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靈山腳下有一座廟,好像叫什么協(xié)廟,香燭沖天,烏鴉和前來朝拜的人一樣多。
畜生會說幾句人話,也立在枯枝上,學(xué)著善男信女的模樣,一個一個的磕頭,隨著烏鴉的顫動,枝頭的雪粒子抖落,簌簌地砸在黃銅香爐里。
賣符箓的商販等在廟門口,問著過往的路人,朝圣的人各個滿懷心事,給家里人求個健康的不少,硬是把青石板跪出了油光。
商販口中念著,五文錢請菩薩,十文錢渡苦厄。也不知道靈不靈,我只看到有個披著破袈裟的和尚踱過來,口袋里面叮當(dāng)響著,仿佛是銅板,又仿佛是銀元。
他說施主若要開光,須得添三錢銀子——前日文殊菩薩顯圣,香火錢都漲了三成哩。
我縮在廟墻根下,不敢說話。只看著靈山仿佛一座醫(yī)院。
忽聽得背后有人嗤笑。
我轉(zhuǎn)頭,見是個蓬頭老漢,赤腳踩著雪,腰間一個葫蘆,他對我說,你當(dāng)他們拜的是佛?
我不解,茫然,他拿起葫蘆,指那金漆剝落的大雄寶殿,對我說,你看明白了,這里面的佛像,哪個不是用信徒的血給自己鍍的金身!
一句話,倒驚了前頭跪著的婦人。她慌忙捂住懷中孩兒的耳朵。
絹帕上繡的蓮花沾了香灰,污得像是泥塘里撈出來的。婦人瑟瑟發(fā)抖,喊道老丈慎言!邊抖抖索索從荷包摸出個銀角子,說莫要胡說,不敢胡說,那可是神圣的救苦救難的菩薩,你快請柱消業(yè)香...
老漢放聲大笑。
滿樹寒鴉飛起,老漢的笑聲撞在韋陀像上,震得供果都滾落下來。
老漢說,靈山本是清凈地,怎的遍地銅臭?你就是因為里面的菩薩壞了,你們拜的哪里是菩薩,分明是人間的那點腌臜,化成的妖魔,你度化我的徒弟,我度化你的兒女,來來往往,就算是菩薩家里不成器的耗子,也要吃點供奉,修成正果,再給你們拜。
人群嘩然。
我只看到幾個知客僧提著戒棍,朝著這里沖過來了。
老漢鉆進后山松林,不見了,雪地上歪歪斜斜幾行腳印,像是胡亂畫的符。
我跟著腳印走,發(fā)現(xiàn)老漢正在撒尿,他說,這泡尿比殿里那些泥胎像更近天道,起碼撒尿的人不會騙人,不騙人說尿能治病。
講話間,暮色里傳來鐘聲。大雄寶殿的琉璃瓦上,一道余暉正巧落在菩薩眉心,像是貼了張金箔。
山腳下燈火漸次亮起,賣符箓的攤位前,有人為爭頭柱香的位子廝打起來。
座位上面的泥菩薩陰險的笑著,仿佛整了容,又仿佛出國留學(xué)鍍金回來的,只把辛辛苦苦修行的一眾和尚,襯托的一無是處,因為他本就不是佛,他是佛下面的一只老鼠。
泥胎裹金身,木偶坐蓮臺。香火熏黑了天,倒把真神熏成了灰。
或許該歡呼孫大圣了,我感覺到靈山下的這座廟里,那騰起的不是香火,而是妖氣,是妖霧。
我緊了緊棉襖,踩著香灰往山下走去。和前來朝圣的人走著反方向,抬眼望去,這眾生,竟然比那雕塑更有佛相。
雪粒子打在我臉上,比菩薩的眼淚還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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