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Tech星球
文 | 任雪蕓 林京 陳橋輝
“五一”假期，本是打工人放松身心、打卡美景的好時光。不少人精心規(guī)劃行程、滿心期待奔赴景點后，卻迎來了一場 “照騙” 與現(xiàn)實的強烈反差沖擊。
社交平臺上，那些濾鏡加持下美輪美奐、氛圍感拉滿的人造山寨景點，仿佛在招手呼喚游客前去一探究竟。然而，當人們興致勃勃抵達后，看到的卻是粗制濫造的景觀、擁擠不堪的人群，以及與宣傳天差地別的體驗。
精心打造的 “網(wǎng)紅打卡地”，成了讓人哭笑不得的 “照騙現(xiàn)場”。不少游客自嘲 “在人造景點當了大冤種”，不僅血虧金錢，更浪費了寶貴的假期時光。
人造景點究竟是如何從“旅游新寵”，淪為“避坑常客”的？這場看似火熱的人造景點旅游熱潮背后，又藏著多少套路和亂象？
當游客被社交平臺騙進人造景點
王玉刷小紅書時，被一組照片吸引。畫面里，湛藍天空下，一座形似富士山的山丘輪廓柔和，線條流暢。山下的湖水泛著微光，像面鏡子般倒映著藍天與山丘，清新又治愈。每張照片都帶著 “廊坊富士山” 的標簽，評論區(qū)滿是 “太美了”“求地址” 的留言，看得王玉也心癢癢，決定趁著假期去打卡。
“五一”期間，王玉拉著朋友驅(qū)車從北京趕往河北廊坊?？僧斔驹谶@個景區(qū)的大門前時，就已經(jīng)體驗到了什么叫“毛坯的人生，精裝的朋友圈”。
兩棵樹之間拉了個橫幅，上面寫著“宇宙思想樂園”，這就是景區(qū)的大門。走進去，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稀疏的小麥地，以及包圍在小麥地中間的“富士山”。小紅書帖子里巍峨聳立的 “富士山”，到了眼前已經(jīng)縮水成一座小土丘，頂部噴著白漆，山體覆蓋著人工草皮。
王玉告訴Tech星球，一眼望過去，還以為自己誤入了別人家的麥地。與王玉的經(jīng)歷相似，江鑫和林夏也分別在不同城市踩進了人造景點的“照騙陷阱”。
江鑫是江蘇無錫本地人，今年“五一”選擇了自駕近郊游，來無錫“法老秘境”主要是想跟風打卡。為了避開高峰時間段，江鑫帶著小孩5月1日上午10點半就到了現(xiàn)場，園區(qū)內(nèi)游客還不算太多，等下午一點多她離開的時候，人才漸漸多了起來。
“法老秘境”4月初才正式開始營業(yè)，3月初她就在社交平臺上刷到過很多人拍攝的大片，清一色的文案是“不是埃及去不起，而是無錫法老秘境更有性價比。”
法老秘境是在無錫一塊廢棄的影視基地中，開辟的一塊地方建設的人造景觀，周圍比較偏僻荒涼，一路上經(jīng)過禁止入內(nèi)的果園、養(yǎng)雞場后，江鑫才終于看到一塊“法老禁地、拍照隨意”的木質(zhì)指示牌。
園區(qū)內(nèi)門上刻畫著各種奇怪咒語，以及獅身人面像、阿努比斯等雕塑，主打你熟悉的埃及元素都有一些，但比起網(wǎng)上一些博主拍的“氣勢磅礴”大片，真正到現(xiàn)場，江鑫只覺得很潦草、有濃濃的山寨味兒，都是表層模仿，所有建筑經(jīng)不起細看。
26歲的杭州白領林夏在小紅書刷到湖州莫干山“小瑞士”時，九宮格照片里黑白三角屋矗立在云霧繚繞的礦山前，瀑布如銀河傾瀉，配文“人均百元get阿爾卑斯同款”，讓她瞬間心動。
這個“五一”的清晨7點，她驅(qū)車150公里抵達莫干山腳。雖然在網(wǎng)上看到不少人和媒體對這個山寨景點罵聲一片，自己也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沒想到還是被現(xiàn)實迎頭痛擊。
所謂的“瑞士風情街”不過是三棟刷著黑白漆的簡易板房，背后裸露的灰色礦山像被潑了墨的幕布，所謂的“瀑布”不過是人工引水管道滴落的細流，感覺就是小村莊里的山被挖了一塊平地做成網(wǎng)紅打卡點。
濾鏡背后：看似風景，實則巨型攝影棚
“除了拍照，這個景點幾乎沒有任何可玩性”，王玉表示。無論是廊坊“富士山”、無錫“法老秘境”，還是湖州“小瑞士”，這些人造山寨景點的設計內(nèi)核，都緊緊圍繞“出片至上”展開。
江鑫表示，比起復刻埃及的建筑，景區(qū)更多想要營造拍照氛圍，比如咖啡的拉花也是剪刀手造型，進入園區(qū)內(nèi)首先會看到一個顯眼的白色剪刀手大型雕塑。
據(jù)她觀察，“法老秘境”里更多是身著中東特色服飾、在凹造型拍照片打卡的年輕人。在江鑫看來，她“五一”不如選擇去看一場博物館的古埃及主題展。“如果不是為了拍照，大概花個10分鐘就可以逛完?！?/p>
林夏表示，5月1日當天，來拍照的游客人數(shù)還行。拍照確實還挺出片，但僅限于此。整個景區(qū)轉下來，只需要30分鐘，除了那幾棟簡易房、老爺車模型和微型瀑布山，幾乎沒有其他可看之處。
林夏認為，這種山寨的景點因人而異，對于需要拍照的人來說，確實可以，但實地探訪后，個人感覺對于普通人而言，還是不值得來的。所謂的湖州“小瑞士”，不過是個打著異域風情旗號的小型付費攝影棚罷了。
廊坊“富士山”也不例外，5月1日，Tech星球?qū)嵉靥皆L發(fā)現(xiàn)，這處人造景觀以場景營造為核心，圍繞攝影需求進行設計布局。場地中央矗立著標志性 “富士山” 造型建筑，周邊點綴著人工湖、觀景亭及特色房屋布景，游客透過觀景窗取景，或在“湖”邊拍攝，均可收獲頗具氛圍感的美照。
然而，該景觀的視覺呈現(xiàn)對拍攝角度依賴性極強。若偏離特定視角，鏡頭極易將周邊尚未完工的裸露土地、施工設備，以及質(zhì)感粗糙的建筑墻體納入畫面，瞬間打破 “富士山” 營造的意境，使整體美感大打折扣。
王玉打卡廊坊“富士山”那天，正值假期客流量高峰。為了拍照出片，不少人都在特定的機位前排隊等待，“為了在那個窗戶位置拍上一張‘富士山’的照片，我等了接近四十分鐘?！?/p>
與林夏的感受相似，王玉告訴Tech星球，這里與其說是景區(qū)，不如說是個露天攝影棚。
“我去的時候，有的人還拉了露營車，里面有各種各樣妝造的衣服?！敝灰抨牭?“打卡點”，游客便迅速調(diào)整好拍照姿勢，在快門聲中期待出片。至于那些尚未修繕的裸露土地、隨意堆放的施工設備，以及質(zhì)感粗糙的墻體，早已被鏡頭選擇性地忽略。
在旅行博主張月看來，在人均博主時代，大家就是為布景買單，比起大自然景觀，在短視頻等渠道傳播下，出片率也成為了很多人選擇景區(qū)的重要指標。
從68元咖啡到百元露營，人造景點變“吸金黑洞”
這些以打卡拍照為核心賣點的人造山寨景點，在收費模式上呈現(xiàn)出高度同質(zhì)化的特征。
江鑫告訴Tech星球，“法老秘境”的入場券是一杯咖啡，在園區(qū)入口處的粉色小房子里買上一杯68元的咖啡，游客便可以進去，不限制參觀時間。湖州“小瑞士”的門票是68元，包含一杯咖啡或飲品的兌換資格。
廊坊“富士山”現(xiàn)在的門票價格為48元，購買包含飲品、冰箱貼套餐的價格則為68元?！笆茌浾撚绊懀覀兘档土藘r格”，一位工作人員向Tech星球表示。根據(jù)此前消費者透露，廊坊“富士山”門票價格此前為78元，套餐的價格則為98元。
飲品疊加門票消費的模式似為游客提供了額外福利，但從成本角度來看，景區(qū)內(nèi)的咖啡、飲品等物料成本并不高，將其與門票綁定，無疑是景區(qū)提升客單價、增加營收的手段。
不少游客反映，景區(qū)內(nèi)的飲品口感普通，品質(zhì)遠不及同等價位的專業(yè)咖啡店，卻因與門票“捆綁銷售”而不得不購買。林夏就提到，咖啡真不好喝，感覺就是咖啡粉加點水勾兌的，家里的速溶咖啡都比這強百倍。
門票與飲品的捆綁只是開始，景區(qū)還編織了更多的消費類目。
林夏告訴Tech星球，湖州“小瑞士”景區(qū)內(nèi)有收費拍照服務，20元一張，“聽旁邊付費過的人說，拍出來的效果真的差強人意?！?/p>
在廊坊“富士山”景區(qū)，除了門票與套餐消費，還推出了露營項目。游客若想在景區(qū)內(nèi)搭建帳篷露營，則需要根據(jù)人頭付費。
一位負責露營的工作人員向Tech星球介紹，自帶露營裝備的價格為96元/位，租用露營裝備的價格為108元/位，節(jié)假日價格會調(diào)整到138元/位，“我們的費用是包含門票的?！?/p>
Tech星球?qū)嵉靥皆L發(fā)現(xiàn)，所謂露營區(qū)域不過是景區(qū)邊緣劃出的一片空地，僅零散設置十余處天幕與桌椅，與園區(qū)景觀并無明顯區(qū)隔，既缺乏專業(yè)露營地的配套設施，也未提供差異化服務。
王玉告訴Tech星球，雖然包含門票，但這個價格依舊遠超北京不少自然露營地?！霸偌由蟿虞m二三十元一杯的飲品，以及餐飲消費，一趟下來人均消費輕松突破200元?！?/p>
從“照騙” 到爆款，人造景點如何破局？
一位當?shù)貙в胃嬖VTech星球，在湖州莫干山地區(qū)的眾多景點中，湖州“小瑞士”在宣傳上用其獨特的異域風情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但是他仍然絕對不會推薦游客來這里游玩打卡。
究其原因，該景區(qū)不僅規(guī)模小，核心景觀僅由幾棟簡易三角屋、人工小水簾瀑布和小片草坪構成，游覽內(nèi)容極為有限，游客往往十幾分鐘就能逛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莫干山風景名勝區(qū)，植被覆蓋率超 92%，竹海連綿、古木參天，自然與人文景觀兼具，游覽體驗天差地別。
張月曾打卡無錫“法老秘境”，她向Tech星球表示，此前她也去打卡過湖州、溧陽、宜興等其他城市的人工造景主題咖啡店，大部分人工造景都是在現(xiàn)有的自然景觀基礎上增加相契合的包裝，比如宜興的礦坑咖啡。
然而，“法老秘境”則是完全“無中生有”在無錫太湖邊搭建的一個埃及主題裝置。張月認為，無錫太湖邊本來就有很多湖鮮館、主題咖啡館，“法老秘境”雖然帶來了流量，但過度依賴人工布景的模式難以長久。
在她看來，與其耗費大量資金建設人工造景，不如深度挖掘現(xiàn)有自然景區(qū)資源的潛力。以無錫 “統(tǒng)一嘉園” 為例，這座曾作為《笑傲江湖》《仙劍奇?zhèn)b傳》等經(jīng)典影視劇拍攝地的廢棄影視基地，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開發(fā)價值。
另一位去過廊坊“富士山”的景觀設計師則表示，人造景點沒有任何問題，但關鍵在于能否構建獨特的文化敘事與場景價值。
他指出，單純模仿自然景觀或復制熱門IP的“快餐式”人造景點，缺乏文化根基和在地性表達，往往會陷入同質(zhì)化的困境。
以日本每三年舉辦的大地藝術節(jié)為例，其將廢棄村落、田野山林視為創(chuàng)作空間，邀請全球藝術家打造裝置、雕塑、多媒體藝術作品，盤活了蕭條的鄉(xiāng)村，也帶動了當?shù)匚幕瘋鞑ヅc經(jīng)濟發(fā)展。
在他看來，類似廊坊“富士山”這樣的景點，不能光是照著別人的樣子仿造。得想想當?shù)靥厣热缬袥]有特別的歷史故事、好玩的民俗活動，或者獨特的自然風光，把這些融入到景點設計里，做出別人沒有的東西。
別只讓游客拍兩張照片就走，最好能搞些有意思的體驗活動，比如互動游戲、特色表演，讓大家能玩得進去。只有這樣，景點才能一直火下去。
（備注：文中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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