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你說什么?離婚?" 我仿佛被人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冷水,手中的搪瓷茶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濺到手背上,卻感覺不到疼。
窗外,小區(qū)的喇叭里正播放著傍晚的天氣預(yù)報,預(yù)計明天有小雨。
剛剛,我和女兒從房產(chǎn)交易中心回來,把我這套六十多平米的老房子過戶到了她名下。
房子不大,墻皮有些發(fā)黃,衛(wèi)生間的水管總是漏水,但這卻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家當(dāng),是八十年代單位分配的,花了我兩千多塊錢的積蓄。
對面坐著的李秀英,我的再婚老伴,頭發(fā)染得烏黑發(fā)亮,穿著一件暗紅色的絨面外套,眼神卻冷得像十二月的北風(fēng)。
"老方,房子都給了你閨女,我跟你過下去還有什么意思?" 她說話的語氣平靜得出奇,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你退休工資就那么點,存款也不多,以后咱倆老了怎么過?"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算計后的決絕,讓我想起了去年冬天院子里那棵枯死的老槐樹被砍掉時發(fā)出的聲響。
我叫方建國,今年六十七歲,東北一所普通中學(xué)退休的語文老師。
我這一輩子沒大起大落,就像我教過的無數(shù)篇課文一樣,平平常常,中規(guī)中矩。
五年前,和我同樣是老教師的老伴因腦溢血去世后,我的生活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沒了方向。
那時候,每天晚上我都要把老伴的舊毛衣從衣柜里拿出來摸一摸,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去。
單位的老趙看不過去,硬拉著我去了一次老干部聯(lián)誼會,就是在那里,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比我小八歲的李秀英。
李秀英那時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夾克衫,頭發(fā)燙得整整齊齊,笑起來眼角有好看的紋路。

她說話不多,但很會過日子,第一次來我家,看到廚房的油煙機結(jié)了厚厚一層油垢,二話不說,拿出小蘇打和白醋,一陣擦洗,竟然煥然一新。
這讓我很是感動,心想找個伴兒不就是為了互相照應(yīng)嗎?
我們很快就組建了新家庭,婚禮很簡單,就在小區(qū)的餐廳擺了四桌,請了些老同事和鄰居。
女兒方曉梅給我們拍了婚紗照,掛在客廳正中,照片里的我們笑得像兩個老小孩。
女兒方曉梅在通訊公司上班,老公是個老實巴交的工程師,兩人結(jié)婚七年,一直租房住。
他們的小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每個月房租就要兩千多,再加上孩子的奶粉錢、尿布錢,月底常常入不敷出。
去年年底,他們看中了一套學(xué)區(qū)房,首付差了二十萬。
眼看著孫子明年就要上小學(xué),曉梅一次次地在電話那頭欲言又止,我心一橫,決定把這套房子給女兒。
"爸,您和李阿姨住我們那兒吧,我們那兒有兩居室,夠住了。" 女兒是這么說的,聲音里帶著愧疚和擔(dān)憂。
可李秀英堅決不同意:"人家小兩口有自己的生活,咱們住過去算怎么回事?" 她放下手中織到一半的毛線,"再說那是人家買的房子,你沒份兒啊!咱們住過去,跟倒插門有啥區(qū)別?"
我能理解李秀英的想法,再婚本來就不容易,誰也不想在兒女面前低人一等。
可那天晚上,當(dāng)李秀英突然說出要離婚時,我還是感到了一種深深的被背叛感。
"我倆結(jié)婚時說好的同甘共苦,怎么現(xiàn)在就變了?" 我忍不住問道。
"同甘共苦是建立在有基本保障的前提下,你現(xiàn)在把唯一的房子給了閨女,老了生病了怎么辦?誰來照顧你?住院押金哪來?" 李秀英的問題像一根根細針,扎得我喘不過氣來。

那晚我?guī)缀鯖]睡,躺在床上聽著窗外偶爾經(jīng)過的汽車聲,想起了父親在世時常說的一句老話:人老了,身邊一定要有點錢有個家,不然跟落葉一樣,風(fēng)一吹就沒依靠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時天還蒙蒙亮,李秀英還在睡,我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到樓下的勞動公園鍛煉。
晨霧中,幾個老人已經(jīng)開始打太極拳,收音機里播放著《松柏常青》的音樂。
王大爺穿著一件褪了色的灰綠色軍裝,正在那兒打太極拳,見了我連忙收了架勢招手:"老方啊,一大早的臉色咋這么難看,出啥事了?"
我苦笑著點點頭:"唉,昨天把房子給閨女了,李秀英就提出要離婚。"
王大爺愣了一下,然后壓低聲音說:"我就知道會這樣!你那位李大姐,前些日子還打聽你每月退休金多少呢,還問我你有沒有存款,有多少存款。"
他擦著汗,補充道:"我尋思著你們都結(jié)婚這么久了,這些事她不知道嗎?當(dāng)時我就覺得奇怪。"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徹底清醒了。
王大爺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方啊,我不是挑撥你們夫妻關(guān)系,但有些話不吐不快。你是個老實人,太容易被人算計了。"
離開公園,我沿著小區(qū)的林蔭道慢慢走著,腦子里亂糟糟的。
路過菜市場,想著買點菜回去做午飯,這是我和李秀英結(jié)婚后養(yǎng)成的習(xí)慣,每天輪流做飯。
忽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李秀英站在賣葷菜的攤位前,手里拿著兩個塑料袋,裝的是剛買的豬肉和魚。
奇怪的是,她明明今早說要去大侄女家?guī)兔春⒆?,怎么會出現(xiàn)在菜市場?

我躲在一個賣水果的攤位后面,看著她挑了兩條鯽魚,又買了半斤五花肉。
她的臉上帶著我少見的輕松表情,跟攤主還有說有笑的。
我跟著她回到家,假裝剛從外面回來。
"不是說去看孩子嗎?" 我隨口問道,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臨時取消了,他們找了保姆。" 她回答得很自然,開始收拾冰箱。
從冰箱里拿出昨天的剩飯,她熟練地把米飯倒進鍋里,加了點水準(zhǔn)備煮粥。
"早上吃得太飽,中午簡單點吧,煮點粥,炒個青菜。" 她頭也不回地說。
我"嗯"了一聲,心里卻翻江倒海。
趁她去陽臺晾衣服的功夫,我打開了她的衣柜。
在我們結(jié)婚后,我們約定各自保留一部分私人空間,她的衣柜我從不翻動。
現(xiàn)在,我卻像個小偷一樣,小心翼翼地拉開她的抽屜,想找點線索。
在一堆整整齊齊疊放的衣物下面,我發(fā)現(xiàn)了幾份彩色印刷的宣傳冊——全是高檔老年公寓的資料,價格不菲,最便宜的也要五六千一個月。
有一本上面還做了標(biāo)記,用紅筆圈出了"高品質(zhì)醫(yī)療服務(wù)"、"24小時護理"等字樣。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這些宣傳冊上的價格,是我們這樣的普通退休教師根本消費不起的。
晚飯后,李秀英說要去樓下跳廣場舞,她穿上她那件最喜歡的紅色運動服,還特意化了個淡妝。
"跳廣場舞用得著化妝嗎?" 我忍不住問。
"人總得有點精氣神。" 她笑著說,然后拎著她的小收音機下樓了。
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空地上,幾十個中老年婦女隨著《最炫民族風(fēng)》的音樂扭動著身體。
李秀英站在第二排,動作很標(biāo)準(zhǔn),笑容燦爛,完全看不出早晨還說要跟我離婚的樣子。

等她走遠,我撥通了她妹妹的電話。
李秀英的妹妹比她小五歲,在我們結(jié)婚時專門從外地趕來祝賀,是個直率的性格。
"大哥,咋了?我姐又跟你鬧別扭了?" 電話那頭,她的聲音透著關(guān)切。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小莉,你姐以前的婚姻,是怎么結(jié)束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嘆了口氣:"大哥,你知道嗎?我姐前夫退休后生了大病,沒錢治,最后被送到了養(yǎng)老院最便宜的床位,聽說條件特別差。"
"我姐去看過一次,回來就跟我說這輩子打死也不能落到那步田地。" 她頓了頓,"大哥,你別多想,我姐其實挺好的,就是太害怕老了沒人管了。"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更加復(fù)雜了。
我不能怪李秀英想要保障晚年生活,畢竟在我們這個年齡,對未來的恐懼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但她的做法,卻讓我感到一種深深的寒意。
當(dāng)晚,我沒等李秀英回來就睡了,或者說是躺在床上裝睡。
我聽到她輕手輕腳地進門,洗漱,然后小心地躺到床的另一邊。
黑暗中,我們背對背躺著,中間仿佛隔著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早,獨自去了菜市場。
菜市場里已經(jīng)熱鬧起來,賣菜的、買菜的討價還價,一片煙火氣。
我在一個賣土豆的攤位前蹲下來挑選,忽然腳下一滑,一腳踩空,摔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
"哎呦,老同志,您沒事吧?" 旁邊賣菜的張大姐趕緊放下手中的菜,跑過來扶我。
張大姐今年六十出頭,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說話爽利,做事麻利。

她在菜市場賣了二十多年菜,是這一片出了名的"菜市場活字典",誰家有什么事,她都知道一二。
"沒事沒事,就是腿有點軟。" 我有些尷尬地說,扶著她的手慢慢站起來。
"來,到我攤上坐會兒。" 張大姐扶著我到她的菜攤前,搬了個小板凳給我,又倒了杯熱水,"慢點喝,別著急。"
熱氣騰騰的水杯捧在手里,暖意從手心一直傳到心里。
"謝謝你,張大姐。" 我接過水杯,感到一陣溫暖。
"跟我客氣啥,咱們這個歲數(shù),都不容易。" 張大姐一邊收拾攤位一邊說,"我看你這兩天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有心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昨天的事情簡單說了。
張大姐聽完,嘆了口氣:"現(xiàn)在這社會,錢是錢,情是情,不少人把這兩樣攪和在一起,反倒把日子過糟了。"
她是個寡婦,二十年前丈夫出車禍去世,一個人把兒子拉扯大。
"我家小子現(xiàn)在在南方工作,一個勁兒讓我過去跟他們住。" 張大姐說著,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我不去,自己的日子自己過,靠誰都不如靠自己。"
"您一個人不害怕嗎?" 我忍不住問。
"咋害怕?我這攤子不大,每月能掙個兩三千,夠自己花銷,還能攢點錢。" 張大姐一邊整理攤位上的蔬菜,一邊說,"最重要的是有事干,人才有精氣神。你看那些整天打麻將、跳廣場舞的,不還是閑得慌嗎?"
我點點頭,心里若有所思。
"對了,你買啥菜?我給你挑點新鮮的。" 張大姐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買了些青菜、土豆和一小塊五花肉,準(zhǔn)備回去做頓飯。
"給你搭點蔥姜蒜,不用錢。" 張大姐塞給我一小把蔥和幾瓣蒜,還有兩片姜,"炒菜的時候多放點蔥姜蒜,去腥提味。"

回到家,李秀英已經(jīng)出門了,桌上留了張紙條:"去侄女家了,中午不回來吃飯。"
我看了看表,才上午九點,侄女家住在城東,坐公交車至少要一個小時。
她走得這么急,連早飯都沒吃?我打開冰箱,昨天的稀飯還在里面,一點沒動。
我嘆了口氣,開始洗菜做飯。
正在切蔥的時候,門鈴響了。
我擦了擦手去開門,是女兒方曉梅,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
"爸,我給您送點排骨湯來。" 她笑著說,然后環(huán)顧四周,"李阿姨不在家???"
"去她侄女家了。" 我讓女兒進門,接過保溫桶,"你怎么有空過來?"
"想您了唄。" 曉梅笑著說,然后神色有些猶豫,"爸,您和李阿姨……還好吧?"
我知道女兒是個敏感的孩子,可能察覺到了什么,但我不想讓她擔(dān)心。
"挺好的,你李阿姨這人能干,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的。" 我故作輕松地說。
曉梅點點頭,但眼神中還帶著關(guān)切:"爸,您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說啊。房子的事,我和柱子商量了,要不還是不過戶了,您和李阿姨安心住著就好。"
"傻孩子,都已經(jīng)辦完手續(xù)了,再說你們也需要一個安穩(wěn)的家。" 我揉了揉女兒的頭,就像她小時候那樣,"爸爸這輩子沒給你攢下什么家產(chǎn),至少這套房子是我唯一能給你的了。"
女兒的眼圈紅了:"爸,您別這么說,您給我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其實,我挺擔(dān)心您和李阿姨的。您倆結(jié)婚才五年,彼此還不夠了解。您是個老實人,我怕……"
"傻孩子,爸爸什么場面沒見過?別擔(dān)心。" 我打斷了她的話,不想讓她多想。

曉梅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幫我把排骨湯倒進碗里。
"爸,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臨走時,她緊緊地抱了我一下,"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送走女兒,我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想了很久很久。
窗外,一隊大雁正在南飛,發(fā)出陣陣鳴叫。
我家對面的楊樹,葉子已經(jīng)開始發(fā)黃,隨風(fēng)飄落。
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李秀英站在陽臺上,看著這些飄落的黃葉,感嘆道:"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jì),就像這樹葉一樣,風(fēng)一吹就落了。"
當(dāng)時我笑著接她的話:"那咱們就手拉手一起落吧,落在同一片土地上,也算是不孤單。"
她笑了,眼角的皺紋像一朵綻放的菊花。
可現(xiàn)在,我忽然明白,她從未想過要和我"手拉手一起落",她只是在尋找一個能讓自己安穩(wěn)度過晚年的港灣。
當(dāng)這個港灣看起來不那么安穩(wěn)時,她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
天漸漸黑了,李秀英回來了,打開燈,看到我坐在黑暗中,嚇了一跳:"怎么不開燈坐著?"
"秀英,咱們談?wù)劙伞#?我平靜地說。
"有什么好談的?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了。" 她放下包,語氣有些不耐煩。
"我昨晚翻了你的抽屜,看到了那些養(yǎng)老院的資料。" 我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
她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恢復(fù)了平靜:"那又怎么樣?我總得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我也給你妹妹打了電話,問了你前夫的事。" 我繼續(xù)說。
這下她的表情徹底變了,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你背著我打聽這些做什么?我們的事跟我前夫有什么關(guān)系?"

"很有關(guān)系。" 我嘆了口氣,"你害怕晚年沒人照顧,害怕像你前夫一樣被送進條件差的養(yǎng)老院,所以在找下家之前,想確保自己有足夠的保障。"
李秀英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冷笑一聲:"是又怎么樣?誰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你把房子給了女兒,我們老了住哪兒?生病了誰照顧?你有想過這些嗎?"
"我想過。" 我平靜地說,"但我更想過的是,婚姻應(yīng)該是兩個人相互扶持,而不是一方把另一方當(dāng)成保障晚年的工具。"
"少在那兒說漂亮話!" 李秀英聲音提高了,"現(xiàn)實點吧,老方!你那點退休金,連個大病都經(jīng)不起!我跟著你,除了伺候你這個老頭子,還能得到什么?"
她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地戳在我心上。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特別難過,反而有種釋然。
"秀英,你想離婚,我同意。" 我最終說道。
她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干脆,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你明白就好。沒有經(jīng)濟保障的晚年太可怕了。"
"我理解。" 我說,"但我想告訴你,依靠別人不如依靠自己。我會去找點事做,不會麻煩任何人,包括我女兒。"
李秀英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你?能做什么?都一把年紀(jì)了,誰會要你?"
我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下茶幾上的杯子,準(zhǔn)備去洗。
第二天一早,我們?nèi)ッ裾洲k了離婚手續(xù)。
整個過程平靜得像是去超市買了袋米面,前臺的工作人員倒是有些驚訝,看著我們的年齡,欲言又止。
"感情不和。" 李秀英簡單地回答了對方?jīng)]問出口的問題。
簽完字,工作人員給了我們一人一份離婚證。
紅色的小本本,上面印著"離婚證"三個大字,像是一個沉重的句號,結(jié)束了我們五年的婚姻。

走出民政局,陽光明媚,照在我臉上,有些刺眼。
我和李秀英站在臺階上,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那……我先走了。" 她最后說,"我侄女幫我在她家附近租了個小房子,我的東西明天去搬。"
我點點頭:"注意身體。"
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擺了擺手,轉(zhuǎn)身離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
不知為什么,我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傷心,反而有種奇怪的釋然感。
回來的路上,我去了菜市場,找到張大姐:"我想跟您學(xué)學(xué)做小生意。"
張大姐愣了一下,然后爽朗地笑了:"行啊!我這攤位旁邊還空著呢,你要是不嫌累,咱們可以合伙。你負責(zé)收錢找零,我負責(zé)挑菜稱重,咋樣?"
"那太好了!" 我感激地說,"我可以從明天開始嗎?"
"沒問題,明天早上五點來,跟我一起去批發(fā)市場拿貨。" 張大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方,你這人不錯,肯吃苦,肯動腦子,肯定能行。"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起床了。
簡單洗漱后,我騎上我那輛老式永久自行車,穿過晨霧籠罩的街道,來到批發(fā)市場。
張大姐已經(jīng)在那里等我了,她指導(dǎo)我怎么挑選新鮮的蔬菜,怎么和批發(fā)商討價還價,怎么安排一天的銷售計劃。
"菜要分成幾個檔次,價格也不一樣。" 她耐心地教我,"早上來的多是老人家,他們錢少,但時間多,喜歡挑挑揀揀的,咱們得有耐心;中午來的是買菜做午飯的家庭主婦,她們趕時間,要快;晚上七八點是打折時間,把不新鮮的菜便宜點賣出去,也不至于虧本。"

我認(rèn)真地記著,心里暗暗佩服張大姐的生意頭腦。
開始的幾天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晚上回家時渾身酸痛。
但慢慢地,我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甚至開始享受這種充實感。
菜攤上,我認(rèn)識了很多街坊鄰居,聽他們講各種家長里短,分享生活的喜怒哀樂。
三個月后,我和張大姐,還有小區(qū)里的李師傅、趙嬸子組建了一個小型老年合作社。
李師傅是退休的自行車修理工,在小區(qū)門口支了個攤子;趙嬸子會做各種編織品,從圍巾到手套,樣樣精通。
我們互相幫襯,資源共享,雖然掙得不多,卻充實而快樂。
每天晚上,我們四個人還會在小區(qū)的亭子里喝茶聊天,說說今天的收獲,規(guī)劃明天的工作。
有一天,李秀英來到菜市場,站在我攤位前,欲言又止。
"買點什么?" 我平靜地問,就像對待普通顧客一樣。
"聽說你在這兒擺攤了,我來看看。" 她的目光在我和張大姐之間游移,"你們……"
"我們是合伙人。" 張大姐笑著接過話頭,"老方這人實在,做生意講誠信,顧客都喜歡。"
李秀英點點頭,眼神復(fù)雜:"你……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每天忙忙碌碌,晚上睡得特別香。" 我笑著說,發(fā)現(xiàn)自己是真心的。
"那就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買了一些青菜和土豆,付錢時,她猶豫了一下,"如果你有困難……"
"謝謝,我現(xiàn)在挺好的。" 我打斷了她的話,"祝你生活愉快。"
她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張大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女兒常來看我,有時會幫我一起賣菜,有時會帶著小外孫一起來。

她看到我的新生活,似乎松了一口氣:"爸,您現(xiàn)在看起來比以前年輕多了。"
"是嗎?可能是因為有事做吧。" 我笑著說,"閑著的時候,人容易胡思亂想,一忙起來,反倒什么都忘了。"
有時候,女兒會問:"爸,您真的不后悔嗎?"
我看著窗外的落日,金黃的光芒灑在我們小區(qū)的廣場上,幾個老人正在那里打太極。
老楊樹的新葉已經(jīng)長出來了,嫩綠嫩綠的,充滿生機。
我搖搖頭:"晚年的幸福,不在于你住在哪里,不在于你依靠誰,而在于你能否掌握自己的生活。"
我想起了抽屜里那本已經(jīng)泛黃的教師筆記,那是我教書時用來記錄學(xué)生進步的小本子。
現(xiàn)在,我把它變成了生活日記,記錄每一個平凡而充實的日子。
張大姐喊我去吃飯了,飯桌上擺著幾個家常小菜,還有一小壺黃酒。
李師傅帶來了他自己腌的咸菜,趙嬸子帶來了剛出鍋的蔥油餅。
我們相視一笑,舉杯,迎接這平淡卻自在的晚年時光。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桌上,映照出我們臉上的皺紋和笑容。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生活就像一本厚重的書,翻過一頁,就會有新的故事開始。
而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迎接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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