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村頭的古廟里已經(jīng)傳來了低沉的誦經(jīng)聲。老人李福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面前供著一尊半人高的觀音像。那尊觀音像有些年頭了,漆面斑駁,嘴角的笑意在歲月侵蝕下顯得有些模糊。李福田卻不在意這些,他閉著眼,嘴里念念有詞,聲音雖輕,卻帶著一種虔誠的顫抖。

“觀音菩薩在上,求您保佑我兒平安歸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他每天的祈禱詞幾乎一模一樣,幾十年來從沒變過。只是最近三個月,他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急切,甚至帶上了幾分乞求的意味。
李福田今年七十三歲,滿頭白發(fā),臉上刻滿了風霜留下的溝壑。他一生務農(nóng),膝下只有一子,名叫李文山,今年三十八歲。文山年輕時不安于村里的田間生活,二十歲那年便跟著村里幾個年輕人去了城里打工,后來輾轉(zhuǎn)到了南方的大城市,聽說是在一家工廠里做工。起初,他還常往家里寄錢,逢年過節(jié)也會回來一趟,可這幾年,聯(lián)系漸漸少了。最近一次通話,是三個月前,文山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說自己在工廠里受了點傷,但沒大礙,讓老父親別擔心。
可李福田怎么能不擔心呢?他這輩子就這一個兒子,文山的母親早逝,留下他們父子相依為命。文山受傷的消息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他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滿腦子都是兒子在外面受苦的模樣。村里人勸他:“文山都快四十了,自己能照顧自己,你操那么多心干啥?”可李福田不聽,他總覺得兒子是他的命根子,若兒子有個三長兩短,他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下去了。
那天夜里,李福田做了一個夢。夢里文山站在一條黑漆漆的河邊,臉色蒼白,朝他揮手,像是要說什么,卻始終沒開口。醒來時,他一身冷汗,心跳得像擂鼓。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個不祥的預兆,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村頭的古廟,開始了他的齋戒祈福。
從那天起,李福田的生活徹底變了樣。他不再吃葷,每天只喝稀粥、啃窩頭,連村里人送來的雞蛋都謝絕了。他把家里那臺老式收音機搬到了廟里,每天清晨、黃昏各去一次,跪在觀音像前念經(jīng)祈福。村里人起初覺得新鮮,議論紛紛:“老李這是怎么了?年紀大了還這么折騰自己?!笨扇兆右婚L,見他風雨無阻地往廟里跑,也就見怪不怪了。
李福田的齋戒并非盲目的虔誠,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信念。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夠虔誠,菩薩就會聽到他的祈求,保佑文山平安。他甚至給自己定下了一套嚴格的規(guī)矩:每日清晨沐浴更衣,用井水擦洗身體,再步行到廟里;祈福時絕不分神,哪怕腿麻了、腰酸了,也要跪滿一個時辰;晚上回家后不再開口說話,把所有的心思都留給菩薩。
三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對李福田來說卻像一場漫長的修行。他的身體一天天消瘦下去,原本還算硬朗的背也佝僂了許多。村里人看在眼里,有人勸他:“老李啊,你這樣下去身子骨受不了,文山回來看到你這樣,還不得心疼死?”可李福田只是搖搖頭,淡淡地說:“我這把老骨頭不值錢,只要文山好,我怎么樣都行?!?/p>
他不是沒想過給文山打電話,可每次拿起那部老舊的座機,他的手都會抖。他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更怕文山責怪他多管閑事。文山從小就倔,跟他一樣倔,李福田知道,兒子若不想說,他問也問不出什么。于是,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觀音像上。

廟里的日子單調(diào)而枯燥,但李福田從不覺得苦。他有時會盯著觀音像發(fā)呆,想象菩薩真的睜開了眼,微笑著對他說:“放心吧,你的兒子沒事。”每當想到這個畫面,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覺得這三個月的苦都值得了。
三個月轉(zhuǎn)眼過去,到了第九十天。那天清晨,天色陰沉,烏云壓得低低的,像是要下大雨。李福田照例起了個大早,拄著拐杖往廟里走。路上,他遇到了村里的郵差老王,老王騎著自行車,手里拿著一封信,遠遠地朝他喊:“老李,你家來信了!”
李福田心里一跳,加快了步子接過信。信封上沒有寄件人的名字,只寫著他的地址,字跡潦草,像匆忙寫就的。他手抖得厲害,撕開信封時差點把紙撕破。信很短,只有幾行字:
“李福田先生,您好。我是文山的工友,他因工傷感染,搶救無效,已于三日前去世。廠里會處理后事,您若有需要,可聯(lián)系我。電話:138xxxx5678?!?/p>
信從他手里滑落,掉在地上,被風吹得翻了個面。李福田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他不相信,不愿意相信。他喃喃自語:“不可能,文山好好的,怎么會……菩薩,菩薩不是保佑他了嗎?”

老王見他臉色不對,忙扶住他:“老李,你沒事吧?信里說啥了?”李福田沒回答,只是推開老王,跌跌撞撞地往廟里跑。他要問菩薩,為什么?為什么他齋戒了三個月,吃了那么多苦,兒子還是走了?
廟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過屋檐的低鳴。李福田沖到觀音像前,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他沒念經(jīng),也沒祈福,只是瞪著那尊佛像,聲音沙啞地喊:“你為什么不救他?我求了你三個月,三個月??!你為什么不救我兒子?”
沒有人回答,觀音像依舊沉默,嘴角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冷漠。李福田胸口像堵了一團火,他猛地站起來,抓起旁邊的香爐,狠狠地砸向佛像。香爐撞在觀音像的胸口,發(fā)出一聲悶響,佛像搖晃了一下,卻沒倒。李福田不甘心,又抄起地上的木凳,用盡全身力氣砸了過去。
“砰!”一聲巨響,觀音像終于倒了,摔在地上裂成了幾塊。那張慈悲的面容碎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泥胎。李福田喘著粗氣,瞪著地上的碎片,突然愣住了。他看到佛像的裂縫里,露出了一抹暗紅色的東西,像血,又像染料,在灰白的泥土中格外刺眼。
他傻了眼,所有的憤怒、悲痛在一瞬間凝固。他呆呆地看著那尊碎裂的佛像,腦子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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