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把車停在山腳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沉了下去。

冬季的天總是黑得格外突然,前一秒還有橙紅的余暉在山巔纏繞,后一秒就只剩下灰藍如墨的天幕,一道道烏云像壓過來的瀑布,把整條蜿蜒山路吞噬在黑暗里。

導(dǎo)航死機了。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信號徹底消失,屏幕上那條淺藍色的路線線突然斷開,只剩下一個漂浮的小箭頭,在空白地圖上轉(zhuǎn)圈,像一條失控的指針。

「靠?!顾土R一聲,把手機甩到副駕駛座上,轉(zhuǎn)頭看了眼車窗外。

天開始下雪了。

起初只是零零碎碎的雪粒,很輕,很細(xì),落在擋風(fēng)玻璃上幾乎看不清。但五分鐘后,風(fēng)開始呼嘯,雪花變成一簇簇狂亂的白影,在大燈前飛舞著,一層接一層,像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往車頭撞。

林牧心頭咯噔一下。

他是個攝影師,平時滿世界跑,見多了荒山野嶺。但這場雪,不對勁。

就像是故意趕在他出現(xiàn)的時刻,從天上傾瀉而下,把所有的路都掩埋了。

車子滑了一下,輪胎在雪地上打了半圈。

他連忙踩剎車,勉強把車穩(wěn)住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已經(jīng)拐進了一條更窄的岔路。那是一條幾乎被荒廢的小道,路邊雜草已經(jīng)被雪壓塌,裸露的石頭像一雙雙冷眼,靜靜盯著他。

更離譜的是,這條路……地圖上根本沒有標(biāo)記。

林牧心跳快了一拍。

他本來是去一個叫「柳灣」的村子,幫一個民俗博物館拍攝一組傳統(tǒng)婚禮的老物件。博物館負(fù)責(zé)人說,那村子幾十年沒變過模樣,還保留著最原始的風(fēng)俗,很適合做展覽。

可他現(xiàn)在在哪兒?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氣溫變了,他突然感覺車內(nèi)也冷了幾分。暖風(fēng)開著,卻像吹出來的是雪水。后視鏡起霧,擋風(fēng)玻璃外,一片迷白。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掉頭回到主路,車頭前卻赫然出現(xiàn)了一塊……石碑。

他幾乎是本能地一腳剎車。

車停下,前輪離石碑只有不到一掌的距離。

林牧推開車門,下車,風(fēng)撲面而來,夾著雪像刀子一樣刮臉。他瞇起眼,走近那塊石碑,用手抹去上面的積雪。

石碑已經(jīng)風(fēng)化得厲害,表面布滿裂痕,碑文殘缺,只能依稀辨認(rèn)出幾個蒼勁的篆字——

「柳……村」「……婦……」「雪夜……魂歸」

林牧心里咯噔一下,腦子里閃過某個詞。

寡婦村?

他看了看周圍,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那條岔路狹長曲折,被大雪徹底吞沒了。

沒有手機信號,也沒有路標(biāo)。他只能往前走。

車子繼續(xù)往前開了十分鐘,遠處隱隱約約出現(xiàn)一個村口,朦朧中有幾棟木屋輪廓。那是一種舊式的北方民居,全用木料和石磚砌成,房梁高挑,屋檐尖銳,像一排排低頭沉睡的黑鳥。

林牧下車,站在村口,拍了張照片。按下快門的一瞬,他覺得鏡頭里好像閃過一個穿白衣的女人。

再看時,只剩一棵枯樹,在雪地中微微搖曳。

「該死……可能是我太累了?!顾?/p>

村里一片寂靜,像是死村。

沒有燈光,也沒有狗叫。只有風(fēng)在嘩嘩穿行,帶著一種奇異的低吟,像是很久以前的某種祭祀歌曲,在他耳邊回蕩。

林牧隨便敲了敲一戶人家木門,沒人應(yīng)。

又走了幾步,他看到一座破敗的祠堂,門口掛著兩只已經(jīng)風(fēng)干的紅燈籠。燈籠下面貼著半張脫落的喜字,喜字裂成兩半,像血一樣蜿蜒。

祠堂門竟然沒鎖。

林牧推門進去,屋里一股寒氣直沖腦門。他掏出手電一照,墻上掛著一張黑白的……婚紗照。

照片中女子穿著上世紀(jì)四五十年代的傳統(tǒng)嫁衣,盤發(fā),手執(zhí)紅蓋頭,神情溫柔,卻眼神空洞。

奇怪的是——

她似乎在笑。

更奇怪的是,林牧忽然覺得……她笑得像自己認(rèn)識的某個人。

他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

門外,風(fēng)聲越發(fā)凄厲,雪下得像要把世界吞噬。

林牧不知道的是,這個被遺忘的村莊,在五十年前,就已經(jīng)從地圖上抹除了。

林牧在祠堂里站了很久,直到手電筒的光開始閃爍,他才猛然驚覺自己凍得發(fā)抖。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告訴自己冷靜下來,趕緊找地方落腳。再不走出去,天黑得徹底,他可能真要在這里過夜了。

走出祠堂那一刻,雪勢已經(jīng)變得更猛了,地面上的積雪沒過了腳踝,踩下去吱嘎作響,仿佛踩在某種深埋的東西上。

他順著一條被雪隱約壓出的小路往村內(nèi)走。就在他快要打退堂鼓的時候,一盞幽弱的燈光在遠處亮了起來。

那是一棟比別的屋子稍新一點的老房子,門口掛著一串風(fēng)鈴,風(fēng)一吹,就發(fā)出「叮鈴叮鈴」的細(xì)響,像是某種召喚。

門敞開著,一個面無表情的老太太坐在門檻上,目光直勾勾地看著他。

林牧愣住了:「你好,我是——」

老太太打斷了他,聲音干?。骸改憬K于來了?!?/p>

林牧一驚:「您認(rèn)識我?」

老太太沒再說話,轉(zhuǎn)身進屋。林牧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跟了進去。屋里很干凈,陳設(shè)極舊,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香灰、藥味和陳年潮氣混合的氣息。

老太太拿出一條毛毯遞給他,示意他坐下。

「你不是第一個來了的?!顾鋈徽f道,「也不會是最后一個?!?/p>

林牧眉頭緊皺,正想問什么意思,就見老太太顫顫巍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紅布包,慢慢地打開。

是一本發(fā)黃的「結(jié)婚證」。

林牧低頭一看,手猛地一抖。

證書上寫著清清楚楚的字:

男:林牧女:謝雪瑤登記日期:1975 年 2 月 7 日(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

那名字,那日期,甚至連上面的簽名,都是他的筆跡。

「這是什么惡作???」他站起身,「我根本沒結(jié)過婚!更別說——1975 年我還沒出生!」

老太太只是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忽然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很細(xì)微的弧度:「雪夜回魂,舊約還債。新郎不能再跑了?!?/p>

林牧感到一陣寒意從背脊爬上來,他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卻在門口踩到一塊硬物。他低頭一看——

一件泛黃的嫁衣,靜靜地鋪在地板上,上面隱約有點點暗紅色的斑痕,如血未干。

風(fēng)鈴突然瘋了一樣地響了起來。

屋外,雪夜無聲,卻傳來一陣細(xì)碎的腳步聲,緩慢而堅定,一步、一步、一步……

林牧猛地關(guān)上門,靠著門板喘氣。

那聲音卻在門后停下來了。

然后,一聲低低的啜泣,就在門縫邊傳出,像是一個女子蹲在門口哭泣,哭聲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卻像從他心底挖出舊事。

他突然想起……他確實夢見過一個穿婚紗的女子,在雪中奔跑,不?;仡^喊他。

她那時也哭了,說:「你答應(yīng)我,等我回來?!?/p>

可他從未見過她。

林牧頭痛欲裂,跌坐在地。

窗外,一道雪白的身影緩緩飄過,留下一串沒有腳印的痕跡。

第二天醒來時,陽光竟然照進了屋子。昨晚那場漫天飛雪像是從未發(fā)生過一樣,只在窗臺上留下一層薄霜。

林牧急忙沖出門,昨夜門口的嫁衣不見了,結(jié)婚證也不見了,老太太坐在灶臺邊煮著一鍋粥,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昨天的事……」林牧小心翼翼地問。

老太太沒有抬頭:「雪夜的事,不能留在白天說。你若真要知道,就去祠堂后面的地宮找?!?/p>

她用粥勺指了指東南方向。

林牧一路走過去,祠堂的墻面在陽光下顯得斑駁陸離。昨夜他拍的照片已經(jīng)在相機里不翼而飛,只剩下最后一張——

那張黑白婚紗照。

他打開背后的畫框,意外地發(fā)現(xiàn)照片背面貼著一張紙,紙上是一段潦草手寫體:

「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雪夜,舊約重現(xiàn)。若無陽火遮煞,冥嫁之契,必由陽人補全?!?br/>

他心里一顫。

地宮的門就在祠堂后方,是一口老井,井口被鐵蓋焊死。旁邊立著一個破木牌,上書四個字:

「活人勿近」。

林牧仿佛聽到井底,有什么在低低吟唱——那是一種奇怪的旋律,像是女子婚禮的哭嫁調(diào),凄楚纏綿。

他忽然意識到,他已經(jīng)被某種「儀式」選中。

而他……可能不是「第一任新郎」。

林牧站在那口井前,久久不動。

風(fēng)停了,世界仿佛按下靜音鍵,只有他腦海里那句重復(fù)不止的祭詞在回響:

「若無陽火遮煞,冥嫁之契,必由陽人補全?!?br/>

這句話像是被釘進了他腦子里,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和雪的味道。

「林?jǐn)z影師,早飯來了?!?/p>

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恍惚。

是村子里另一個人,三十來歲,瘦削,眼神躲閃。他穿著粗布衣服,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笑得有點僵:「我奶奶說,你昨晚受了風(fēng)寒,讓我給你送點早飯來。」

林牧定了定神,接過粥,卻并沒有動嘴。他盯著那人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問道:

「這個村子……以前是不是出過什么事?」

那人眼神猛地變了。

「你聽誰說的?」

「沒人說?!沽帜炼⒅?,「是我拍到的。」

男人猶豫了幾秒,低聲道:「你別亂問。這村里……不能隨便提以前的事。」

「那口井呢?」

男人猛地抬頭,眼神里閃過驚恐,幾乎是脫口而出:「那是鬼井!」

林牧呼吸一滯。

「以前……很早以前,我們村窮得叮當(dāng)響,有一年冬天凍死了三十多個人。后來村里請了個風(fēng)水先生來看,說咱這地兒是『地龍飲血穴』,只有用冥婚鎮(zhèn)著,才能壓住死氣,不然全村的人都會……一個個瘋掉?!?/p>

「冥婚?」林牧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

男人點點頭,像是吞了顆鐵豆子才繼續(xù)開口:「你聽說過『活人娶死人』的事嗎?」

「電影里看過?!?/p>

「我們這不是電影?!鼓腥苏f著低下頭,嗓音更低,「那年,村里選中了一個男娃——十四歲。說是命硬,八字壓得住鬼。讓他娶一個死了三年的女人,說是替天補婚。拜堂那晚,下著大雪,正月里突降大雪……后來,那孩子瘋了,一直說『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林牧只覺得胃里翻騰,聲音也變了:「然后呢?」

「然后村里把他送走了,說他中了邪,不能再留。他走的那天,跪在祠堂口,一邊哭一邊喊『她要我陪她』,還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男人抬頭盯著他,眼神像冰。

「那孩子,就叫林牧?!?/p>

林牧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一樣,后退了一步:「你說什么?」

男人突然神色驚恐,像是說漏了嘴,轉(zhuǎn)身就跑:「我什么都沒說……你別問了,別問了!」

林牧站在風(fēng)中,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懵了。

他當(dāng)然不記得自己十四歲時來過這個村子。他出生在城市,父母雙亡,從小由舅舅撫養(yǎng),記憶一片模糊。十四歲那年,他確實失蹤過三天,之后被警察找到,渾身濕透,說自己是從水里爬上來的……

「是那口井?!顾哉Z。

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腦海深處掙脫出來,一點點拼湊出一個模糊的畫面。

紅蓋頭、鼓樂聲、雪地、棺材、燭火。

以及——她的臉。

那個穿著嫁衣的女子,在棺中緩緩坐起,嘴角裂開一個詭異的笑容,指著他說:

「你是我的夫君?!?/p>

下午,林牧回到老太太家里。他必須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林牧」。

老太太坐在炕上,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祭祖。

他拿出相機,把昨晚拍到的黑白婚紗照放給她看:「這個女人是誰?」

老太太看了一眼,神情變了,手中念珠掉在了地上。

「謝……謝雪瑤。」

林牧記下這個名字:「她是誰?」

老太太沉默了很久,聲音像從地底挖出來:

「她是我們村最后一個鬼新娘?!?/p>

「什么意思?」

老太太不回答,轉(zhuǎn)身打開一只塵封的木箱,從最底下拿出一本發(fā)霉的舊冊子,遞給他。

「這是雪瑤的檔案?!?/p>

林牧翻開冊子,第一頁是一張泛黃的身份證復(fù)印件:

姓名:謝雪瑤出生:1955 年 1 月 1 日死亡:1975 年 1 月 1 日死因:失蹤、溺亡,尸體未尋回狀態(tài):入冥婚登記冊

登記冊的背后,還釘著一張照片——

是她穿著嫁衣的樣子,黑白,泛紅。

而照片下面的婚配記錄一欄,寫的是:

配偶:林牧(陽男)婚期:1975 年 2 月 7 日(臘月二十七)

林牧的手開始發(fā)抖。他現(xiàn)在才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復(fù)雜得多。

老太太看著他:「她不是普通的鬼?!?/p>

「她是什么?」

老太太一字一頓:「她是冥嫁留下的『孤魂新婦』。在地府中沒有歸處,陽間又被遺忘。你曾在十四歲時,被選中補全婚契。但你跑了。她……就一直在等你。」

林牧喉頭發(fā)緊:「等我回來?」

老太太點頭:「你進村的那天,是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p>

林牧怔住。

「你不該回來?!估咸珖@息,「你進了村,就是她的夫君。」

遠處,風(fēng)吹起一陣紙灰。

村祠堂的墻上,不知什么時候,掛上了一張紅紙喜貼。

上面用朱砂寫著:

新婚大喜,林牧與謝雪瑤,大婚在即。

落款時間,正是今晚子時。

夜幕降臨,村莊依舊沉浸在厚重的雪幕下,四周寂靜得仿佛一切都被凍結(jié)在時間里。林牧走在被積雪覆蓋的小道上,內(nèi)心的困惑和恐懼像潮水一樣一波波涌上來。頭頂?shù)奶炜辗褐{色的光,隱約能看到幾顆孤零零的星星。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逃避。

老太太的話像鬼魅般回蕩在他的耳邊:「你進了村,就是她的夫君?!?/p>

林牧心頭一震。冥婚,鬼新娘,這一切原本以為只是民間的傳說,現(xiàn)在卻像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抓住了他的心臟。

他回到了老太太的屋子,屋內(nèi)依舊彌漫著那股潮濕的氣息。桌上那碗未曾動過的粥仍然冒著熱氣,老太太此時正坐在炕上,閉目念著什么經(jīng)文。她沒有看林牧,只是低聲叨念:「你來了,雪瑤也會來了?!?/p>

林牧沒有回答,轉(zhuǎn)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著漫天飄雪的夜空,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空氣寒冷得讓人透骨。他似乎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細(xì)碎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是某種無形的召喚。

「林牧,你來了。」

林牧猛地回過頭,眼前,站著一個披著白色婚紗的女子,身形虛幻,臉龐模糊,卻能感受到那股冷冽的氣息。她低著頭,發(fā)絲垂落,婚紗的布料隨著空氣的流動微微擺動,雪白的顏色似乎被夜色吞噬,變得更加蒼白。

她抬起頭,露出一張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面龐,眼中沒有任何生氣,只有無盡的空洞和死寂。

「你來了。」她的聲音低沉,仿佛從深淵里傳來。

林牧的心跳驟然加速,身體幾乎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你是誰?」

女子微微一笑,眼中的空洞漸漸充滿了怒氣:「我是你的妻子,謝雪瑤?!?/p>

「你死了?!沽帜恋穆曇粲行╊澏?。

「死了?」謝雪瑤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我死了又如何?我是為了你而死。我死了,是為了你能活。」

林牧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謝雪瑤緩緩走近,婚紗的裙擺拖在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冷得像冰?!改闶臍q那年,跟我成婚了。冥婚,是地府的契約,只有真正的夫君才能讓我獲得安息。你是陽間唯一一個可以替我完成婚約的人?!?/p>

林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從沒見過你,我怎么可能與你結(jié)婚?」

謝雪瑤的眼神變得更加陰冷,她伸出手,指著林牧:「你已經(jīng)與我成婚。你忘記的,是冥婚的規(guī)則?;橐銎跫s一旦簽訂,生死兩界就會交織,你再也無法逃脫?!?/p>

她的話像一把尖刀,刺入林牧的心臟。他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腦海一片混亂。十四歲那年,他失蹤了三天,但他清楚記得自己從未與任何人結(jié)過婚,更別說與一個死去三年的女子。

「你騙人!」林牧大喊,臉色鐵青,「我不是你的夫君!」

謝雪瑤的表情瞬間變得冷酷無情:「你以為你能逃得了?你背叛了契約,你的靈魂已經(jīng)屬于我。」

話音未落,林牧感覺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制住,動彈不得。他試圖掙扎,卻發(fā)現(xiàn)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壓迫感。窗外的雪仿佛變得更大了,風(fēng)聲也變得如鬼嘯般凄厲。

謝雪瑤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眼中的空洞更深,似乎已經(jīng)沒有任何人性可言。她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冷笑,聲音低沉而詭異:「你已經(jīng)是我的新郎,想逃?不可能?!?/p>

突然,林牧的腦海中閃過一個恐怖的畫面:十四歲那年,他在夢中被拖入一場婚禮,自己被強行披上紅蓋頭,旁邊的棺材緩緩打開,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就是她,謝雪瑤。

「你當(dāng)時也看見過我。」謝雪瑤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不過你不記得了。你忘記了自己簽下的契約,忘記了冥婚的誓言,忘記了我們曾是夫妻?!?/p>

林牧的身體開始顫抖,他突然想起了當(dāng)年自己從水中爬上來的那一刻,那段時間的記憶一片空白。他從未問過自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個失蹤的三天,他從未深入追問過。

「這一切,都是冥婚的結(jié)果?!怪x雪瑤的身影漸漸消散在空氣中,她的聲音依舊在耳邊回蕩,「你逃不掉的,林牧,冥婚已經(jīng)把你牢牢綁定?!?/p>

隨著她的身影徹底消失,林牧跌坐在地上,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腦海中反復(fù)響起「冥婚」的兩個字,心頭的恐懼如潮水般涌來。他明白了——自己不僅無法逃脫這場冥婚,甚至連自己的記憶也被冥界操控。

林牧知道,他必須揭開所有的真相,不然他將永遠被困在這個詛咒的循環(huán)中,無法逃脫。

然而,他又能相信誰呢?

林牧的世界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每當(dāng)他試圖掙脫時,那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謝雪瑤,總會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冷冷地注視著他,似乎在等待著他做出某個決定。

盡管如此,他依然不放棄尋找答案。那些從老太太口中聽到的冥婚傳說,那些陳年往事,像一道道無法逾越的鎖鏈將他緊緊束縛。而最可怕的,還是他無法擺脫的命運。

隨著時間的推移,林牧意識到,冥婚并非單純的死后婚姻,而是一場極其復(fù)雜的陰陽交織。通過冥婚,生者的命運將與亡者的冥魂綁定,無法分割。謝雪瑤的冥魂等待著完成她與林牧之間的契約——那一場關(guān)于生死的交換。

他再一次回到那口井旁,回想起自己年幼時消失的三天。終于,他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失蹤——因為那時,他曾被冥婚的力量召喚。身為冥婚的夫君,命運便早已注定,無法逃避。

林牧走向井邊,目光堅定。曾經(jīng),他可能還會選擇逃避,但現(xiàn)在,他明白,只有面對這段命運,才能找到解脫之法。

就在他站在井旁的瞬間,一陣刺骨的寒風(fēng)猛地吹來,井中的水面蕩漾起波紋。突然,井底的水面上,浮現(xiàn)出一張模糊的面孔,正是謝雪瑤的面容。她的眼睛空洞無神,嘴角帶著陰冷的笑容,緩緩地開口:

「你終于明白了?!顾穆曇粼陲L(fēng)中回蕩,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冥婚的詛咒,注定讓你無法逃脫?!?/p>

林牧緊握著拳頭,嘴唇微微顫抖:「我不會再成為你命運的奴隸?!?/p>

謝雪瑤微微一笑:「你以為你能擺脫?冥婚的力量,無法抗拒?!?/p>

她的話音剛落,周圍的空氣驟然變得壓抑,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林牧能感覺到那種強烈的吸引力,一股來自冥界的力量,仿佛要把他拖入無盡的黑暗。

但是,他不再恐懼。站在井邊,林牧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唯有與冥婚的詛咒正面交鋒,才能獲得解脫。

就在他準(zhǔn)備邁出最后一步時,突然一陣異樣的光芒閃過,井水劇烈波動,謝雪瑤的面容在水面上逐漸變得模糊。林牧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整個村莊的景象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曠的黑暗。

「你終于決定面對真相了嗎?」一個冷靜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林牧猛地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老者站在他面前。老者的面容蒼老而慈祥,眼中透出智慧的光芒。

「你是誰?」林牧急切地問。

「我是冥界的守護者?!估险呶⑿χ?,點了點頭,「你已觸及冥婚的秘密。冥婚的力量并非源自死亡,而是為了平衡陰陽。每一段冥婚,都必須有一個陽間之人來填補亡者的空缺?!?/p>

林牧眼中的困惑并未散去:「那么,謝雪瑤呢?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老者緩緩開口:「她的冥婚并非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整個村莊的命運。她的死亡和冥婚的契約,都是為了阻止那場災(zāi)難的發(fā)生——一場人鬼共存的災(zāi)難。如果沒有冥婚的牽引,村子將被無盡的死氣吞噬?!?/p>

林牧震驚地看著眼前的老者:「所以,冥婚是為了……救村莊?」

老者點了點頭:「是的,冥婚的契約,原本是一個生死平衡的儀式。然而,歲月流轉(zhuǎn),冥婚的真正意義被遺忘,成了如今的詛咒?!?/p>

林牧的腦海中不斷閃現(xiàn)謝雪瑤的身影,那張冷漠的面孔,如今卻有了一絲不同的情感——悲傷、絕望、以及那種為村莊付出的犧牲。

「那我該怎么辦?」林牧聲音顫抖。

老者的眼中閃過一絲溫和的光:「你已經(jīng)有了選擇的力量。只有放下冥婚的束縛,完成她未了的愿望,才能徹底解開這場命運的枷鎖?!?/p>

林牧低下頭,心中漸漸明了。

他再次轉(zhuǎn)身,走向那口井。謝雪瑤的身影依舊浮現(xiàn)在水面上,但這一次,她的表情已不再是冷漠,而是充滿了安寧。

「你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沽帜恋吐曊f道,「你可以安息了?!?/p>

井中的水突然變得平靜,周圍的空氣也不再壓抑。謝雪瑤的身影緩緩消失,帶著一抹微笑。

林牧轉(zhuǎn)身,走出了井邊。他明白,冥婚的詛咒已經(jīng)解開,那個黑暗的輪回終于結(jié)束。村莊也恢復(fù)了寧靜,而他,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