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詭事錄03

小說家劉一的京城記錄

大家好,我是劉一,一個小說家,人們總說走夜路就容易碰到鬼,但是一個作為傳承千年的職業(yè),我還真就沒從前輩們的記錄里,看到過真的鬼。直到那天,在凌晨三點(diǎn)的京城。

京城詭事錄03:凌晨三點(diǎn),她們站在街頭,一動不動,像死人一樣

前言:

你有沒有試過,凌晨三點(diǎn),在北京的主干道上,一個人走著?

如果你真試過,就會明白……

那個點(diǎn),不像深夜,更像城市的停頓鍵被按下了。

光還在亮,風(fēng)還在吹,燈還在閃,但人、聲音、溫度,像是全部都被“摘”掉了。

我那天晚上就是這么走著的。

從工體晃過來,穿過朝陽公園南門那條街。

十字路口很寬,特別寬。

剛灑過水,整條馬路是濕的,光在地面上灘成一片。

像一層薄薄的鏡子,碎了沒完全碎,反著死黃死黃的燈。

樹一排排立著,葉子落了一半,

風(fēng)吹過,枝條“嘩”地響一下,卻沒葉子飄下來。

那種響,像人在紙箱里伸懶腰,悶的,鈍的,輕輕撕開一點(diǎn)夜色的縫。

紅綠燈一閃一閃,沒人過馬路。

便利店開著燈,玻璃擦得很亮,

架子上的商品整整齊齊碼著,燈光打在那排泡面袋子上,

泛著粉紅色的光。

但沒人進(jìn)出,店員靠在柜臺后面,頭低垂著,像縮進(jìn)了自己身體里。

然后,我看見了她們。

就在馬路對面,行人步道上,站著一排人。

全是女孩,一字排開,腳尖對齊,頭低著,沒動靜。

她們穿的衣服各不相同,有西裝、有衛(wèi)衣、有長裙、還有風(fēng)衣。

但每個人臉上,都戴著同一張白色紙面具。

是那種宣紙做的,裁得粗,剪痕清晰。

面具上沒有嘴、沒有鼻子,只有兩個眼洞,黑的,空的,

風(fēng)一吹,紙邊顫了顫,像剛剛燒過的紙錢,殘火未滅。

她們腳前各放著一只碗。

碗都不一樣。

玻璃的、陶瓷的、塑料飯盒、甚至有一個不銹鋼盆,

但每個都裝了水,滿得像是水自己慢慢往碗里爬上來的,

滿到碗口邊緣,像鼓起一層張力,一觸就會溢。

但水沒溢,風(fēng)也沒吹動它。

水在夜色里,像一顆顆壓住靈魂的眼球,反著天上的燈。

我就站在街角,離她們不過十來米遠(yuǎn)。

沒人動。

燈還亮著,遠(yuǎn)處馬路上有車過去,嗖一聲,車影貼著地面一閃而過。

空氣里有種味兒。

冷的,不是冬天那種純粹冷,

是夾著濕氣、葉子、鐵銹,還有一絲火柴硫黃味的舊冷。

像是什么東西燒過,又熄了。

我正看著,耳邊響起腳步聲。

一個男人,從路口那頭走過來。

三十多歲,喝醉了,穿著夾克,扣子開著,頭發(fā)亂,走得飄。

他一邊走,一邊罵:“這都幾點(diǎn)了,還他媽……演什么玩意兒呢……”

我心一下就懸起來了。

他走得不穩(wěn),歪歪斜斜,快撞上那一排人了。

我看見他晃到最右邊那女孩面前,腳下一個沒踩穩(wěn)——

“咣!”

瓷碗被踢翻了。

水一下子倒出來,像在地上攤開一張哭皺的臉,

瓷碗咕嚕咕嚕滾了幾圈,滾到斑馬線邊,停住。

裂了一道小縫。

下一秒,她們?nèi)珓恿恕?/p>

不是驚嚇,不是混亂,是——

整齊的、慢慢的、同時抬頭。

紙面具一起抬起來,

死黃燈光照在面具上,露出不均勻的纖維紋路,像一張張失焦的臉。

她們轉(zhuǎn)頭,朝那男的看過去。

全都一起。

風(fēng)突然停了。

一排無眼無口的白臉,空洞地望著一個人,

那一刻整個城市像屏住了呼吸,

你能聽到遠(yuǎn)處出租車胎壓過路面的“唰”一聲,

卻聽不到任何人的喘息。

男人站住了,

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

試著笑了一下,“你們……有病吧……”

話沒說完,轉(zhuǎn)頭就跑。

鞋踩在水上,“啪”“啪”兩聲,

一片黃葉被他鞋底帶起,貼在水痕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貼回地面。

她們沒有追。

沒有再看。

只是一起,低下了頭,回到原位,

像剛才那一幕,從未發(fā)生。

我還站在原地。

不敢動。

也不想動。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她們不是鬼。

她們是真正“留在這個城市里的人”。

而我們這種人,

不過是晚上偶爾走錯路的,

過客。

01:她沒哭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七天前的夜里。

還是那個路口,還是凌晨三點(diǎn),

我那時候不知道她們是干嘛的,

也沒把這事當(dāng)成什么都市怪談。

我只是純粹地——睡不著。

一個人走路,走到了那兒。

路燈還是那幾盞,黃得發(fā)悶。

樹還是那幾排,直得像定住了。

地上還有一層水,是新灑的,鞋踩上去會有點(diǎn)響,

但沒人聽見,整條街就我一個人。

然后她們又站在那里了。

還是那種陣型。

還是那些碗。

還是那種像死了但還沒倒的安靜感。

但那一晚,我多看了幾秒。

我發(fā)現(xiàn),最右邊那個女孩——她的肩膀在輕輕地抖。

不是冷。

是那種——你一個人想哭但忍著的時候,身體會自己動的那種。

特別輕,特別慢。

像小狗趴在角落打哆嗦那種,

不叫,不吠,就一點(diǎn)點(diǎn)收著,全藏在骨頭縫里。

她的頭也低著,臉看不清,

紙面具遮得很死,但紙?jiān)诨危?/p>

風(fēng)一吹,紙邊那點(diǎn)抖動,被她身體傳出來了。

我看見她手背貼著褲縫站著,

指尖在使勁地壓,骨節(jié)都發(fā)白了。

她像是用盡了力氣,才沒讓自己“蹲下去”。

但她的碗,出賣了她。

碗里的水動了。

她沒動,但水動了。

水在抖。

一點(diǎn)點(diǎn),一圈圈,像地震那種幅度很小但你心里一驚那種。

其他人的水是穩(wěn)的。

只有她的水——一直在輕輕打晃。

那是我第一次看一個人站著,就能感受到她“整個人快裂了”。

我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

但我知道,她還沒放棄。

她還站著,她還來了,

她戴上面具,倒上水,走到了這里,

在所有人都閉上眼的時候,

她還在哭。

我那一刻心特別亂,想靠近,又不敢。

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打擾,

我只是站著,看她一直抖,一直忍,一直撐。

后來我轉(zhuǎn)身走了。

但她那個畫面,一直跟著我。

那一晚,我沒睡。

就像她那碗水,一直在我腦子里晃。

晃到我開始想——

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會走到這個地方,戴上面具,在凌晨三點(diǎn),站在人行道上,跟一群人一起沉默。

她們不是瘋子。

至少她不是。

她在抖,她在忍,她在死命站著。

那不是一個“表演者”的狀態(tài)。

那是個快被淹死的人,正拼命在水下屏住呼吸的樣子。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是誰。

很想知道,這樣一個人,白天活成什么樣。

02:鞋聲

那碗水翻了之后,街上安靜了十幾秒。

那個醉漢已經(jīng)跑沒影兒了,鞋聲消失在拐角,像一場小型爆炸的尾音。
她們還是站著,沒人出聲,沒人動。
紙面具下的每一張臉,都像還停在原地。
那個碗,裂了口,瓷音早就沒了。

我站在路邊的暗影里,沒挪動。

風(fēng)從我后面吹過來,卷過地面,掃了一層細(xì)碎的水汽。

她站在最右邊。
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她。
還是穿著那雙黑色亮皮高跟鞋,
鞋跟在濕地上踩得很穩(wěn),像是她早就練過怎么站住,不讓自己倒。

她的碗,是被踢翻的那一個。
她沒動一下,只是肩膀抖了抖,
然后低下頭,什么都沒說,也沒看醉漢離開的方向。

現(xiàn)在,她緩緩抬起頭,
朝前看了一眼,像是看著某個遠(yuǎn)得夠不到的地方。

燈打在她面具上,紙邊的毛口被風(fēng)掀了一點(diǎn),晃得很輕。
她就那么站了一會兒,像站夠了一樣,
然后——抬腳。

“噠。”

鞋跟落地的聲音特別實(shí)。
我甚至能聽見那一瞬間皮底沾到水跡時發(fā)出的吸附聲。

她過了馬路,一步一步地走。

鞋跟輕輕敲在濕地上,響聲不重,但清晰,

像有人用指節(jié)在夜里一點(diǎn)點(diǎn)敲著你的后腦勺。

我跟著她,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

城市徹底安靜了。

沒有車,也沒有人,

只有她的腳步聲落在水泥地上。

她的腳步很穩(wěn),像從來沒想過回頭。

燈光從路口一路延伸到她的影子上,

鞋跟印踩出一串細(xì)碎的輪廓,沿著街邊走向盡頭。

她停在一棟老小區(qū)門口。

是那種老式的磚樓,單元門是鐵制防盜門,

門邊鉸鏈松了,門本身歪了一點(diǎn),半掩著,像永遠(yuǎn)關(guān)不嚴(yán)。

門上貼滿了廣告。

“專業(yè)疏通”“高價回收”“維修電路”……

一層疊著一層,像城市的傷疤蓋在疤上,

紙邊卷起,膠水發(fā)黃,號碼被反復(fù)改寫,

有的字都快糊成了一塊墨。

她拉門進(jìn)去。

門發(fā)出一點(diǎn)輕響,像舊鐵皮在咬牙。

門里面是一段狹窄的樓道,

白墻裂了,抹灰層一塊塊脫落,露出灰色的墻體,

靠近墻角的地方,甚至長出了幾條水漬印子。

她剛邁進(jìn)去,頭頂?shù)母袘?yīng)燈亮了。

“啪?!?/p>

光突然出現(xiàn),打在她身上。

那光不是白的,是偏灰的黃,

像燈管用了太多年,里頭的氣早就不勻了。

她沒抬頭,也沒停,

就在那光里一步一步往上走。

鞋跟輕輕落地,每一步都特別干脆。

影子被拉在背后,沿著樓梯拐角慢慢消失。

然后,燈滅了。

“啪?!?/p>

就像誰突然合上了一張巨大的嘴,

那光一斷,她整個人就像被吞了進(jìn)去。

沒有多余的響動,

也沒有再出來。

我站在樓門外,沒進(jìn)去。

門還半掩著,門檻內(nèi)外的界限特別清楚,

就像我只要再走一步,

就不屬于原來的這個世界了。

我沒動,

只是在那口“怪獸”嘴邊,

站了一小會兒。

然后我回頭走了。

但她的影子還在我腦子里。

那盞燈滅的瞬間,

像是把她和我之間的距離徹底斷開了。

從這一刻開始,

我決定——下一次,我不會只是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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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碗

隔天的凌晨三點(diǎn),我又站在了街邊。

燈還是那個顏色,黃得發(fā)病,地還是濕的,鞋底貼著的時候能感覺到水泥縫還留著昨天的水。

我提前來了一點(diǎn),儀式還沒開始,

街上空著,只有便利店透著光,

一個小哥正往貨架上補(bǔ)貨,動作慢得像故意放慢的帶子。

我站在最右邊那個位置前。

她每次都站這兒。

我低頭看了一眼,水痕還沒干透,邊上有幾顆碎瓷,像昨天沒被打掃干凈的證據(jù)。

我沒說話,掏出一只碗。

我提前準(zhǔn)備好的。

白瓷的,不貴,有點(diǎn)老。

我蹲下身,把碗放在她原來站的位置前。

倒了一碗水,直到快滿。

水線平得不能再平,我停住手,盯著那道水沿,像看著一口湖。

然后,我站起來,

退回到路邊,

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一分鐘后,她們陸續(xù)來了。

一個、兩個、五個、七個……

她們不說話,一個個站進(jìn)自己位置,

動作緩慢、統(tǒng)一、像老機(jī)器重新啟動。

她最后來。

還是那雙鞋。

黑的,亮的,高跟鞋踩在路面上,每一步都比旁人清楚。

“噠。”

她走到她的位置前。

低頭,看見了碗。

她停了。

大概兩秒。

然后她像往常一樣站定,

像這碗水本來就是屬于她。

她沒說話,也沒回頭。

但她的肩膀——今天沒有抖。

04:見面

我沒想到她會來得這么準(zhǔn)時。

那天凌晨,我剛把水倒?jié)M,她就來了。

還是那雙鞋,

還是那道光,

還是那個位置。

她低頭看了一眼碗,沒猶豫。

只是像走進(jìn)某個早就安排好的夢,

一腳踩了進(jìn)去,站定。

我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她的背影。

今天的風(fēng)衣比昨天輕,顏色也淺,

她頭發(fā)攏得很干凈,頸后露出一小塊蒼白,

她站了整整十分鐘,沒動。

水沒晃,肩膀也沒抖。

但我知道她是繃著的,

因?yàn)樗氖帧?/p>

在衣服兜里,一直握著。

她在忍著。

不是平靜,是“用盡所有力氣站住”的那種克制。

像是如果我現(xiàn)在走過去,把她碰一下,

她就會碎。

我沒過去。

只是在那天儀式結(jié)束后,

我在她離開前,走到她面前站了三秒。

她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表情,

但我知道她看見我了。

那之后,她走了。

我沒有跟上,

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的影子走遠(yuǎn),

直到她消失在馬路的另一頭。

我以為這件事就停在那了。

但第三天凌晨,雨點(diǎn)剛開始落的時候,

我看見她站在路口的便利店門口,

沒戴面具,也沒穿風(fēng)衣,

只是撐著傘,看我。

她說:“你那碗,是你的吧?!?/p>

我說:“嗯。”

她點(diǎn)點(diǎn)頭,低下頭,

鞋跟輕輕蹭了蹭地面。

“謝謝,”她說,“我那只碎了。”

我沒接話。

她看著我,臉有點(diǎn)蒼白,眼睛底下發(fā)青,

像沒睡幾天。

但她很穩(wěn)。

“其實(shí)我沒哭,”她說,“那天不是哭,是我站太久了?!?/p>

我笑了下:“嗯,我信?!?/p>

她笑了一下,不大,

但嘴角確實(shí)彎了。

然后她說:“你下次還來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說:“那你別走那么遠(yuǎn)?!?/p>

說完,她轉(zhuǎn)身走了。

鞋跟一聲一聲踩在雨水里,

濺起的水花淺淺的,像她說話的聲音,

一點(diǎn)點(diǎn)往回退。

05:站著

她讓出了一個位置,站在她右邊。

我走過去的時候,凌晨兩點(diǎn)五十九。

馬路還是濕的,水光反著黃光,像被抹過一層不干膠。

我沒戴面具,也沒戴碗。

什么都沒帶。

她遞給我一個紙碗,干燥的,白的,底部有點(diǎn)不穩(wěn)。

我接過來,沒說話。

她倒了半碗水遞給我,眼神平靜,嘴唇動了動,

好像想說點(diǎn)什么,最后只是輕輕吸了一口氣。

我把那紙碗放在腳前,低頭。

和她一樣,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站直。

我第一次站在這里,

身體沒有動,

但心里,像站在一棟大樓的邊緣,

前面就是夜,風(fēng)沒吹過來。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

像是十分鐘,也像是一整年。

我頭低著,眼睛看著碗里的水。

那水沒有晃動,特別平,像我的心被按住了。

我想說話,嗓子卻啞了。

這時候她開口了,很輕,像在水里說話。

“你感覺到了嗎?”

我說:“什么?”

她沒回頭,只是直直地看著前方,聲音幾乎貼著空氣:“這里很安靜,對吧?”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說:“其實(shí)不是安靜,是我們都不敢說話?!?/p>

我沒應(yīng)聲,只是慢慢抬眼,看著她站在我身邊。

她站得特別直,肩膀沒有顫,眼睛沒有紅,

但她整個人

就像一根擦過但沒點(diǎn)燃的火柴,

一點(diǎn)光都沒有,但溫度一直掛在邊上。

她繼續(xù)說:“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以為會有人哭。結(jié)果沒有。”

“大家都不說話,也不看彼此,

就站著,像在替什么事賠罪,又像在等什么人原諒?!?/p>

“我站了一個月?!?/p>

“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其實(shí)不是在等別人,是想讓自己別那么恨?!?/p>

我聽完之后沒說話,

只是輕輕把腳往后移了半步。

她看了一眼,說:“站穩(wěn)點(diǎn),不然你的碗會被碰撒了?!?/p>

我低頭,笑了一下,問她:“那你現(xiàn)在還恨嗎?”

她沒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說了一句:

“這就是我活下來的方式?!?/p>

06:方式

儀式結(jié)束之后,她走了。

她沒說再見,也沒回頭。

高跟鞋踩著斑馬線,一聲一聲,慢慢遠(yuǎn)。

我站了一會兒,沒跟。

直到她的影子徹底消失,我才低頭看向自己的腳邊。

那只紙碗還在,水也還在,

但表面起了一層微微的震紋,

像整晚城市的呼吸,都停留在這一圈水里。

我蹲下來,伸手捧起碗。

紙很薄,已經(jīng)被水泡軟了。

我原以為碗里只有水——

結(jié)果看到碗底,貼著一張宣紙條。

字很淡,不知道用什么寫的,

就那么懸在紙上,沒有墨色,

光一照,隱隱透出一點(diǎn)痕跡。

我把碗傾斜了一點(diǎn),水順著紙紋流下去,

那行字就慢慢顯出來了……

“不是不想哭,是哭也沒人聽?!?/p>

就八個字。

水把一半的字糊開了,像剛說出來就被吞回去一半。

我沒拿,也沒擦,

就那么盯著那行字,

突然就明白了,

她來這里,不是為了站,

是為了找一個能讓自己“哭完再走”的地方。

不是大喊大叫的那種哭,

是那種閉著嘴,眼淚流不出來的哭。

是整座城市聽不見、看不見,也不想知道的那種哭。

我把碗重新放回地上。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自己不像個陌生人了,

而是……

也開始懂她這種“站著活著”的方式了。

07:不看人

她給我發(fā)了一條微信。

頭像是系統(tǒng)默認(rèn)的,昵稱叫“P”,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行字:

你白天有空嗎?我請你喝杯熱的。

我回了句“有”,

她立刻發(fā)來一個地址,是個咖啡館。

中午十二點(diǎn),她準(zhǔn)時到了。

她沒戴面具,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襯衣,頭發(fā)扎成一個松松的低馬尾。

整個人看上去和平時在街頭站著的時候,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但我第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

因?yàn)樗难劬?,不看人?/p>

她看著窗外,看著咖啡杯,看著桌角的痕跡,

但從不看人的眼睛,哪怕是一秒。

我坐下,她點(diǎn)了兩杯熱美式。

“我不怎么說話?!彼日f,“但我今天想給你講講。”

我沒插嘴,只是點(diǎn)頭。

她開始講。

“我不是北京人。來這邊,是為了陪前男友讀研。他讀完了,我留下了。”

“我住的那個樓,是租的。房東人挺好,就是東西舊?!?/p>

“我在一家服裝公司做客服,主要是對接批發(fā)訂單,工資一般,但還算穩(wěn)定?!?/p>

她說這些的時候,聲音一直很輕,

像生怕把自己說出來之后,就會被這個城市反噬掉。

“我平常不跟人說話,因?yàn)槲艺f多了就容易哭?!?/p>

“我站著,是因?yàn)槲也幌肟拊诩依??!?/p>

她看了一眼窗外,街上人來人往,有人戴著耳機(jī),有人打著傘,

她盯著一個過馬路的姑娘,說:“她現(xiàn)在一定不是在想活著的事,她在想下一頓吃什么?!?/p>

“我也想過這樣活著?!?/p>

我問:“那你現(xiàn)在是在想什么?”

她低頭攪著咖啡。

過了一會兒,她輕輕說:“怎么不崩。”

我沒說話。

她補(bǔ)了一句:“你也是吧?你不是為了好奇才站進(jìn)去的?!?/p>

我笑了笑:“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說:“你站進(jìn)去那天,你的呼吸就比別人重。”

我愣了一下。

她終于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也在撐,只不過你一直在裝不累?!?/p>

08:空格

我不知道是從第幾次開始,

我已經(jīng)習(xí)慣凌晨三點(diǎn)站在她身邊。

我們不聊天,也不碰手,

每次都只是拿著各自的碗,

站在那條馬路正中央。

燈打下來,紙面具擋著臉,

碗里的水一動不動,

她就在我身邊,站著。

不顫了,也不抖了。

像終于有個人能替她分擔(dān)一些重量。

她說過一句話,我一直記得:

“站著不說話,有時候,比躺在床上哭還輕松?!?/p>

我站了一次又一次。

每次都一樣,站夠了,她就走,

我就在她身后跟著,

走回那棟老樓,聽她的鞋跟一點(diǎn)點(diǎn)遠(yuǎn)去,

看到那扇單元門吱呀一聲開,然后感應(yīng)燈亮起,再滅掉,

她就像被城市“收走”了一樣。

后來我們有時會白天見,

她話不多,但偶爾會說起街口便利店小哥的打盹姿勢,

說起客人一口印度英語,

說起她小時候在縣城走夜路的時候,也怕黑,

但現(xiàn)在不怕了。

她說,黑不黑沒關(guān)系,

“只要有光亮過一秒,剩下的我都能認(rèn)路?!?/p>

我以為……她會一直來。

直到那天凌晨三點(diǎn),

我站在馬路上,等她。

她沒來。

不是遲到,是……壓根沒出現(xiàn)。

整個陣列都排好了,碗、水、紙面具、鞋跟聲,

每個女孩都站進(jìn)了自己的位置,

只有最右邊那個……她的位置,是空的。

我第一反應(yīng)是她身體不舒服,

第二反應(yīng)是她工作加班,

第三反應(yīng)是她可能……不想再站了。

但我等了整整二十分鐘,

所有人站完都走了,

我還站在那里,盯著那只空著的水碗位置,沒動。

燈還是亮著,路面還是濕的,

但那晚,最右邊那一格沒出現(xiàn)。

我跟她聊微信,消息沒回。

我打了電話,關(guān)機(jī)。

她就像從這城市的一個夾層里,

突然被人抽走了一樣,

一點(diǎn)動靜都沒留。

我看著那塊空出來的地面,

第一次感覺,站著,也會頭暈。

09:地下室

她已經(jīng)失聯(lián)整整三天。

我從沒覺得三天這么長過。

凌晨三點(diǎn)的街口我還去,

最右邊那個位置一直空著。

我放了一只碗,倒了水,

沒人來站。

我開始去找她。

第一站是那棟樓,晚上9點(diǎn)。

我繞著那棟樓轉(zhuǎn)了三圈。

還是那扇防盜門,還是歪著半開的樣子。

門上新貼了一層廣告,把舊的壓得更死,

“搬家”“開鎖”“上門清理垃圾”,

我看了一眼,笑不出來。

我推門進(jìn)去。

樓道還是那個味道,

濕冷、發(fā)霉、帶一點(diǎn)生鐵和陳年的洗衣粉味。

感應(yīng)燈“啪”地亮了,照出一段短短的走廊,

然后“啪”地滅了,什么都沒看清。

我試著往樓上走,

每一層都敲了敲門,

有的是敞開的,傳出電視聲;

有的是鎖死的,一點(diǎn)回應(yīng)都沒有。

三層,一個中年女人探出頭,皺著眉:“找誰?”

我說了她的樣子,又說了她可能住在這里。

女人想了幾秒:“黑頭發(fā),扎馬尾的那個?不太說話?穿得挺整齊的那個?”

我點(diǎn)頭。

她說:“哦……她不是這棟的吧。好像偶爾過來。三單元好像有人提過?!?/p>

我謝了她,去了三單元。

我問了三單元的一個老大爺。

他說:“你說的那姑娘?之前好像有,租的是地下室?!?/p>

我一怔:“地下室?”

他嗯了一聲:“就最下面左邊那間,燈壞了,下去小心點(diǎn)。”

門是鎖的。鎖是新?lián)Q的,密碼鎖。

我隔著玻璃貓眼往里看,

黑的,什么都看不清。

但我知道她住過這兒。

門口有幾片碎紙屑,是紙鞋墊。

我低頭一看,有一片上還留著一點(diǎn)腳型,是濕的。

那種紙是樓下便利店賣的——那家店我跟她一起進(jìn)去過,

她那次買了一整包,說“站太久,鞋底會硌”

門口墻上釘著一根釘子,

釘子上還掛著一只破塑料袋,

袋口露出一點(diǎn)邊角——是宣紙。

宣紙上有水跡,干透了。

上面有一行殘字,像她寫的。

我只看清最后兩個字——

“……來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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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車票

那天晚上,我沒走。

我坐在她門口,

樓道沒有燈,手機(jī)開著,屏幕調(diào)到最暗,

靠著墻,一直坐到天亮。

沒人來過,也沒人問我在干嘛。

我抬頭,仿佛見塑料袋的底部有個東西

我站起來,把塑料袋里面的東西,傾倒在地上,

是一個透明的小塑料卡套,里面夾著一張車票。

不是地鐵票,也不是高鐵票,

是那種長途汽車站開的老式紙票,

目的地:“X市”

出發(fā)日期,是三個月前。

票是沒撕的——她沒上那趟車。

我把票翻過來,背后有一行鉛筆寫的小字,歪歪扭扭,我趕緊把手機(jī)調(diào)亮湊了過去:

“我試過離開,但我怕我走了,就真的沒人記得我來過?!?/p>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手指捏著那張車票,心像被壓了一下。

我想起她說的:

“我不是來站給別人看的?!?/p>

“我是在等自己別那么恨?!?/p>

“我沒哭,只是站太久了。”

我突然明白了,她那一碗水、那一只碗、那一雙高跟鞋、

那些沉默的凌晨三點(diǎn)——

都不是為了“活著”。

而是她最后一點(diǎn)點(diǎn)沒有離開的證據(jù)。

她站在那里,是在告訴這個城市:

“我來過。請不要把我忘了?!?/p>

11:名字

我去了她說過的服裝公司。

南五環(huán)外,一個灰白色低矮廠房,

外墻貼著“禁止吸煙”的警示牌,

保安亭空著,鐵門銹得跟她住的小區(qū)防盜門一樣。

我進(jìn)去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

食堂里,有人吃飯,有人玩手機(jī),

我找到一個穿著白襯衫,高跟鞋,扎低馬尾的女孩。

問她:“這里有沒有一個女孩子,姓P,二十多歲,扎馬尾,很瘦,不太說話?!?/p>

她愣了一下:“哦……是不是那個一直戴耳機(jī)的?講話輕輕的那個?”

我點(diǎn)頭。

她皺著眉想了想,說:“來過,干了不到三個月。上個月突然沒來了。”

“她有朋友嗎?”我問。

女孩搖頭:“沒見過誰找她,她也不跟人吃飯,午休常在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發(fā)呆?!?/p>

我一愣:“發(fā)呆?”

她點(diǎn)頭:“我們幾個管她叫‘鏡子小姐’。不是罵她,就是……她老站著,看自己?!?/p>

我謝了她,在食堂又找人問。

有人記得她,說她“話少”“干活細(xì)”“哪怕食堂難吃也從不點(diǎn)外賣”。

沒有人知道她住哪里,也沒人加過她微信。

她在這里留了三個月,甚至姓名都沒人記得。

我又去了那家便利店。

值夜班的小哥還在,正坐在柜臺里嗑瓜子。

我問他:“你記得一個總凌晨來站街口的女孩嗎?穿高跟鞋,戴紙面具。”

小哥盯著我看了一眼,點(diǎn)頭:“記得啊。挺安靜的。偶爾進(jìn)來買瓶水,或者鞋墊?!?/p>

“她說過什么嗎?”

“說啥?”他眨了眨眼,“她每次都掃完碼就走了。買東西動作都輕。連門都推得比別人慢?!?/p>

我笑了一下,心里有點(diǎn)酸。

離開便利店時,我站在玻璃門前看著自己。

我突然發(fā)現(xiàn),

她一直都在跟這個城市說話,

只是她的聲音太輕了。

輕到這城市一直聽到了,

卻沒誰聽清她到底說了什么。

12:記住她

這一周,北京每天都晴。

我還是每天凌晨三點(diǎn)去那個路口,

站在她曾經(jīng)站的位置,

把碗擺好,水倒?jié)M。

她沒來過。

我開始反復(fù)看我無意中偷拍她的照片,回憶我們在便利店門口的對話,

她說過的每一句輕輕的話,我都倒著想了一遍。

然后,我開始問自己一個問題:

“她是真的離開了嗎?”

“她,會不會根本沒有‘想走’,只是……被這個城市慢慢‘抹掉’了?”

我想到她的住處,那個半地下的房子,……鄰居們沒有人知道她搬走了。

我想到廠里的人,全都記得她“話少”,卻沒人記得她的姓名?!谀莾焊闪巳齻€月,卻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我想到那張沒撕的長途車票……她試圖離開,卻沒有真的走。

我突然意識到,

也許這個城市里從來沒有“突然失蹤”這回事。

只是有一天,有一個人安靜得讓人以為她從沒存在過。

她曾站在這城市最熱鬧的位置,

每天凌晨三點(diǎn),像一個正在“被世界備份”的人,

一寸一寸,把自己刻在夜里,

直到某天,被誰一鍵“格式化”。

我開始害怕。

不是怕她出事,而是怕她被遺忘。

一個人如果沒人記得,

她的消失就不會構(gòu)成“失蹤”,

而只是一次靜音的退場。

城市會繼續(xù),喧囂依舊,

但“她”從沒來過。

我不能接受!

凌晨三點(diǎn),我又去了,儀式結(jié)束后我沒回家。

我坐在路邊,打開手機(jī),寫了第一句話:

“我想講一個女孩的故事,她在凌晨三點(diǎn)站在北京的一條馬路上,不哭,不說話,穿著高跟鞋,戴著紙面具?!?/p>

我打完這一句,手停在屏幕上,

腦子里全是她的影子。

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

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再回來。

但我知道,

如果這個城市要忘了她,

那我就做那第一個“記住她的人”。

后記:

那篇故事我發(fā)出去了,凌晨四點(diǎn)四十七分。

我沒想讓它火,只是想讓它存在。

標(biāo)題我起得很簡單:

《凌晨三點(diǎn),她們站在街頭,一動不動,像死人一樣》

我沒有寫她的名字,也沒有加照片,

只把她的鞋子、她的水碗、她的紙面具寫進(jìn)去,

把她說過的那些很輕很輕的話,一個字不改地敲上去。

有人轉(zhuǎn)發(fā)了,留言不多,但都很真。

有人說:“我也試過站著,三點(diǎn)的時候,城市真的像死了一樣?!?/p>

有人說:“她好像我一個朋友,也失聯(lián)很久了?!?/p>

還有人說:“我想站一次,看看自己能不能不哭?!?/p>

一開始是幾條評論,

后來是幾十條、幾百條。

又過了兩天,我去路口——

那個我們曾站過無數(shù)次的地方。

凌晨三點(diǎn),路還是那條路,

燈還是黃的,地上還有水光。

但那天,不僅我一個人來了。

馬路對面,有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

他前面放了一只洗菜用的塑料盆,盆里裝了水。

斜后方,一個女生穿著校服,書包沒卸,

她手里抱著書本,低著頭站著,腳邊放了紙碗。

還有兩個、三個……五個。

他們沒排隊(duì)、沒統(tǒng)一、沒交流,

但他們都像我們那時一樣——

站著,不說話,克制得像是儀式里的一部分。

沒有人喊口號,沒有人拍照,

只有鞋跟偶爾落地的“噠”一聲,

提醒我,這城市還沒徹底聾掉。

她,可能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但她站過的那個位置,

現(xiàn)在不是空的。

我走過去,站在最右邊,

放下了一只碗。

那只我從一開始送給她、后來留起來的碗。

白瓷的,不貴,有點(diǎn)老。

水面晃了一下,燈光碎了一點(diǎn)。

我低下頭,閉上眼。

就在那一刻,

我聽見整條馬路上,傳來十幾雙鞋跟落地的細(xì)聲。

“噠?!?/p>

“噠?!?/p>

“噠?!?/p>

沒有人說話。

但城市,第一次聽見了這些沉默者的呼吸。

時間:2025

地點(diǎn):北京

記錄者:劉一

注釋:本故事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