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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祥苓《智取威虎山》劇照）
童祥苓是家喻戶曉的京劇表演藝術家，一生坎坷，特殊年代里他遭受批斗，還耽誤了兩個兒子的前途，讓他們活得很卑微。
特殊年代結束后，童祥苓因為主演過京劇電影《智取威虎山》，又被說成是中央某位女領導那一派的，在上海京劇院遭受打壓。
童祥苓的大兒子童預鳴下崗，在上海京劇院當演員的兒媳受排擠，被迫在家待崗。童祥苓的小兒子童孝天30多歲還沒結婚，也失業(yè)在家。
為讓兩個兒子有口飯吃，童祥苓提前辦理退休手續(xù)，帶著兩個兒子開小餐廳，背后有著鮮為人知的艱辛和酸楚……
01
（童孝天與京劇名家梅葆玖合影）
1991年，童祥苓的小兒子童孝天在上海七重天賓館開電梯有一年了，但他當京劇演員的夢想始終沒有泯滅。
童孝天1966年出生于上海，他長相帥氣，嗓子好，是唱京劇的好苗子。因童祥苓在特殊年代里受沖擊，童孝天先后報考“五·七”京劇班、上海戲曲學校，都被拒之門外。
巨大打擊下，童孝天的性格變了，他將自己關在家里，整天不說話，也不與人接觸。別人給他介紹對象，童孝天拒絕見面，說要單身一輩子。童祥苓的心像針扎一樣疼。
1990年，在好心人的介紹下，童孝天去七重天賓館開電梯。工作一年后，童孝天跟父親商量，說還是想唱京劇。
王寶山、童祥苓（左）、李松達《紅色風暴》劇照
童祥苓不同意，覺得兒子有份工作不容易，希望他好好干下去，攢些錢早點結婚。
童孝天苦惱地對父親說：開電梯沒什么技術含量，說不定很快就會被淘汰，將來我干什么呀。
童祥苓這才下決心同意兒子辭職，開始刻意培養(yǎng)他。童祥苓在家里教兒子吊嗓子、唱戲，還請老同事張金根、齊英奇教他練基本功。
1992年，童祥苓去湖北演出，他與妻子張南云合演《坐宮》，將童孝天帶在身邊，讓兒子登臺演出。
（童祥苓、張南云同臺演出）
童祥苓親自給兒子化妝，叮囑他上臺的注意事項。這是童孝天第一次登臺演出，他很鎮(zhèn)定，圓滿地完成了演出任務。
回到上海后，童祥苓先后找過上海京劇院院長、二團團長，想讓兒子去團里當一名臨時演員，讓兒子有個實踐的機會。
對方答應有機會再說。不久，童祥苓夫婦應邀去山東濰坊演出，童祥苓又將兒子帶在身邊。夫婦倆演《坐宮》時，因為青年演員何樹的嗓子臨時出了問題，童祥苓請示帶隊領導后，讓童孝天頂了上去。
（童孝天與楊春霞合影）
童孝天表現得很出色，大家都很滿意。團領導對童祥苓說：你以后在家教童孝天《智取威虎山》中“少劍波”的唱段。
02
童祥苓覺得兒子進團有希望，整個夏天都在家里教他唱《智取威虎山》。童孝天學得很認真，一心想成為專業(yè)京劇演員。
然而1992年9月，上海京劇院領導托二團領導給童祥苓帶話，說團里想招個優(yōu)秀的青年演員，不想找個什么都不會的。對方拒絕童孝天，還說他什么都不會，這對童祥苓父子是巨大的傷害。
《群英會》童祥苓飾魯肅（1982年）
童祥苓含淚告訴兒子：爸爸無能，幫不了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童孝天將自己關在臥室，一邊聽憂傷的流行歌曲，一邊落淚。
原本童孝天的性格剛剛有所好轉，夢想破滅后，他又變得憂郁了。
雪上加霜的是，童祥苓的長子童預鳴也從工廠下崗了。他的妻子薛滿珍是上海京劇院的演員，因為童祥苓，兒媳在單位受排擠，也在家里待崗。
（童孝天與母親張南云、嫂子薛滿珍合影）
童預鳴夫婦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兩口子都沒有了收入來源。小兒子童孝天也在家里待業(yè)，快30歲了還沒有戀愛結婚，童祥苓和妻子靠不多的工資來養(yǎng)大兒子一家和小兒子。
童祥苓覺得是自己耽誤了兩個兒子的前途，心理壓力很大。他整夜失眠，一根一根地抽悶煙，經常嗆得淚水橫流。
童預鳴下崗后沒了經濟來源，夫妻倆經常吵架，鬧起了離婚。童祥苓沒有什么社會關系，到處托人幫兒子安排工作，可未能如愿。
小兒子童孝天對童祥苓說：爸爸，你能不能給我租個小門臉？我想開個小雜貨店或小文具店。
（人到中年的童祥苓與妻子張南云）
一聽這話，童祥苓哭得很傷心。大兒子也對童祥苓說：爸爸，干脆我們一家開個小餐廳吧，這樣我和弟弟都有事做。
童祥苓覺得大兒子的想法切實可行，開始四處找門面房?？蓡淤Y金至少要5萬元以上，童祥苓幾乎沒有積蓄，開始瘋狂接演出。
03
他每次出去演出都穿著皺巴巴的夾克，接待方的工作人員問他：你平時都這么節(jié)省嗎？童祥苓苦笑一下，沒有回答。
在演出中，京劇演員的出場費是最低的，不到歌星、影星的三分之一。
（新編歷史劇《漢宮春秋》又名《大風歌》，童祥苓飾陳平）
1993年春天，童祥苓受上海歌舞團的邀請，去蘇州演出。那些歌星被安排住星級賓館，童祥苓和琴師被安排住在破爛的招待所里，床上的被子黑乎乎的，散發(fā)難聞的氣味。
招待所里也沒有洗手間，上廁所要到樓下。童祥苓也不能洗澡，便在床上靠了一夜。如果不是湊錢開小飯館，童祥苓會拂袖而去。
童祥苓接商演，上海京劇院的領導大會小會批評他。1993年，童祥苓提前辦理了退休手續(xù)。
此后，童祥苓一心一意接演出，艱難攢啟動資金。
（早年童祥苓夫婦）
1994年，童祥苓積攢了一小筆錢，開始四處找店面。有的房主一開口就要1萬元，嚇得童祥苓頭皮發(fā)麻。
一家人到處找門面，奔波了3個多月，也沒有找到滿意的。
新華街道辦事處的領導同情童祥苓的遭遇，恰巧延安西路大橋底下有一塊空地，此前居委會在那里蓋了一間20多平米的活動房。居委會領導準備將活動房租給童祥苓，但附近居民不同意，好幾家想租活動房開店。
為此，居委會幾次召集大家開會。負責人許吉鳴說：大家都別爭了，童老師的兒媳和兩個兒子都沒有工作，生活是最困難的。
經過協(xié)調，童祥苓拿到了活動房的租賃權。街道居委會同情他，每月只收500元房租。
（童祥苓與戲迷合影）
裝修時，童祥苓一家什么都不懂，他們想把廚房擴大，結果屬違規(guī)裝修，被拆了。再次裝修時，施工隊又不負責任，廚房漏水，童祥苓只得請另一家施工隊裝修。這樣一折騰，前前后后花去了7萬多元，童祥苓手里只剩下1萬多元了。
哪知開業(yè)前兩天，小餐廳又被汽車給撞了，幸虧好心的鄰居將肇事車輛的號牌記了下來。
童祥苓趕到派出所查車牌號，原來肇事車輛是大眾汽車公司的，他又立即趕往大眾汽車公司。
恰巧辦公室主任是童祥苓的戲迷，對方認識他。他熱心地派人過去修繕撞壞的小餐廳，童祥苓一家也來幫忙，不少熱心的鄰居搬磚遞瓦。
04
（童孝天與母親）
1994年6月，小童餐廳正式開張了。店里只有4張桌子，有一張要作為收銀臺，其實只有3張桌子供顧客坐，最多只能坐14人 。
餐廳旁是變電站，加上廚房小，不能炒菜，只能煮面條。
童家做了分工：童祥苓負責做雜物、洗碗洗菜、收拾桌子，張南云負責買菜，童預鳴負責煮面條，童孝天負責招呼客人、上菜、收錢。
當時童祥苓和妻子抹不開面子，在餐廳里他們戴著大口罩，頭上戴著帽子，穿著工作服。
一個星期后，有個女顧客認出了張南云：您不是上海京劇院的張老師嗎？張南云頓時臉紅了，覺得不好意思。
兩天后，童祥苓接到了上海人民廣播電臺的電話：你們開小餐廳的事全上海都傳開了，很多聽眾想問問是怎么回事。
童祥苓如實講述開店緣由：我兩個兒子和兒媳都下崗了，沒有飯吃，我得給他們找條活路呀。
節(jié)目播出后，童祥苓本以為聽眾會奚落他，誰知大家紛紛表示同情和理解，童祥苓不由老淚縱橫。
（童祥苓）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此后童祥苓和老伴不再喬裝打扮，以真實面目出現在顧客面前。
不少京劇迷對童祥苓夫婦很有感情，有的騎摩托車趕20多公里來吃一碗面。有的見小餐廳太擠，蹲在外面吃。還有的端到附近單位吃，吃完后再將碗送過來。
一個年輕人吃了一碗肉絲面，給了童祥苓30元，說不用找了，剩下的就算買了一束花送給他，童祥苓流淚了。
1995年冬天，由于風太大，餐廳屋頂的塑料被風掀起來了。童祥苓腳腕上拴著繩子，趴在房頂的塑料上，小兒子童孝天在下面拉住繩子，不讓父親滑下去。童預鳴在房頂上用木板將塑料釘牢，這一幕讓顧客很心酸。
（童預鳴十八歲退伍歸來拍劇照）
好幾位顧客飯也不吃了，站在下面遞木條、釘子，為老藝術家淪落到這種地步落淚。
1997年5月，延安西路要建高架工程，小童餐廳要被拆除，童祥苓一家只得四處找店面。
經過一個多月的奔波，他們在番禺路找到了一個小店面。這里的廚房只有3平米，不僅窄，且排煙效果差，童預鳴在廚房里經常悶得透不過氣來。
夏天，他在廚房里待5分鐘全身就濕透了。由于天氣太熱，加上工作強度大，童預鳴吃不下飯，整個人迅速消瘦憔悴，童祥苓多次忍不住落淚。
即便一家人起早貪黑經營小餐廳，兩個兒子每月也只有將近1000元的收入。
05
（“小童餐飲部”法華鎮(zhèn)路店舊址街景）
1998年11月，童預鳴在窄小的廚房里再也熬不下去了，童祥苓將店面退了，又在定西路法華鎮(zhèn)路口找了一個店面。
這家店有100平米，童祥苓一家心里都沒底，不知道付了房租，還能否賺一點工錢。
開餐廳不免有些吵，樓上個別住戶心理陰暗，偷偷將招牌上的4個大燈全部砸壞了，為此童祥苓一家損失了300多元。
有人告訴童祥苓是誰砸的，但他為了息事寧人，只得忍了。
（童祥苓夫婦與兩個兒子和孫子樂樂）
顧客中魚龍混雜，有人故意刁難，有人吃飯用假鈔。有人嫌菜炒得不好，要退菜。開餐廳最忌諱吵架，童祥苓和兩個兒子只得忍氣吞聲，滿足刁蠻顧客的各種要求。
1999年，餐廳開始賣炒菜，請了兩名廚師，還有一個配菜的，一個服務員。這4個人每月工資就是一筆不菲開支，這樣一來餐廳根本不盈利。
2000年，童祥苓將餐廳關閉了，兩個兒子又失業(yè)了。
童祥苓在開餐廳的過程中，最大的收獲就是小兒子童孝天戀愛了。餐廳對面的工商銀行一個叫孔曉瑜的員工，經常來店里買餛飩。
（童孝天）
孔曉瑜的母親在醫(yī)院住院，她買餛飩送給住院的母親吃。童孝天每次都將她的餛飩包裝好，讓孔曉瑜拎著去醫(yī)院。時間一長，兩人確定了戀愛關系。
2000年夏天，上海一位朱姓領導組織上海老文藝工作者見面，童祥苓與妻子跟朱姓領導的秘書坐一桌。大家聊起家長里短事，童祥苓流淚了：我大兒子14歲去部隊當兵，訓練時被打掉了9顆牙齒。前不久我陪他去醫(yī)院看牙，醫(yī)生說：天呀，你怎么吃飯呀，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
說著童祥苓哽咽了：我兒子沒有工作，現在建筑工地扛包。
秘書將童預鳴的情況向朱姓領導作了匯報，在他的關心下，不久童預鳴進入上海一家國營賓館當保安。
（童祥苓與長子童預鳴）
童預鳴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在賓館入了黨，后被安排管物流。他在辦公室操作電腦，從未出過差錯。
也就在2000年，童祥苓的小兒子童孝天結婚了。兒子在34歲這年終于擁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童祥苓和妻子感慨萬千。
小兒子結婚不久，大兒子童預鳴與妻子離婚了。
（童祥苓夫婦）
（2013年，童預鳴與小學同學趙穎再婚，此照片為趙穎與童祥苓夫婦合影）
這時童祥苓和妻子都年近7旬，身體不太好。小兒子童孝天沒有出去工作，主要在家里照顧父母。
一代京劇表演藝術家童祥苓帶領兩個兒子開小餐廳，經歷了難以言說的心酸、艱難，不由讓人感慨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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