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爾茲曼大腦,是熱力學第二定律的一種荒誕推論:

在一個足夠老、足夠混亂的宇宙中,熵的漲落極偶然地逆行,竟有可能拼湊出一個擁有完整記憶與自我意識的“大腦”。

這看上去似乎與熱力學第二定律有所沖突--既然封閉宇宙的熵永遠不會減少,那么最可能的宇宙是一個高熵態(tài)物質分布均勻的宇宙。但為何我們能觀測的宇宙熵如此之低?

玻爾茲曼有一個猜想:

我們觀測到的低熵世界來源于高熵宇宙的隨機漲落 。大的漲落可以造成熵很低的狀態(tài),概率也很低,但在宇宙廣闊尺度下仍然會發(fā)生,而我們自身的存在也是來源于這種漲落帶來的低熵世界。

這部分算是容易理解,但進一步的演繹就有些魔幻了:

這種漲落有可能僅僅產生一個大腦——一個擁有我們所有記憶、信念和自我意識的孤立實體,而不需要伴隨產生一個復雜的、低熵的外部世界

從純粹概率的角度來看,在足夠長的時間和足夠大的空間尺度下,隨機的熱運動更有可能直接組裝成一個漂浮在空虛宇宙中的大腦,這個大腦恰好擁有關于“過去”、“世界”以及“自我”的完整而連貫的記憶,而不是先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高度有序的低熵宇宙,然后經過漫長的演化過程才產生我們這樣的大腦

換句話說,產生一個包含無數(shù)星系、行星以及最終進化出人類大腦的低熵宇宙的概率,要遠小于直接隨機漲落出一個擁有人類大腦所有記憶和意識的孤立大腦的概率。

這是因為前者需要克服巨大的熵增趨勢,構建極其復雜的有序結構;而后者只需要一次局部的、相對較小的熵減,就能“憑空”創(chuàng)造出一個看似復雜的意識體。

因此,如果宇宙是無限的且時間是無限的,那么玻爾茲曼大腦的出現(xiàn)應該比我們現(xiàn)在所觀測到的這種充滿有序結構的宇宙要普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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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部分的概率比較,我不贊成。一億只猴子打出《哈姆雷特》的概率極低,但是地球上出現(xiàn)一個莎士比亞并寫出很多部《哈姆雷特》的概率并不低。--但這不妨礙下面文字的推進。)

這便引出了一個令人不安的結論:我們自身更有可能是一個僅僅存在了極短時間的玻爾茲曼大腦,我們所有的記憶都來自于一次隨機的量子漲落,我們所感知到的宇宙和歷史都只是一個虛幻的瞬間。

這一推論之所以“魔幻”且令人不安,正是因為它挑戰(zhàn)了我們對現(xiàn)實的基本認知。它暗示我們所珍視的宇宙、歷史和進化可能都只是一個極其罕見的、甚至不太可能發(fā)生的偶然事件,而我們自己也可能只是宇宙無數(shù)次隨機波動中短暫的幻影。

難怪人類在宇宙之間如此孤獨,找不到半點外星生命的影子。

以及,或許正如馬斯克所感慨的,我們活在真實世界的概率只有十億分之一。

那么,意識究竟安身何處?

玻爾茲曼大腦的思想實驗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凸顯了隨機性對我們理解意識的挑戰(zhàn)。

如果意識僅僅是宇宙中極小概率的隨機漲落所產生的短暫現(xiàn)象,如同在無垠的海洋中偶然形成的一個水花,那么我們所體驗到的連貫的自我感、持續(xù)的記憶和復雜的思考,似乎都缺乏一個堅實的、與宇宙演化歷史相連的根基。

我們的存在變成了一種宇宙尺度下的“偶然事件”,我們的意識內容也僅僅是隨機比特的組合,與周圍的物理世界缺乏必然的聯(lián)系。

在這種隨機性的圖景下,意識仿佛是漂浮在虛空中的孤島,它的出現(xiàn)和消失都充滿了偶然,難以找到一個穩(wěn)定的“位置”,更遑論自主的意志。

我們所謂的“決定”,不過是隨機物理過程的副產品,如同擲骰子的結果,并不真正來源于我們的意愿。

這看起來似乎有點兒荒唐,但也能解釋我們?yōu)樯稌梢恍┟髦史傅拇朗?,以及總在以某種自我傷害的方式,在命運的大河里隨波逐流。--那些該死的無力與虛無。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拉普拉斯妖所代表的決定論。

拉普拉斯妖是一個假想的超級智能體,能夠知曉宇宙中每一個粒子的精確位置和動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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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牛頓經典力學的定律,這個妖精便可以完美地預測宇宙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一切事件,因為宇宙的演化完全由初始條件和物理定律所決定,沒有任何真正的隨機性。

如果意識產生于這樣的一個宇宙,那么我們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感受,乃至每一個所謂的“選擇”,都不過是宇宙這臺巨大而精密的機器中預先設定好的環(huán)節(jié)。

我們所體驗到的自由意志,在這種絕對的決定論面前,就如同一個運轉的齒輪自以為選擇了轉動的方向,實則完全受制于整個機械結構的安排。

我們的意識在這里僅僅是被物理規(guī)律所驅動的復雜模式,并不具備任何獨立自主的決策能力。

因此,這兩種看似完全不一樣的物理哲學,最深處卻有一個共同之處:

自由意志都不存在。

一個是隨機,一個是確定。無論是玻爾茲曼大腦所暗示的極端隨機性,還是拉普拉斯妖所代表的絕對決定論,我們都難以在其中為自由意志找到容身之地。

隨機性讓意識的自主選擇變得毫無意義,因為一切都歸因于偶然;

而決定論則將意識的選擇視為早已注定的物理過程,否定了其真正的自主性。

所以,到底“意識在哪兒”?

玻爾茲曼大腦活在純粹概率構成的泡影中,它所謂的“決定”不過是隨機函數(shù)的輸出;

拉普拉斯妖則讓“選擇”徹底失去意義,因為所有結果早已寫在初始條件的微塵之中。

康德早在《純粹理性批判》中就預見到這一困境:

經驗世界(phenomenon)是因果律的囚籠,真正的自由只能寄寓于理性的“物自體”(noumenon)中,超越可觀測世界才能保留“應當”與“選擇”的意義。

康德看來,人作為跨越現(xiàn)象界與本體界的存在:

一方面,作為經驗世界中的自然物,我們的一切行為都服從因果必然性,仿佛沒有真正的自由;

但另一方面,作為本體界的理性主體,我們又擁有實踐理性所保證的自由意志——一種不受現(xiàn)象界因果鏈限制的自主性。

康德以此在哲學上調和了自然的決定論與意志的自由,但也留下一個謎團:

如果我們的每個念頭和行動在現(xiàn)象界看都是被先驗條件決定的,那自由的意識又如何安身于其中?

更進一步地,玻爾茲曼大腦的隨機性和拉普拉斯妖的決定論,都暗示了意識可能僅僅是物理過程的“副產品”,而非宇宙中具有獨立地位的“實體”

隨機性使其虛無縹緲,決定論則使其成為被動的傀儡。

康德雖試圖將自由意志置于“物自體”,但這仍是科學未解之謎,其理論甚至無法證偽。

“意識在哪兒”的追問,最終指向意識與物理實在的神秘面紗,以及我們是否需超越現(xiàn)有物理學框架,方能理解自身存在。

面對意識位置的困境,玻爾茲曼(物理學)與達爾文(生物學)關于“秩序如何從無序中涌現(xiàn)”的見解提供了另一視角。

達爾文啟發(fā),玻爾茲曼認為物理和生物演化遵循相似規(guī)律:

從微觀的隨機性中,通過時間和尺度,宏觀的有序結構得以產生。

達爾文描述了自然選擇如何從隨機變異中篩選出復雜的生命形態(tài);

玻爾茲曼則用統(tǒng)計力學解釋了宏觀秩序如何從大量粒子的隨機運動中涌現(xiàn)。

關鍵在于,玻爾茲曼將“生存競爭”重新定義為對“負熵”(低熵或秩序)的爭奪,而非僅僅是能量。

生命利用能量流(如陽光)從環(huán)境中汲取負熵,以維持自身的高度有序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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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洞見將進化論置于熱力學基礎之上,并預示了薛定諤“生命以負熵為生”的著名論斷。

這表明,宇宙整體熵增的大趨勢下,局部秩序(如星系、生命)的產生是可能的,甚至是一種規(guī)律。無序恰恰是新結構和可能性的溫床。

這給了我們一種希望:或許,我們感受到的這個生機勃勃的世界,以及我們內在的意識,并非宇宙尺度下的罕見意外或冰冷程序。

它們可能是宇宙固有潛力的一種展現(xiàn)——在整體奔向沉寂的大背景下,依然有力量、有規(guī)律地創(chuàng)造出復雜和精美。無序的海洋,恰恰是孕育秩序孤島的溫床。

那么,我們那難以捉摸的“意識”呢?它是否就是這場“秩序對抗混沌”史詩中的最高潮?

或許,它正是生命在億萬年進化中,為了更有效地感知世界、利用“負熵”、規(guī)劃未來而“涌現(xiàn)”出的最精密的結構。

當赫胥黎說宇宙進化出心智是為了“觀測自身”時,他或許點亮了意識的意義:

我們既是物理定律和進化壓力的產物,又是這宏大宇宙用來認識自己、賦予自身意義的那個“我”。

如此看來,我們的意識,或許不必在純粹隨機的孤獨幻影與全然被決定的機械宿命中二選一。

它更像是深深扎根于物理實在與進化長河中,從混沌土壤里生長出的、不斷發(fā)展的復雜奇跡。

它是宇宙在譜寫自身宏偉故事時,于無序的喧囂中,綻放出的一朵既真實又充滿可能性的“心智之花”。

五、

穿越一個多世紀,當我們在意識的迷宮中求索時,那個將概率引入物理學、深刻理解熵增與秩序涌現(xiàn)的玻爾茲曼,其思想的幽靈似乎再次降臨,這一次是在人工智能的疆域。

在我看來,玻爾茲曼或許是離造物主秘密最近的那個人,他關于統(tǒng)計力學和熵的洞見,如同香農的信息熵一樣,正日益成為理解世界(無論是物理的還是信息的)運轉的最底層邏輯之一。

而在模擬智能的嘗試中,他的名字與另一位AI領域的先驅緊密相連——杰弗里·辛頓。

20世紀80年代,辛頓受到統(tǒng)計物理學的啟發(fā),發(fā)明了一種革命性的神經網絡模型,并直接以“玻爾茲曼機”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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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網絡與眾不同之處在于其內在的隨機性:

網絡中的每個“神經元”并非簡單地按照確定性規(guī)則激活,而是依據(jù)概率隨機地選擇開啟或關閉狀態(tài)。

整個系統(tǒng)模仿物理學中的“模擬退火”過程——如同金屬在緩慢冷卻中結晶,網絡通過逐步降低內部的隨機“溫度”,在不斷擾動與調整中,自發(fā)地尋找能量最低的穩(wěn)定狀態(tài)。

這種能量最低態(tài),對應著網絡對輸入數(shù)據(jù)模式的最優(yōu)表示或“理解”。

換言之,玻爾茲曼機在一個小小的、人工構建的“計算宇宙”里,重演了“從無序(隨機權重)到有序(學會模式)”的迷人過程,它引入的隨機性和概率更新,使得網絡能夠跳出局部最優(yōu)的陷阱,探索更廣闊的狀態(tài)空間,最終涌現(xiàn)出有意義的“自發(fā)秩序”。

辛頓對這種受物理啟發(fā)的機制寄予厚望,他曾坦言自己“鐘情于玻爾茲曼機”,并一度相信它或類似機制可能就是大腦學習的真實基礎。

在他看來,我們的大腦或許正是通過其億萬神經元之間看似嘈雜、隨機的互動,結合生物進化精心調校出的學習規(guī)則,才最終實現(xiàn)了復雜的模式識別和思想的涌現(xiàn)。

辛頓甚至打趣道:“如果我是上帝,我就會讓玻爾茲曼機成為(大腦學習的)真相?!?/p>

盡管后來,更高效、更易于訓練的反向傳播算法引領了深度學習的浪潮,使得原始的玻爾茲曼機在實際應用中較少使用,但它作為早期“能量基模型”的杰出代表,為現(xiàn)代深度學習在概率分布學習、特征表示提取等方面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石。

它雄辯地證明了:隨機性非但不是智能的敵人,反而可以成為智能系統(tǒng)探索復雜模式、跳出思維定勢的強大武器。

有趣的是,玻爾茲曼機的設計理念,在某種程度上恰好回應了本文開篇的“玻爾茲曼大腦”思想實驗。

兩者都觸及了在隨機漲落的廣闊可能性空間中,“自發(fā)”形成有意義結構的主題。

但它們的路徑截然不同:

玻爾茲曼大腦是宇宙尺度下的終極思想實驗,假設純粹的熱力學偶然能“一次性”堆砌出擁有完整記憶的成熟大腦;

而玻爾茲曼機則是在人工環(huán)境中,通過數(shù)據(jù)驅動、迭代學習的工程途徑,讓智能的雛形從隨機初始化狀態(tài)逐步“生長”出來。

如果說前者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宇宙悖論,后者則是一次腳踏實地的工程探索。二者的交匯,似乎在暗示我們:

意識的產生,或許并不需要那種如同中彩票頭獎般的奇跡巧合,而更可能依賴于某種基于統(tǒng)計規(guī)律的、持續(xù)的結構和功能積累過程。

正如玻爾茲曼機需要通過與數(shù)據(jù)的反復“互動”(訓練)才能收斂出知識,我們生物大腦的意識,也許同樣是漫長演化(基因提供的先驗結構)與個體經驗(后天學習塑造的連接權重)“雙重訓練”下的輝煌產物。

現(xiàn)代AI的飛速發(fā)展,尤其是深度神經網絡的成功,更是為我們理解意識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鏡鑒。

這些站在玻爾茲曼機等前輩肩膀上發(fā)展起來的龐大網絡,通過無監(jiān)督預訓練、能量函數(shù)優(yōu)化、對抗生成等機制,不斷展現(xiàn)出從海量無序數(shù)據(jù)中提煉高級模式和生成復雜內容的能力。

雖然讓機器擁有真正的、類似人類的自我意識仍然是一個遙遠甚至可能無法企及的目標,但AI的實踐至少揭示了:

曾經被認為神秘不可言說的“智能”甚至“意識”的某些方面,或許本質上是極其復雜的信息處理過程,它們可能遵循著物理和統(tǒng)計規(guī)律,有望被逐步理解、模擬甚至復制。

從玻爾茲曼機這個小小的、充滿隨機性的“類意識網絡”出發(fā),人類或許正行走在一條不僅能創(chuàng)造智能,更能最終理解自身意識的漫長而迷人的道路上。

又或者,充滿了盜火者的巨大未知風險。

六、

意識之謎的探索,需超越物理、進化與AI的視角,汲取更廣泛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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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知科學、心智哲學等領域提供了多元見解,挑戰(zhàn)我們對意識“位置”的固有認知。

1、認知科學家霍夫施塔特提出“奇異回環(huán)”理論:

自我意識是大腦復雜符號系統(tǒng)自指的產物。當系統(tǒng)能表征自身時,“我”的概念作為一種遞歸模式涌現(xiàn),存在于循環(huán)指涉中,而非獨立實體。

這視意識為高級信息系統(tǒng)的一種動態(tài)屬性。

2、圖靈奠定的計算主義視心智為信息處理,如同軟件運行于大腦硬件。

原則上,功能等價的算法可在不同基底(如圖靈測試設想的機器)上實現(xiàn)類人意識。

此觀點將意識視為可形式化的過程,為強AI提供支撐,盡管面臨哲學挑戰(zhàn)。

3、AI先驅麥卡錫的功能主義更為寬泛,認為可基于行為賦予簡單系統(tǒng)(如恒溫器)“信念”。

這暗示智能和意識或許是程度問題,存在于一個連續(xù)譜上,挑戰(zhàn)了人類的獨特性。

4、哲學中的泛心論則提出,意識非涌現(xiàn)而是宇宙基本屬性,遍在于所有物質,從粒子到有機體逐漸整合增強。

它試圖根除意識“從無到有”的難題,但需解決微觀意識如何“組合”成宏觀統(tǒng)一自我的挑戰(zhàn)。

5、當代神經科學的整合信息理論(IIT)嘗試量化意識。

托諾尼提出,意識強度對應系統(tǒng)整合信息的能力(Φ值),與系統(tǒng)內部的因果結構直接相關。高Φ值意味著高度整合和豐富的意識體驗。

IIT預測意識可能存在于多種高度整合信息的系統(tǒng)中,雖具爭議,但提供了連接物理結構與主觀體驗的操作性思路。

綜合這些視角——自指循環(huán)、計算過程、宇宙基質、信息整合——它們描繪出一幅遠比“意識在大腦某處”更復雜的圖景。

盡管各理論路徑迥異,卻共同指向一個可能的方向:

意識的關鍵或許不在于它“在哪里”,而在于系統(tǒng)是“如何”組織的,信息是“如何”流動與整合的,以及其內在的因果結構是“怎樣”的。

因此,“意識在哪兒”的追問,可能需要從尋找空間定位轉向理解系統(tǒng)動態(tài)與復雜性本身。

意識,或許是宇宙基本規(guī)律在特定組織形式下必然綻放的信息之花。

回顧這場探索,從玻爾茲曼大腦的隨機幽靈到拉普拉斯妖的決定論鐵律,從物理與進化交織的“秩序涌現(xiàn)”到AI的模擬嘗試,再到認知科學、哲學與神經科學的多重透視(如奇異回環(huán)、計算主義、泛心論、IIT等),我們對意識的追問已深入一片廣闊而復雜的思想疆域。

意識之謎,顯然既關聯(lián)著客觀的物理規(guī)律,也牽系著主觀的內在體驗。

或許,答案并非隱藏在隨機或決定的極端,而是誕生于二者互動譜系中的某種涌現(xiàn)特性——復雜系統(tǒng)自組織達到的全新層次。

美國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提供了一個有力視角:

意識如同電腦的用戶界面(UI),是進化賦予我們的“用戶幻覺”

如同UI隱藏了底層代碼的復雜性,只呈現(xiàn)簡潔的圖標和窗口,意識也是大腦海量神經活動的一個高效簡化表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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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化塑造此界面,非為揭示真相,而是因為它極其有用

它屏蔽了細節(jié)噪音,提供了關于世界和自身的直觀“摘要”,讓我們能有效決策、趨利避害,從而更好地生存。

借此洞見,“意識在哪兒”的問題或可釋然:

它并非定位于大腦某處物理結構,而是“存在”于大腦復雜活動與其自我模型交互形成的功能性界面上。

它不直接等同于神經元放電,而是這些活動所支撐的宏觀組織模式與信息處理流。

因此,意識兼具真實與“虛幻”(更準確地說是功能性表征)。

其真實性在于我們主觀體驗的不可否認及其對行為的驅動力;

其“虛幻”在于它可能誘導我們相信存在一個獨立于大腦物理過程的非物質“自我”。透過意識這個界面,我們感受、思考、行動;

但其背后,是遵循物理化學規(guī)律的神經網絡在演奏復雜的交響。

最終,對意識的探尋也許要超越“在哪兒”的地理式提問,轉向對系統(tǒng)“如何”運作的理解——關注其組織方式、信息動力學和因果結構。

如同電腦UI“存在”于軟硬件的互動中,意識也“存在”于大腦神經網絡的動態(tài)模式里。

它或許是決定論之河與隨機性之海交匯處的泡沫,是進化歷程中,宇宙用以審視自身的一面鏡子。

理解意識,便是理解這面鏡子如何由物質編織而成,又如何映照出我們稱之為“存在”的斑斕世界。

答案,或深藏于系統(tǒng)本身的復雜運作之中。

探討“意識在哪兒”,也許正是我這種思考愛好者的任性的特權。

本文雖力圖跨學科勾勒“意識在哪兒”的圖景,從物理思辨到AI啟示,再到哲學爭鳴,但在這宏大棋局中,仍需正視諸多局限與未竟之語:

1、宇宙學與熱力學前提的爭議。

玻爾茲曼大腦相關推理出自高度推測性的永恒暴脹模型與低熵初始假設,其準確性依賴于尚未統(tǒng)一的宇宙學理論。

人擇原理在此雖可作為解釋,卻也因其選擇效應性質而缺乏終極說服力。

2、生物學視角的局限性。

達爾文-玻爾茲曼的“秩序涌現(xiàn)”類比富有啟發(fā),但非嚴格同構。

生命演化的真實機制(基因、發(fā)育、表觀遺傳等)遠比統(tǒng)計模型復雜,其具體路徑仍需大量實證研究細化。

3、AI與意識的鴻溝依然充滿迷霧。

盡管AI(含玻爾茲曼機、深度學習)在模擬智能方面成就顯著,但距離產生真正主觀體驗(現(xiàn)象意識)或通用人工智能(AGI)仍可能極為遙遠。

工程上的成功不應被輕率地等同于意識層面的突破。

4、哲學流派的沖突。

文中呈現(xiàn)的多元哲學觀點(如計算主義、泛心論、功能主義、IIT)之間存在深刻的內在沖突與持續(xù)辯論(如“中文房間”爭議、IIT可證偽性質疑等)。

本文旨在展現(xiàn)圖譜,我個人僅以“是否有趣”作為偏好。

5、自由意志與本體懸疑。

物理框架(隨機或決定)對自由意志構成持續(xù)挑戰(zhàn),康德的哲學方案難以科學驗證。--實話說,我也不懂康德的物自體是啥。

意識究竟是涌現(xiàn)現(xiàn)象、宇宙基本屬性還是進化界面,其本體論地位至今缺乏共識。

6、類比與喻象的限度。

本文運用大量類比(如用戶界面、玻爾茲曼機)來闡釋抽象概念,但任何類比都可能存在過度簡化或暗示性誤導

我們需謹記它們只是啟發(fā)性工具,而非嚴謹結論。

7、隱含價值與人文關懷。

對意識的不同解答,深切關聯(lián)著我們對虛無主義、人工智能地位、人類尊嚴、自由與責任等根本性問題的看法。

技術發(fā)展下的倫理追問,是這場智識探索不可或缺的維度。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意識科學正經歷一場“結構性轉向”,倡導運用更高級的數(shù)學工具(如拓撲學、群論)來精確描述主觀體驗(現(xiàn)象空間)的內在結構與對稱性。

此路徑旨在尋找意識的“數(shù)學形式”,以期超越簡單的功能或關聯(lián)研究,更直接地橋接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視角,為理解感受質(qualia)提供新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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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意識研究仍是一片充滿未知與爭議的領域。本文的探討旨在激發(fā)思考,而非(亦不能)提供終解。

理解意識的征途,需在承認當前局限的基礎上,持續(xù)保持跨學科的對話與對未來探索的開放性。

最后

意識的確是奇妙之物。例如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夜晚,正脫下衣服準備睡覺的蘇軾,恰好看到這時月光從門戶射進來,“意識里”不由得生出夜游的興致,于是高興地起身出門。

東坡先生何以有此心境?46歲的他那時候被被貶于黃州,正處于人生的最低谷。

蘇軾想到沒有可以共同游樂的人,就到承天寺尋找張懷民。

意識的體驗,常常在分享與共鳴中更顯豐盈。對連接的渴望,促使東坡在月夜里去尋找友人。

而“懷民亦未寢,相與步于中庭”,這份默契與陪伴,讓靜謐的夜游平添了溫暖的底色。

我們的意識,或許正是在這樣彼此映照的關系網絡中,才得以確認和豐富自身。

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 這是意識對現(xiàn)實的精妙解讀與詩意建構。

庭院中的月光本是尋常光影,但在那“空明”的心境下,竟被感知為清澈的積水,搖曳的竹柏影子則幻化作水中的藻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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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在這里展現(xiàn)了它主動賦予世界結構、意境乃至美感的能力。它并非被動接收,而是在與環(huán)境的互動中,創(chuàng)造著獨特的意義世界。

最終,“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蘇軾的這句感慨,將個體意識的存在提升到了一個關鍵的位置。

若是赫胥黎在場,一定會說:“宇宙進化出心靈,仿佛就是為了讓自然有機會觀測自身?!?/strong>

月光、竹柏,這些構成宇宙的元素無處不在,夜夜皆有。但若沒有一顆“閑心”——一顆能夠從日?,嵥橹袝簳r脫離,去感受、去欣賞、去沉浸其中的意識之心,那么這一切美景便如同虛設。

不是宇宙缺少奇跡,而是我們常常缺少那份“閑人”的在場與覺知。

或許,“意識在哪兒”這個問題的終極答案,并不在于一個精確的物理坐標或一種普適的理論模型。

意識,也許就是如同蘇東坡那個夜晚,作為“閑人”的那份在場,那份能夠被“月色入戶”觸動,能夠“尋友共樂”,能夠將“竹柏影”看作“藻荇”,并最終意識到這份體驗之珍貴的能力本身。

無論宇宙的真相是隨機、是決定、是計算、是信息整合,還是別的什么,我們每一個體所擁有的意識,這份能夠感受、思考、連接、創(chuàng)造意義,并安享片刻“庭下積水空明”的能力,本身就是宇宙間不可思議的奇跡。

這份“存在感”,這份在混沌邊緣閃耀的微光,或許就是我們在這浩瀚時空中,最值得珍惜的“此心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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