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及解放之初,大上海驚心動魄的“反特”故事,有一個不得不說的具象背景······

上海剛迎來解放的曙光,市長陳毅便接到了老戰(zhàn)友李克農(nóng)發(fā)來的一封急電,電報中李克農(nóng)飽含懇切之情,希望老戰(zhàn)友能夠協(xié)助尋找失蹤的李靜安,即代號李白同志的下落。
接到這封電報,社會各界迅速行動起來。很快,在上海楊思區(qū)祁家廟后面的一塊洼地里,發(fā)掘出十二具革命烈士的遺骸,他們均被殘忍地五花大綁,遺骸上布滿了觸目驚心的彈痕,而劊子手就是那些喪心病狂的國民黨特務。
在這十二具遺骸中,經(jīng)過仔細甄別,其中一具遺骸確定是李克農(nóng)苦苦找尋的李靜安,也就是李白烈士。李白烈士是經(jīng)典影片《永不消逝的電波》中的原型,他在黎明來臨之前的犧牲,不僅是一曲壯烈的革命悲歌,更是對萬惡的國民黨特務最有力的控訴。
為烈士報仇,是當時“反特”英雄們的共同心聲。
大上海,特務活動歷來猖獗。上海解放前夕,國民黨特務機關(guān)在這里布置了大量的潛伏特務,其中隸屬于(軍統(tǒng))保密局的特務機關(guān)就有84個,特務總?cè)藬?shù)超過6000人,僅組長以上的特務頭目,就有1600多人。
經(jīng)過“秋風掃殘葉”式的大規(guī)模鎮(zhèn)壓反革命,潛伏在上海的一大批特務紛紛落網(wǎng),華東公安部、上海市公安局通緝的保密局特務骨干,多數(shù)都已歸案銷案,但是保密局上海站站長劉葆珊的照片,卻依然在案。這就意味著以劉葆珊為首的一批國民黨特務,依舊暗藏在上海的各個角落,不將他們徹底地挖出來,鏟除掉,就如同革命的紅布上始終爬行著長著兇惡獠牙的毒蟲。

當時,在上海領(lǐng)導這場“反特”斗爭的都是傳奇人物,上有市長陳毅,中有副市長潘漢年,下有市公安局局長楊帆。
在上海市公安局的直接領(lǐng)導下,有關(guān)部門抓住上海潛伏特務最鮮明的一個特點——水陸兩棲活動,成立了特別行動組,以肖陽為組長,專門偵破劉案。
專案組成立時,楊帆對肖陽說,“只要扼住這批匪特的咽喉,上海再大,他們再狡猾,也是藏不住的?!?/p>
肖陽領(lǐng)會楊帆的意圖之后,撒出去一批情報員。
1950年2月末的一天,肖陽接到一個電話。特別行動組一個喬裝成漁民打入漁船的情報員秘密報告,有一股特務約八九個人劫持了他所在的這艘漁船,目前漁船已在太倉瀏河口登陸,特務威脅船家不得告密,三天后他們要在吳淞口載一批貨物出?!,F(xiàn)在,漁船上只有一名特務監(jiān)守,其他特務已經(jīng)上岸,請?zhí)貏e行動組立即布控。
得到情報,肖陽立即組織跟蹤偵察,發(fā)現(xiàn)上岸的八名特務在采購大米、香煙、肉、鹽、蔬菜等物資,其中四名特務住在邑廟區(qū)的一家旅社內(nèi),登記簿上有一個名叫瞿金衛(wèi)的人,身份是船主,其余為船員;另外四名特務則分散居住在閘北的兩處人家。
這股特務上岸之后,行動迅速,一天之內(nèi)采購了大量物資。偵察小組與海關(guān)聯(lián)系,得到確切消息,這艘被劫持的漁船已經(jīng)報關(guān),隨時可能駛離吳淞出關(guān)。
種種跡象表明,這股特務極可能向海上逃竄,要么是執(zhí)行秘密任務,要么是逃向國民黨占據(jù)的島嶼。
肖陽認為,這股特務是否與劉葆珊有聯(lián)系,不得而知,但看它的行動規(guī)模,感覺級別不低,甚至可能扎根很深,為了防止放虎出山,線索中斷,肖陽建議立即行動,對這股特務連夜跟蹤追捕。
楊帆批準了肖陽的建議。
傍晚時分,肖陽派出一艘炮艇駛往吳淞口,逼近被劫持的漁船后,迅速登船逮捕了守船的特務。
與此同時,另外三個行動小組密切監(jiān)視著岸上的八名特務。
夜里11點,見八名特務都已回到各自巢穴,肖陽一聲令下,三個行動小組如三支利劍,直撲邑廟那家旅社以及閘北的兩戶人家。
直奔邑廟旅社的行動小組,由肖陽親自帶隊,兩名偵察員把守旅社后門,其余的由分局治安科的民警帶領(lǐng),以查對旅客為名,突襲目標房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四名特務一舉擒獲。
在這四名特務中,竟然有一名是肖陽老家的貼鄰。
這名特務被捕后,認出了帶隊的是肖陽,連忙套近乎說道,“肖陽兄,我是許經(jīng)緯,你老家的貼鄰啊,兩三年前我們還見過面呢?!?/p>
肖陽認出這名特務后,將計就計地說:“既然是老相識,那就更應該說老實話了,你先回答我,誰是瞿金衛(wèi)?”
許經(jīng)緯說,“瞿金衛(wèi)是我的化名,幫幫忙,肖陽兄,我一定好好地談。”
肖陽說,“看來你是頭目沒錯了,一會兒到里面詳談吧,武器都藏哪里了,趕快交出來?”
許經(jīng)緯沒有耍花招,當場交出了四支美式左輪手槍。
肖陽拿起其中一支,問許經(jīng)緯,“用的都是美國高級貨,看來你們級別不低呀!”
許經(jīng)緯一個勁地說,“混口飯吃!混口飯吃!”
九名特務集體落網(wǎng)之后,在市局審訊室,肖陽利用特務頭目許經(jīng)緯套近乎的心理,趁熱打鐵,很快叫他吐了個干凈。
肖陽問,“你的活動范圍在哪里?”
許經(jīng)緯說,“在吳淞口,瀏河到長江口近海一帶?!?/p>
肖陽問,“活動面很廣啊,有沒有暗線掛在上海?”
許經(jīng)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跟肖陽攀起了交情,許經(jīng)緯說,“老兄,你參加共產(chǎn)黨地下工作,那年被捕押到吳江,我真為你擔心。那時部門不相統(tǒng)屬,我想幫忙,可是力不從心,但我還是專門到你家去,慰問過伯父的?!?/p>
肖陽說,“過去你想關(guān)照我,我承情了。現(xiàn)在我想關(guān)照你,你得說實話,不能避實就虛。我再問你,有沒有暗線掛在上海?”
許經(jīng)緯聽了,埋頭沉思了片刻,而后抬起頭來,頗為憂慮地說,“我可以交代,不知道你們能否把事情辦好,如果辦不好,即使你老兄關(guān)照我,放了我,我也是性命難保?。 ?/p>
肖陽說,“聽你這意思,你掛的暗線很厲害呀!我告訴你,老許,不要錯觀了形勢,國民黨八百萬軍隊都讓我們給收拾了,你上面的人,再厲害,也只剩陰溝里蹦跶兩下,要想保命,你得認清形勢,從賊船上下來,爭取戴罪立功?!?/p>
許經(jīng)緯見肖陽說得真切,終于做了坦白。
據(jù)許經(jīng)緯供述,1948年保密局上海站在寶山建立情報組,組員五人,許經(jīng)緯為組長。這個小組直屬上海站站長劉葆珊領(lǐng)導。
上海解放前夕,劉葆珊召見許經(jīng)緯,命令他以原組員為基礎,發(fā)展隊伍,組建“海上反共游擊隊”,劫奪蘇北商船和漁船作為活動工具,核心任務是搶劫支前物資和在上海采購貨物資助舟山。
許經(jīng)緯遵命行事,發(fā)展建立了一支20余人的“海上游擊隊”。
舟山解放后,許經(jīng)緯潛回上海請示劉葆珊,要求把他的游擊隊編入大陳島國民黨部隊。劉葆珊不同意,“鼓勵”許說,他手里掌握著好幾條線,海上有一條,農(nóng)村有一條,上海還有一條,不要擔憂,前途光明,大有作為。
向許經(jīng)緯透了底之后,劉葆珊仍命令他在長江口一帶活動,待命反攻大陸。
但是,不久之后,許經(jīng)緯的這個小隊即在長江口外與海匪遭遇,結(jié)果損失慘重,只剩下現(xiàn)在被捕的這九個人。
肖陽問,“你每次跟劉葆珊怎么接頭?”
許經(jīng)緯說,“每月農(nóng)歷十五日到十七日,三天中任何一天下午六點,在閘北棚戶區(qū)的一個交叉路口秘密會面,時間不超過十分鐘。有時劉葆珊親自來,有時派別人來,有時沒人來,沒有規(guī)律,捉摸不定,他這個人非常狡詐,稍有不對勁,你連他的影子也尋不到?!?/p>
針對許經(jīng)緯的審訊一結(jié)束,肖陽立即向楊帆局長匯報情況——劉葆珊的線索出現(xiàn)了,但怎么牽住這條線,有待商量。
楊帆問肖陽,“你想怎么牽這條線?”
肖陽說,“我們研究了兩個方案:一是用許犯作誘餌,釣出劉葆珊,但這個方案比較冒險,我們這次抓捕許經(jīng)緯這九個特務,是半公開行動,萬一劉葆珊在這三個窩點有眼線,那許經(jīng)緯被捕的消息多半就已經(jīng)漏了,另外劉葆珊狡詐成性,像他這樣的大特務,接頭的氣味稍有不對,他立刻就能感覺到,所以冒然用許犯來釣劉葆珊,很可能撲空之后打草驚蛇;
二是用最笨的‘沙里淘金’的辦法,對接頭地點附近的幾條街道秘密進行戶口排查,我們認為劉葆珊很有可能就隱藏在街頭地點附近,只有這樣他才能做到應付自如。只要我們肯下死功夫,深入到接頭附近地區(qū),依靠群眾,發(fā)動群眾,笨辦法就是好手段。”
楊帆很贊成肖陽“笨辦法就是好手段”這個說法,他說,“拙誠壓巧鬼!就用第二套方案,沙里淘金?!?/p>
肖陽的判斷沒有錯,“笨辦法就是好手段”。
幾天后,據(jù)閘北棚戶區(qū)一里弄的干部反映,沿街一所二層小樓里非??梢?。這所二層小樓的戶主已另居他處,他把房子租給了兩個賣敲白糖的小販。可疑的是,這所二層小樓里,除了這兩個小販,還住著一個自稱有病,很少出門的老頭。
肖陽得到這個情報,決定化裝偵察,一探究竟。
這一天,肖陽化裝成工商局干部,以催小販去登記領(lǐng)取攤販證的名義,敲開了這所二層小樓的房門。進屋之后,肖陽注意到躺在床上的老頭,有50多歲,衣衫襤褸,滿臉胡須,同戶口登記上的照片看上去不像同一個人。
肖陽問其中一個敲白糖的小販,“床上躺著的是你什么人?”
敲白糖的小販回答,“是我的叔伯。”
肖陽走到床邊,問老頭,“大爺,腿腳現(xiàn)在怎么樣?”
老頭被迫轉(zhuǎn)過臉來,回了一句,“不是陰天,能下床?!?/p>
肖陽走到床前問話,目的就是想看清老頭的樣子,這一看不得了,這老頭的眉心竟有一顆黑痣,這可是大特務劉葆珊最明顯的特征。
肖陽不動聲色,客客氣氣地提醒敲白糖的小販過兩天別忘了去領(lǐng)攤販證,然后就告辭了。
一個小時之后,這所二層小樓就被特別行動組監(jiān)視了起來。
通過這次化裝偵查,肖陽有一個判斷,如果臥床的老頭就是劉葆珊的話,他一定會有所行動,原因很簡單,他跟那兩個敲白糖的小販同處一室,他手里最重要的一條線不可能放出去,一定是利用他們打掩護,自己握著。
果不其然,當天夜里,毒蛇就出洞了。
負責跟蹤的偵察員發(fā)現(xiàn),夜半時分,劉葆珊用破帽遮掩,從閘北穿過繁華的市區(qū),走到邑廟區(qū),然后拐進了小弄中的一戶人家。
半個小時后,他又沿著原路回到了閘北棚戶區(qū)。
第二天,肖陽通過當?shù)嘏沙鏊{(diào)查劉葆珊深夜造訪的這戶人家。派出所報告說,這戶人家住著一個中年寡婦,常年以給人幫傭洗衣為生。
看著派出所提供的一張這個中年寡婦的照片,肖陽有個直觀感覺,這個中年寡婦跟劉葆珊像極了兄妹。
其他偵察員看了兩人的照片后,也有同感。
為了順藤摸瓜,肖陽很沉得住氣,同樣沒有動這個中年寡婦。
按照反特的經(jīng)驗,如果這個中年寡婦是劉葆珊線上的人,劉葆珊造訪之后,她肯定會有所行動,要么接頭,要么傳達指令。
第二天,在偵察員的跟蹤下,中年寡婦離開邑廟區(qū),走走停停地踱到新成區(qū)一條幽靜的弄堂,見后面無人快速閃進了一座小洋房里。
經(jīng)查,這座小洋樓的戶主叫劉斌,是經(jīng)營五金器材的資本家,有一個妻子同住。
一條線,三個點,肖陽認為由劉葆珊掌握的這條線可以動了。
將這一情報匯報給局長楊帆后,肖陽談了自己的看法,“劉葆珊這條線,現(xiàn)在已經(jīng)串起來了,應該可以動了。另外,也到了非動不可的時候,因為許經(jīng)緯與劉葆珊約定的接頭時間馬上就到了,如果許經(jīng)緯到期不見,或者見面出了問題,那么劉葆珊肯定就驚著了,由他掌握的這條線,也就有了被掐斷的風險?!?/p>
楊帆說,“如果確定眉心有痣的老頭就是劉葆珊的話,那就動?!?/p>
這次抓捕大特務劉葆珊,統(tǒng)一的行動時間是凌晨4點。抓捕行動,分為三組,一組赴邑廟,抓捕中年寡婦;一組赴新成,抓捕劉斌夫婦;一組由肖陽親率,赴閘北棚戶區(qū),抓捕劉葆珊。
凌晨3點,肖陽率領(lǐng)八名偵察員組成的抓捕小組分乘吉普車、小轎車,悄悄地逼近目標,然后把車子隱蔽好。抓捕小組下車之后,迅速包圍了這所二層小樓,然后兩人警戒后門,其余的埋伏在前門周圍。
凌晨4點,倒馬桶車來了。
清潔工人高喊:“馬桶拎出來!馬桶拎出來!”
聽到喊聲,一個敲白糖的小販拎著馬桶,走到門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戴上了手銬。見狀,抓捕小組四名成員迅速沖進屋里,直奔二樓,用手槍逼住了眉心有痣的老頭。他身邊的另一個敲白糖的小販剛伸手到枕下企圖摸槍,旋即被抓捕小組成員猛擊一拳,打翻在地,束手就擒。
三名特務被擒獲后,搜捕小組對全屋進行了搜查,除了兩支美式左輪槍,并無他物。
眉心有痣的老頭被押上轎車之后,肖陽對他說,“劉葆珊,名字我沒喊錯吧?”
劉葆珊沒有否認,陰笑著譏諷道,“一夜沒睡,你辛苦了!”
肖陽說,“事先沒有招呼,你受驚了!”
劉葆珊故作鎮(zhèn)定,哼起了京劇。
不一會兒,劉葆珊苦笑著開了一句并不愿承認失敗的玩笑,“你知道嗎?我兩年多沒有坐小轎車了。”
肖陽當即回敬道,“態(tài)度不好,不老實,今后你還有機會坐大汽車呢。”

劉葆珊被押進審訊室后,并不好對付,他聊以解嘲地要吸香煙。肖陽把香煙點燃后,塞在他的嘴里,他卻再也不作聲了。
下午再次提審劉葆珊。劉葆珊對過去的職務供認不諱,但對于解放后的活動以及他掌握的潛伏特務名單,卻守口無憑,不吐一字。
為此,肖陽向楊帆請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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