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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假期,和同事們一起去「 xx 糧食供應(yīng)所」。

是一家開在香港市區(qū)的 BL 漫畫書屋,和很多書店一樣,它藏在某棟大廈里。

我們搭一輛狹窄的電梯上樓,時間接近下午兩點,但書屋的門還關(guān)著,門鈴閃爍著紅燈,三個人推推搡搡,誰也不敢摁——大陸的文藝逼們平時再怎么能裝,面對香港的文藝空間仍有一種天然的怯感。

更何況這家店除了賣書,據(jù)說還有 18 禁漫畫可以借閱。

石頭剪刀布輸了之后,我上前飛速點了一下,鈴聲響起后,我在心里倒數(shù)十秒,如果沒有人理就跑路吧。

沒想到很快,一個女生從門縫里探出頭來:不好意思,我們還在整理,可以稍等一會兒嗎?

居然不是粵語。幾分鐘之后,門果然打開了,兩個店員都是女生,主動詢問了我們是不是第一次來,需不需要介紹,親切得讓人心安,產(chǎn)生了第一次光臨壽司郎的錯覺。

書屋的實際規(guī)模比我想得小一點,不足十平米,裝潢也很簡單,雖然主題是 BL ,但店里并沒有任何男性生殖器的裝飾品或圖像。

進門處兩排書架延伸到收銀臺,擺著沒開封的新書,繞過右手邊的書架,就是傳說中的 18 禁借閱區(qū)。

店員查看了年齡證明,并簡單叮囑一句「可以拍照但不能錄視頻」后,我們就被允許進入了。

借閱區(qū)的面積甚至比販?zhǔn)蹍^(qū)更大,大部分漫畫都插在靠墻的書柜上,由不同的塑料標(biāo)簽卡分隔開:骨科、師生、年下、高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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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是典型的日漫碎碎念風(fēng)格,但內(nèi)容經(jīng)過了很好的漢化,隨便翻開幾頁,就能找到高清無碼的禁忌畫面和臺詞。

對香港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周五,所以書店沒什么人,一對同樣說普通話的拉拉情侶進來逛了一圈之后又走了,我們得以不被打擾的獨占這片區(qū)域。

三個人毫無顧忌地半蹲著,各自尋找感興趣的設(shè)定和畫風(fēng),甚至相互推薦。同事多年,我們熟悉彼此的性癖,和熟悉彼此的閱讀癖好一樣自然。

氛圍如此平靜美好,以至于選好書在窗邊的沙發(fā)坐下,我才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腦子里撲通跳出一個念頭:

我終于活到了,可以和朋友一起看 H 漫的年紀(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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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對我來說有一種隱秘的重要性。

初中時,我媽幾乎不允許我出門玩,電視也是不能看的,無數(shù)個夜晚和周末,我都被要求待在書桌前,做點「正事」。那些時間,漫長到怎么也打發(fā)不完。

有一天,媽媽出門,我溜進她們的房間,想找到被沒收的 MP3 ,結(jié)果在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了一疊 CD 和漫畫,封面是幾個美麗的、渾身赤裸的女人。

我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同年級的男生自習(xí)課時就會偷偷傳閱,甚至故意將封面遞到女生面前,等我們尖叫時再迅速收回,得逞地嬉笑。

好奇心戰(zhàn)勝了恥感,我隨意拿起一本,藏在衣服里,帶回了自己的房間。沒幾天再換成下一本,直到所有漫畫都被我看完。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故事其實挺精彩的。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幽微曖昧的文字,挑逗的對話,甚至某一篇里,還有一段兩個女人之間的精彩互動,還書之前,我偷偷把那幾頁撕了下來,藏在枕套里,細(xì)細(xì)品味。

只是那時的我,無暇也無力去分辨這些,只能感受收到日積月累的罪惡。

某個陽光燦爛到讓我懷疑內(nèi)心的灰暗快要無處可藏的午后,我決定洗心革面,將那幾張粗糙的紙揉成一團,沖進了廁所。

但對這個秘密的恐懼仍然充滿存在感地垂在我的身體里,隨時會被日常里擦邊的字眼、話語喚起,我必須保持警惕,死死摁住它以防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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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dāng)某天,好朋友偷偷向我傾訴她也「不小心」看到了爸媽的色情雜志時,我嚇了一跳,一點也沒有找到了同盟的驚喜,反而產(chǎn)生了丟臉羞恥的感覺。

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識,這是對自我厭惡的一種投射。

在我的成長里,唯一接受過的來自長輩的性教育,是來月經(jīng)后的有天,媽媽突然推開房門,對我說:

結(jié)婚前,不可以和男的「那個」,「那個」你知道的吧?

我紅著臉回答,知道知道,生物書上有。

但我沒告訴媽媽,上那堂生物課時,男老師只說了一句「你們自己看吧」,就跳到了后面的內(nèi)容。

而班上的女同學(xué),為了展示自己的純潔,以及避免被男同學(xué)拿來開黃色玩笑,早就把畫著生殖器的那兩頁紙撕掉了,我當(dāng)然也是效仿的。

女孩怎么能看這種東西呢,女孩怎么可以有欲望,女孩怎么可以對性產(chǎn)生好奇。自卑混進恥感里,成為一種無法釋放的痛苦,烙印在我的自我認(rèn)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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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松一口氣的時刻發(fā)生在高中。多了晚自習(xí),我因此有了更多和女同學(xué)們一起玩的機會。大家一起分享新看的偶像劇,在學(xué)校門口買的言情雜志,以及很多很多地耽美小說,里面無可避免地有情色描寫。

大約是那些描寫與女性無關(guān)從而讓我們感到安全,又或是觀看兩個男人的性愛讓我們獲得了某種掌控感,「攻」「受」這類帶著性顏色的詞成了女生之間的流行話題。

某些擦邊詞冒出來時也不再裝作不懂,而是會心一笑。甚至在被男同學(xué)用黃謠調(diào)侃時,可以在耽美里挑出同樣的東西還給他們。

同性之間的性是可以被赦免的——我產(chǎn)生了這樣模模糊糊的認(rèn)知。于是第一次真正的性,也發(fā)生在同性之間。

笨拙地穿上成套的蕾絲內(nèi)衣,凹出好看的形狀。即使對方是女生,但我依然只會用男性的視角凝視自己、要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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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當(dāng)我意識到這件事時,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性生活和日常的大多數(shù)場合里都不穿內(nèi)衣,并且對此感到坦然。小小的胸讓我自由。

大概不用贅述這個過程是如何產(chǎn)生的,我又是如何成為一個女性主義者的。

或許也不是成為,而是我需要,需要女性的切身經(jīng)驗和視角,需要習(xí)來很多很多遍性解放知識,來撫平自己十幾年以來的性羞恥和自我厭棄。而我很慶幸自己獲得了。

有幾個晚上,和同事們一起去搭地鐵,一路聊著走到拐角時,突然笑了起來:怎么每次我們走到這里,就會說起各自的性生活。

地鐵里人來人往,誰也沒有要壓低聲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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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早對女人們聚在一起聊性生活的印象,是家里還在開店時,隔壁有一間小賣部,門口擺著幾張臺球桌,附近男人們來打球,女人就圍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時不時將目光往男人身上瞟,然后嬉笑成一團。

那種時候媽媽從不允許我靠近,就算使喚我買東西,也要去馬路對面的另一家。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和她人談?wù)撨@種話題,是已婚女人才有的特權(quán)。因為只有她們才不需要解釋為什么自己會懂得性。結(jié)婚證是她們合法擁有性的背書,一如我媽對我的性教育一樣。

但我如今的生活里,性愛課堂隨時在開放:

哪種動作片更容易喚起,拿套時尷尬的停頓要怎么化解,后戲的重要性……這些成長過程中答案為「略」的題目被講得明明白白,而無論參與談話的人性取向如何。

很多時候,我都清晰感受到她們坦蕩的話語,是如何跨越時間,向年幼的我發(fā)出許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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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同事們一起看 BL 色情漫畫對我來說的意義,也和高中時傳閱耽美小說不再相同。

它不再是遮羞布,而只是從無數(shù)日常里隨意凸顯出來的一部分。

那天,從書屋出來,我們一邊漫畫里的細(xì)節(jié),一邊繼續(xù)向計劃中的其他目的地走去。

等紅綠燈時,西瓜調(diào)侃說,感覺所有漫畫最后的結(jié)局都是「行く(去了)」。我忍不住補充:是中途「行く(去了)」,然后結(jié)尾「一緒にいく(一起去吧)」吧!米花在一旁大笑,跟著念叨「行く、行く」,并決定下次開會時把這個段子分享給其她同事。

于是我也跟著默默決定,把一段秘密寫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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