飯之外,周雨彤用一個「笑cry」的表情告訴我:

「我有一段時間就著魔了,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在腦子里面說:『早上好,海綿寶寶,早上好,派大星……』」

她模仿著海綿寶寶和派大星的語氣,笑得身子歪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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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聊起平時愛用的表情包,她回想了一下,「都好瘋」。

于是話題又從表情包延伸到最近愛在半夜吃方便面,「因為我胖了,一邊吃方便面,一邊在那里咆哮,『什么時候能銷毀全世界的方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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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對話太過日常,太過具體,沒什么邏輯而太有畫面感,讓眼前的周雨彤在北京的乍暖還寒中升騰起一種溫度,一種確切的存在感。

那是比在社交平臺上刷到她的照片、她分享的云和游樂園,更直接的感染力,帶著后知后覺的可愛。

我想,也許是因為她足夠誠實——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感受,誠實地說出來。

當(dāng)我問她喜歡劇中哪些「金句」,她坦承,比起金句,更喜歡那些「有點調(diào)皮,有點戲謔,又特別妙」的話。

有一場戲,幾個女人借著吃火鍋——「心說毛肚吃點」「心說黃喉也不錯」——把女人面對感情的小小迷亂與貪婪說得可愛又有趣。

周雨彤感嘆「我們編劇老師太牛了」,這樣的臺詞對分寸感要求非常高,「多一點,觀眾會覺得冒犯,少一點,就沒意思,她們特別知道這個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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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誠實也是一種勇敢,體現(xiàn)在敢于承認自己的恐懼。

周雨彤說自己小時候「非常之慫,非常怯懦」。

去游樂園不玩過山車,「巨怕跳樓機」,游泳更是夢魘——「我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夢見我掉到深水里去,然后我就覺得,一定是上天在提醒我,此生別靠近水……」

即使對水有天然的恐懼,但她心里還是憋著一口氣,去嘗試學(xué)習(xí)游泳,除了為角色考慮,還因為時間刻度下內(nèi)心微妙的刺撓——

「所有人都說不要年齡焦慮,所有人都說30歲很爽,30歲以后也很爽,但我生理上還是有點克制不住的,就覺得我不服氣:怎么就到30了?怎么到30我還過不去這些事兒?」

除了學(xué)游泳,她還嘗試了水上摩托車、滑翔傘等極限運動,嘗試得特別堅定,然而騎在摩托車上的腿「一直在抖」,滑翔傘飛起來之后嘴上喊著「好爽」,OS卻是「嚇?biāo)牢伊恕?/em>。

這些事情都發(fā)生在30歲這個節(jié)點,她總覺得自己得做點什么,「著急,較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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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些小小的儀式源于她想攥住些什么——不是攥住時間本身,而是某些記憶節(jié)點,是一部分正在溶解的自我。

周雨彤說自己表達欲最旺盛的時候是25歲那段時間,「那個時候我非常愛寫東西,我現(xiàn)在提筆都不知道寫什么?!?/em>

所幸智能時代多多少少留下了一些「證據(jù)」,她最近會翻看手機備忘錄,驚嘆于自己曾寫下如此生動可愛的文字。

但當(dāng)然,年齡增長也有好處,「你會變得更平靜,然后更能接受一切發(fā)生,也能放下很多?!?/em>

而在一切微妙的介于變與不變的事態(tài)之中,有一件事情是確鑿的,且越來越堅定:周雨彤喜歡演戲。

作為演員,怯懦和敏感是一種稟賦。那些因敏感滋生的細微情緒,往往指向人性最紛雜幽深之所。

周雨彤不會沉溺于情緒,她擅長捕捉當(dāng)下的感受,記住,然后滋養(yǎng)角色。

隨著一次次生長、成為再抽離,角色也在無形中反哺于她。

「每一個戲都留了一點碎片,扎在了我的身體里,我覺得我人生的這塊拼圖就拼得越來越完整,色彩也越來越豐富。我不再只是那個單一的狀態(tài)、單一的個性,這些角色身上好的不好的,某些時刻都留在了我身體里,在我需要的時候,我能喚醒她們?!?/em>

這是對于周雨彤來說做演員特別幸福的一件事——角色的呼吸留在她的脈搏里,給予她能量,令她的生命不斷豐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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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目標(biāo)——周雨彤從不給自己制定目標(biāo)。她只是確信自己身上還有沒被發(fā)現(xiàn)的東西,她一定可以演得更好。畢竟,有太多「想嘗試的路徑」了。

我們談?wù)摗稓⑺酪淋健泛汀秱惗厣睢罚崞鹣胙莞鼧O致一些的角色,「瑕疵可以更明顯」。

而她最為著迷的角色,是薇諾娜·瑞德在電影《地球之夜》中飾演的出租車司機,那個拽拽的,臟兮兮的,不是叼著煙就是嚼泡泡糖的女孩,她漂亮的嘴巴常吐出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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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迷人在反差,在復(fù)雜,在她可以融于臟亂嘈雜的街道,也會在不經(jīng)意中被后視鏡捕捉到一絲迷惘。

在出租車這個流動的密閉空間里,表演回歸到最本質(zhì)的交流,并催生出獨特的美學(xué),而薇諾娜·瑞德的美是最毋庸置疑的——尤其當(dāng)她拒絕了星探遞出的橄欖枝,因為她內(nèi)心已立下目標(biāo):做一名機械師。也許她未來會后悔,但那一刻,她選擇守住自己的初心。

我回憶這個故事,猛然意識到,也許「目標(biāo)」并不等同于被仰望的成就,不是必須向上開的花朵,而可以是在體內(nèi)慢慢生長的,向下生的根。

這樣說來,周雨彤早已且一直擁有一個目標(biāo):一名演員。

always the hours

always the hours

喬夕辰邊加班邊吃泡面,「班味兒」在深夜的回家路上回蕩;梁友安觀察著比賽形勢,有意無意地把比分擋??;韓蘇強壓住內(nèi)心的震顫與過去告別,電梯開合之后,她終于決堤;「小太陽」莊潔看著陳麥冬給自己的假肢穿襪子,微笑著流下眼淚;還有青澀、稚嫩,卻無所畏懼、決不屈服的趙簡;當(dāng)然,還有顧云蘇和青年吳儷梅……

作為演員,周雨彤已經(jīng)刻下不少被大眾記住的角色。

她的表演,總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難以拆分的融入感,讓人相信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個女孩在被生活擠壓,卻依然有韌性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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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戲演得深入人心,免不了被貼標(biāo)簽——「古希臘掌管打工的神」「都市麗人賽道王者」「長著一張上班臉」……

對此,周雨彤并不介意。在她看來,標(biāo)簽代表著某個方面的認可,「凡走過的路都算數(shù)吧,我從來不會去推翻過去的東西,我不想否定過去的自己,我也不想去質(zhì)疑網(wǎng)友給你的這些聲音。我覺得來了,就接著。人一輩子還很長,還會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標(biāo)簽。」

不過,能演、會演,不代表擁有了全然的舒適區(qū)。

「你說舒適吧,可能確實我知道怎么演,但是不舒適的點,就是你同一張臉,每一次還得演得有點驚喜,所以就得不停地去摧毀再重建,每一次都要把『畫布』撕了再重來……」

如何滿足甚至超越觀眾的期待,而非迎合,是周雨彤這個階段最耗心力和費腦子的事。

我提起看過她另一場采訪,過程中她談及喜歡演員于佩爾,「因為她是一個沒有取悅感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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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什么是演員的取悅感?

這是一個難得的需要周雨彤先思考再組織語言回答的問題,它迎來了一個很長、信息量很密的答案,直到我整理錄音,才清晰認識到,這答案并不只關(guān)乎于表演,它還指向一個「討好型人格」的小孩如何重新養(yǎng)育自己,一個成年人如何承認「我想要」的正當(dāng)性,一個演員如何開啟真正的藝術(shù)自由

以前的周雨彤懼怕沖突,遇到任何事,她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的真實需求往后放,哪怕只是想吃一個蛋卷。

來到北京后不久,她發(fā)現(xiàn)北京的孩子特別颯,「她們會說,『姐,你這蛋卷特好吃,你再給我們做一點兒吧』」,而站在一旁的她手足無措,糾結(jié)于這小小的請求是否是一種為難,對方如果拒絕了怎么辦?

結(jié)果大部分并不壞,甚至常以熱熱鬧鬧的皆大歡喜的氛圍結(jié)束,周雨彤開始試著表達自己想要什么。最激發(fā)她改變的,是她意識到慣性的討好與取悅會影響一個人的創(chuàng)作,「因為你會變得沒有什么個性,全部依附于劇本和導(dǎo)演,指哪打哪,甚至嚴重一點的時候,我會覺得演員的目的性藏不住,因為你討好觀眾也是討好,對不對?」

她害怕自己使出渾身解數(shù)煽動觀眾哭,或者以一場聲嘶力竭的爭吵讓觀眾爽,「我的野心不止于此?!?/em>

一個演員的野心,化為強烈的自省和不斷的詰問:

「我難道真的只有這一種情緒的處理方式了嗎?我這會兒就演得跟以往不太一樣,不常規(guī),難道這個事兒它就不美了嗎?觀眾就不接受嗎?」

「我就想試試看,生活在這個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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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彤認為,很多優(yōu)秀的演員有著強大的內(nèi)心支撐,她們敢于不取悅。

比如于佩爾,「你會全然地相信她,很放松,她沒在給你使勁演,甚至可以暴露出這個人(角色)特別不好的一面。」

又比如鞏俐,「有些角色你都想不到她來演,這說明她是一個想象力極豐富,而且創(chuàng)作能量非常旺盛的演員。」

周雨彤贊嘆「偉大的表演工作者」身上流淌著的能量,也向往她們所選擇的那些并不完美的角色。

可以有瑕疵,有閃光點,有七情六欲,甚至干了很多荒唐事兒,「她得特別像個人,不能是一個超人,或者不能是玻璃柜里的一個展示品,讓世人都來夸贊她的美?!?/em>

這是周雨彤選擇角色時最為看重的一點:人性。真實的復(fù)雜的人性,構(gòu)成一個人最獨特而可貴之處,也許被喜愛也許被憎恨,但,「她得像個人」。

周雨彤不那么在乎能否在一個故事或角色里找到自己。

「我覺得重要的是你想表達點什么,這個戲里有你想說的話?!?/em>

她的人生電影是《時時刻刻》,一個講述女性在各個時空中抗?fàn)幟\、奔向自我的故事。

「我還記得是在我出租屋里面,那天屋子也很暗,我第一次看完就淚流滿面,給我?guī)砹颂貏e大的震撼?!?/em>

光影和光影中的女人們,為她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通往女性電影,也通往現(xiàn)實世界。

她心底隱隱有一個聲音:要是能拍一部這樣的作品就好了。

回望那一刻,像是某種意義上的覺醒,一個女演員正在接近自己人生與事業(yè)的錨點。

將時間軸拉回此刻,周雨彤正在她曾向往的那條路上,腳踏實地地走著。

《180天重啟計劃》驚喜地成為她體驗變化,擁抱發(fā)生的窗口。

「我一開始接的時候,大家還會覺得:這是什么?是在講什么?但是你看僅僅隔了一年,播出來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理解這對母女,接受一個放棄主流賽道的女性角色?!?/em>

她相信每個人會從中看到各種各樣的發(fā)散的點,然后最終會從中消化,分辨哪些是有益的,哪些是枷鎖。

「這條路不會一上來就明確,但是隨著煙霧漸漸散去,大家就會逐漸清晰?!?/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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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和狼的時間

狗和狼的時間

這幾年里,周雨彤有意識地控制自己刷社交平臺的行為,也很少搜索自己的名字。起因是她某一天驚覺,自己可能正陷入一個信息繭房,「因為你太關(guān)注自己,或者說關(guān)注我們行業(yè)里的這點事兒……」

她不想活在虛假的泡沫里,而渴望看到更多真實的發(fā)生,了解大家真正關(guān)心的事情,以及她最在意的,作品與觀眾建立起「好的連接」。

作品播出時,她會搜索劇名,常常被觀眾真情實感的長文打動,也會在一些評論區(qū)留下小紅心——「真好」「抱抱你」。

最近印象深刻的文字,是一位觀眾很妙的總結(jié)——「周雨彤永遠有演一地雞毛的勇氣?!顾貜?fù)著,眼睛笑得瞇起來,「原來我之前演的都是『一地雞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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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一步一步陪伴她走過來的觀眾,從那些角色身上汲取力量,讓瘋長的血肉填補自己內(nèi)心的罅隙。

每當(dāng)看到這樣的呼喊,周雨彤心底都會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動,創(chuàng)作者與觀眾穿越屏幕擁抱在一起,「我就覺得我在這行業(yè)還是有意義的」。

她說自己沒有大眾印象中的那么「松弛」,但面對不同的聲音,她都不抗拒,反正「這些都是經(jīng)歷」。

「很多東西沒有一個所謂的標(biāo)準(zhǔn)答案,因為視角不同。不是有一句話嗎,『這個世界沒有真相,只有視角』??赡艽蠹易罱吹降氖沁@樣的我,就喜歡,可能過段時間大家看到另外的我,不喜歡了。我覺得倒無所謂,這些都是暫時的?!?/em>

在周雨彤心中,萬事萬物都是流動的,人也像流動的水,「今天流向小溪,明天流向大海,后天我可能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但是過兩天也許那塊石頭搬開了……」

她接受一切的流動,但當(dāng)然,也想守住一些恒定。

比如一份永遠不會畢業(yè)的情感。

《180天重啟計劃》的片尾,「彩蛋編劇」寫著顧云蘇的名字,實際上,劇中不少片段是由周雨彤執(zhí)筆設(shè)計的,比如顧云蘇寫給外婆的短信、大結(jié)局一家人的采訪等等。其中,「七齋」重聚的段落像是一篇時光寄來的同學(xué)錄,也由她續(xù)寫。

七齋是從周雨彤主演的《大宋少年志》中衍生出的集體,戲里戲外,六個人建立起了風(fēng)雨同舟的情誼。

周雨彤最近最開心的時刻,便是和七齋一起度過。他們?nèi)チ谁h(huán)球影城,把歡笑和尖叫留在同一片天空。白天沒能赴約的張新成在群里給大家發(fā)紅包,晚上大家一邊吃飯一邊等著遲來的王佑碩。

嬉鬧中,周雨彤突發(fā)感慨:「我當(dāng)時說『我的天吶,這多像同學(xué)聚會』,好多年之后,大家約在了一個小酒館,吃著飯,然后還有一個人遲到,我們在這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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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是某些時刻的避風(fēng)港。然而人生的巨河流卷不息,最難涉的水總要自己涉過,才知深淺,才能了解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和由此可能生發(fā)的力量。

周雨彤說自己性格中有一個「防御機制」,當(dāng)面對實在無力的事情會下意識回避,但回避引發(fā)了麻木——這才是她最深刻的恐懼。

「當(dāng)我一變麻木的時候,我就覺得我不會演戲了,因為我把自己所有東西好像關(guān)起來了,沒有喜怒哀樂。我當(dāng)時覺得大事不妙,怎么辦呀?我賴以生存的東西好像不會了。」

一塊無形的「石頭」,切切實實地壓在那里,不可能無視,不可能不痛。

但周雨彤知道,她不能被恐懼泯滅,不能被這個世界消解。

她選擇用自己的方式搬開石頭,她要跳出來,「在這個過程中,我變成了一個觀察者,察覺我自己所有的變化,然后去品嘗它。我后來轉(zhuǎn)念一想,也許這會對后面的演戲有幫助……我是個演員,我總能把一切的這些事兒當(dāng)成體驗?!?/em>

「我是個演員」——你看,關(guān)于她的所有問題,其實早已指向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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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某一天,我們這樣交談,就著咖啡、茶和突如其來的好奇。

問題一點都不宏大,和答案中的微小日常交織綿延,讓空氣變得平靜而飽滿。

最終的最終,我問出口:「你能感受到一種期待嗎,期待你用作品告訴人們你是什么樣的人?!?/em>

她幾乎不假思索:「我是什么樣的人不重要?!?/em>

又垂下頭想了想,她說起小時候喜歡的一部韓劇,《狗和狼的時間》。「那句諺語好像是說,當(dāng)太陽逐漸下山的時候,遠處有一個影子朝你走來,但是因為那樣朦朧的光線,你分不清,向你走來的是狼還是狗。我覺得我們這個行業(yè)就處在黃昏的過程中,大家在這里創(chuàng)作,你永遠不可能通過一個人的一個作品,或者別的什么,隔著那個霧去分辨ta到底是狗還是狼。」

她看著我的眼睛,「唯有我今天真的站到你面前,我的眼睛注視著你,你才能分得清我的樣貌。」

當(dāng)然,或許這一刻的「樣貌」也沒有那么重要。

就像周雨彤說的,一切都是暫時,一切都會流動。

但當(dāng)夕陽染紅天際,我知道,她已做好準(zhǔn)備,在混沌中守住心里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