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天,香港九龍城寨的麻石墻根下蹲著幾個抽水煙的老漢。推土機的轟鳴聲里,有個白胡子老頭突然掏出塊銅牌,正面刻著"正黃旗驍騎營",背面龍紋已經(jīng)磨得發(fā)亮。

這物件,是他們爺爺那輩從北京帶過來的。

當(dāng)拆遷隊掀開違章建筑三層的鐵皮時,墻縫里掉出本光緒二十年的《駐防名冊》,泛黃的紙頁上還記著"每月初五校場點卯"的規(guī)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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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得倒回1898年。

那年英國公使竇納樂拿著《展拓香港界址專條》找李鴻章畫押,老中堂舉著放大鏡在條約縫里摳出個條款,九龍城寨歸大清管轄。

電視劇《走向共和》里演得活靈活現(xiàn):李鴻章蘸著茶水在案幾上畫圈,"這兒得留著,給后世子孫留個念想"。就這么句話,五千湘軍帶著十二門克虜伯炮,在維多利亞港對岸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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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幫爺們兒的日子,可比紫禁城的御林軍苦多了。

香港歷史檔案館里有份宣統(tǒng)元年的《駐防奏折》,上頭寫著"營房漏雨,兵丁半數(shù)患濕瘡"??伤麄冦妒前鸦臑┙ǔ闪艘?,城墻三丈六尺高,城門掛"威震南疆"的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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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冬天,武昌起義的消息順著海風(fēng)飄到九龍,協(xié)統(tǒng)那彥成把辮子往脖子上一繞,對著官兵喊:"咱們吃的是皇糧,守的是皇土!"結(jié)果第二天就傳來溥儀退位的消息,整個城寨靜得能聽見海浪拍墻的聲。

夾縫里的"大清孤島"

您要問民國政府咋不管這"前朝余孽"?孫中山還真派過特使來收編,英國人也來攆過好幾回。

1925年省港大罷工那會兒,英軍開著鐵甲船想強闖,被守軍用光緒年間的克虜伯炮轟了回去。

《申報》當(dāng)時登了頭條,標題叫《九龍炮臺顯神威,遺老猶能守國門》。港英政府吃了癟,在界限街拉上鐵絲網(wǎng),把這地界劃成了"三不管"的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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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頭可是另一番天地。

裁縫鋪掛著"內(nèi)務(wù)府造辦"的幌子,茶樓說書人天天講《施公案》,連結(jié)婚都得找留著辮子頭的"禮部司儀"。

最絕的是1980年,有個香港記者混進去采訪,發(fā)現(xiàn)這里還在用《大清律》,男人能娶三房媳婦,官府抓人得先遞"刑部帖子"。

這些荒唐事后來被拍進電影《重案組》,成龍帶著警察沖鋒那段,背景里閃過的雕花木門,正是當(dāng)年守軍的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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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打仗,這幫爺們兒可不含糊。

1941年日本鬼子打香港,八十多歲的佐領(lǐng)崇琦帶著民兵,用地道戰(zhàn)把日軍耍得團團轉(zhuǎn)。電影《城寨英雄》里有個鏡頭:鬼子軍官拿望遠鏡看城頭,恍惚間瞧見黃龍旗和青天白日旗并排飄。

這可不是瞎編,東京戰(zhàn)犯審判檔案里,真有日軍將領(lǐng)供述"在九龍遭遇不明武裝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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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壓城的歲月

日本投降后,九龍城寨成了"法外之地"。香港警察局的檔案記載:1948年英警想進去抓人,被城里的土炮轟了出來。

后來雙方達成個荒唐協(xié)議,黑幫管城里治安,警察只管城外的事。這下可好,販毒的、走私的、逃犯全往里頭鉆,0.026平方公里的地界塞進五萬人,樓挨著樓密得連陽光都照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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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您別以為這里頭沒規(guī)矩。

老住戶富察德?;貞洠?東頭歸'刑部'管,西頭歸'兵部'管,鬧事的先挨三十大板再送'大理寺'。"他們嘴里的"大理寺",其實就是黑幫堂口。

有年兩個古惑仔在"御膳房"酒樓鬧事,被幾個穿號衣的老兵拎去城隍廟,按著祖宗規(guī)矩灌了三碗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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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唏噓的是1971年。

香港政府宣布廢除《大清律》,可九龍城寨的婚喪嫁娶照樣按老規(guī)矩辦。有個叫那拉桂芬的老太太,硬是給兒子娶了二房,理由就一條:"咱們這地界,宣統(tǒng)爺?shù)氖ブ急雀鄱秸f話好使!"這事兒后來被拍成電視劇《城寨情緣》,里頭穿馬褂拜天地的場景,就是照著真實事件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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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黃銅腰牌

拆城那天透著股黑色幽默。

1987年1月14日,港府調(diào)來三千警察,卻發(fā)現(xiàn)最后三十多個"清軍后裔"整整齊齊穿著褪色號衣,捧著祖先牌位自己走了出來。

帶頭的寶寧安,就是電影《十月圍城》里胡軍演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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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還有個尾聲。

1997年香港回歸前,末代港督彭定康跑去慰問清軍后代,現(xiàn)場放的是《友誼地久天長》。

有個穿長衫的老頭突然站起來唱《忠臣?!?,那是當(dāng)年湘軍出征時的戰(zhàn)歌。在場的人都說,那調(diào)子蒼涼得能把維多利亞港的水都唱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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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站在九龍城寨公園,還能摸到城墻根的彈痕。導(dǎo)游指著仿建的衙門說,這里原先是守軍點卯的地方。樹蔭底下打太極的老伯,說不定祖上就是某位參領(lǐng)。

這段橫跨三個朝代的傳奇,就像那面褪色的黃龍旗,在時代的風(fēng)里飄了七十五年,終究化作了歷史書里的一頁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