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治亂相循,非天意也,實人事也。唐季黃巢,以私鹽賈豎之身,裂九州而撼帝基,屠朱門而絕世族。其行雖暴,然門閥之覆,科舉之興,實肇端于此。今考其跡,參稽舊史,述其功過,以明世變之樞機。
黃巢者,曹州冤句人也,生于鹽梟之家。巢少聰穎,工騎射,通文墨,嘗作《題菊》詩云:“颯颯西風(fēng)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其志已見崢嶸。
然唐制,鹽鐵官營。巢父以私鹽致巨富,官府屢剿之。巢弱冠赴舉,凡三試不第?;蛑^其時科場盡為五姓七望所據(jù),主司閱卷先察門第,寒門縱有子建之才,亦難登榜。巢憤然曰:“朱門酒肉臭,儒冠誤蒼生!”遂擲筆歸鄉(xiāng),承父業(yè)販鹽。
廣明元年,關(guān)東大旱,餓殍千里。巢聚亡命之徒八千,以“天補平均”為號,轉(zhuǎn)掠曹、濮。其勢初微,然唐廷朽蠹,州縣望風(fēng)潰,巢得裹挾流民,眾至六十萬。
巢初據(jù)沂州,旋為唐將張自勉所破,乃偽降于天平節(jié)度使張裼,得錢糧器械,復(fù)叛。
南渡長江,破虔、吉、饒、信等州,所過焚官府、開倉廩。浙東觀察使崔璆嘆曰:“此非流寇,乃蛟龍入海矣!”
廣明元年冬,巢破潼關(guān),僖宗奔蜀,巢乘金裝肩輿入長安,僭號“大齊”,改元金統(tǒng)。先登含元殿,指御榻笑曰:“此亦人座耳,何神圣之有?”遂縱兵大掠,甲第朱門皆遭屠戮。
尤惡世家,令曰:“凡五姓七望者,雖襁褓必戮!”隴西李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闔門喋血,祖宅盡焚。史載“天街踏盡公卿骨,甲第朱門無一半”。或傳有崔氏子匿佛寺,巢聞之,竟火焚大慈恩寺,藏經(jīng)閣萬卷典籍俱燼。
自東漢以降,門閥世族盤踞朝野。五姓七望互通婚姻,把持科舉,致“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唐初雖有太宗修《氏族志》、武后興殿試,然世家根深難撼,至中晚唐竟有“科舉未開,名次已定”之弊。
巢屢試不第,深恨世家,嘗謂部將尚讓曰:“吾非惡李唐,獨恨崔盧鄭王吮民膏血!”及得勢,專戮士族:
- 于洛陽,盡誅東都留守劉允章家族,以其出自彭城劉氏;
- 在長安,掘韋、杜二曲祖墳,曝骨于市;
- 追剿江南,錢塘顧氏、會稽虞氏幾近滅門。
巢毀世家,非獨屠戮,更破其根基:
- 焚族譜,斷世系之憑;
- 掠藏書,絕文化之脈;
- 分田宅,散經(jīng)濟之積。
昔者弘農(nóng)楊氏藏書三十萬卷,經(jīng)此劫難,十不存一。
中和元年,唐廷召沙陀李克用入援。鴉兒軍驍勇,巢敗走藍田。本欲東歸,然舊部朱溫降唐,斷其歸路。巢怒,屠陳州三百里,竟以人肉為軍糧,慘烈曠古。
中和四年,巢退至泰山狼虎谷。甥林言斬其首獻唐,七子皆死。然民間傳巢實遁入空門,有僧貫休詩云:“鐵衣著盡著僧衣”暗喻其事。
經(jīng)巢之亂,門閥十去七八。幸存者或隱姓埋名,如清河崔氏改姓“隹山”;或棄儒從商,范陽盧氏竟有鬻餅于市者。至五代,軍閥混戰(zhàn),殘存世族終歸塵土。
門閥既滅,宋祖廣開科舉。寒士如呂蒙正、范仲淹輩,皆以布衣致卿相。昔者“崔盧之婚傲王侯”,今則“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世族衰而皇權(quán)熾。宋太祖收兵權(quán)、廢坐論,明清更立廷杖、跪奏之制。昔者世家可制衡帝王,至此君威無匹。
門閥所藏典籍雖焚,然印刷術(shù)興,知識下移。書院林立,白鹿、岳麓輩出,學(xué)問不復(fù)為世家專利。
妮妮曰:
論黃巢者,當辨三事:
一曰暴虐之極——屠城食人,桀紂所未為,此禽獸之行也;
二曰世變之鑰——門閥既倒,寒門得進,此歷史之詭譎也;
三曰因果之鏈——科舉不公釀其怨,鹽政苛酷激其變,此唐室自取也。
昔司馬遷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巢之死,輕于鴻毛;然其裂門閥、啟科舉,功過相參,孰能定論?惟見汴河煙柳,猶記當年血火;科舉文章,盡掩舊日簪纓。
贊曰:
鹽梟振臂九州驚,
朱門碧血染帝京。
均田空負黎庶望,
屠刀竟斷世家纓。
科舉新風(fēng)開宋運,
君權(quán)獨步錮明清。
千秋功罪誰評說?
惟見黃河日夜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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