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平按:2016年,我在前一個公號“聶作平的黑紙白字”上,推送過十篇寫《水滸傳》的隨筆。后被新世界出版社看中,我便續(xù)寫了一批,組成一部十幾萬字的小書,題為《絕望江湖:水滸傳的另一面》。日前,書已印刷完畢入庫,近期將上市。屆時當當,卓越,淘寶,孔夫子諸平臺及實體店都有售。少量簽名本,每冊含郵70元,需要的朋友可加我微信:zpn9999;或是直接在文后打賞,并留言告知快遞信息。

套用今天的話來說,一開始,梁山只是一家并不出眾的小公司,這家小公司與其時其它小公司,諸如少華山、桃花山、清風山、二龍山相比,并不見得更出色。
梁山的幾位頭領(lǐng),不論是王倫、杜遷、宋萬還是朱貴,其武功,顯然不如少華山的朱武、陳達、楊春,也不如清風山的燕順、王英和鄭天壽,更不如二龍山的魯智深、楊志、武松。
不過,梁山這家小公司勝在資源好,資源好,才有發(fā)展后勁——以后,不論少華山、桃花山、清風山還是二龍山,統(tǒng)統(tǒng)無法與梁山相提并論,就在于梁山有著其它山頭所不具備的得天獨厚的資源。
那資源,柴進說過,“方圓八百余里,中間是宛子城、蓼兒洼”。地盤大,有山有水,易守難攻,不是少華山等山寨可比擬的。
坐擁這么大一份兒家業(yè),做大的機會就更多;自然,為此競折腰的英雄也不少。
縱觀梁山歷史,從王倫到晁蓋,從晁蓋到宋江,第一把虎皮交椅兩度易主,實則經(jīng)歷了四次圖窮匕現(xiàn)的權(quán)力斗爭,而這四次權(quán)力斗爭,也為江湖好漢們張口閉口都要提的義氣加了一個定語:滴血的。
第一次權(quán)力斗爭:王倫VS林沖及同情林沖者
林沖風雪山神廟后,走投無路,拿了柴大官人的介紹信上山。按理,柴大官人黑白通吃,又有恩于梁山——書中說過,“王倫當初不得意之時,與杜遷投奔柴進,多得柴進留在莊子上住了幾時,臨起身又赍發(fā)盤纏銀兩,因此有恩”。
相當于說梁山這家公司的兩位老板,落魄時曾被柴進收留,管吃管喝管住,臨走時還拿了一筆銀子做路費?,F(xiàn)在,兩位老板創(chuàng)下了一家公司,有恩的柴大官人推薦一個人去打工,按理,林沖怎么著也該有把交椅坐坐。
可是,林教頭遇人不淑,一把手王倫鳥本事沒有,卻工于心計,擔心林沖以后坐大,“他是京師禁軍教頭,必然好武藝。倘若被他識破我們手段,他須占強,我們?nèi)绾螖场?/p>
——林沖不容于王倫,不是本領(lǐng)小,而是本領(lǐng)太大。如果他像宋江那樣只有三腳貓的功夫,那么,王倫一定會笑臉相迎,將他留在山上坐第四把交椅。
但是,他的本領(lǐng)太強,王倫擔心以后無法駕馭,雖然也顧忌柴大官人面子,但柴大官人面子事小,梁山之主事大,“只是柴進面上卻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顧他不得。”
其時,梁山還有另外三位創(chuàng)始好漢,即杜遷、宋萬和朱貴。這三人本事也不高,卻不像王倫那樣雞腸小肚。三人堅持要留,這就與一把手意見不合。
比如王倫以“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為由,不肯收留林沖時,杜遷一眼就看出這是托辭,“山寨中那爭他一個。”
是的,一支幾百人馬的反政府武裝,哪里會因多了一個林沖就軍糧不夠吃,營房不夠住呢?
更何況,朱貴認為,如果真的缺糧少屋,“近村遠鎮(zhèn),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彼稳f則認為,不收留林沖,將會“使江湖上好漢見笑?!?/p>
總之,三位頭領(lǐng)在充分照顧一把手面子的前提下,盡可能說服他——哪怕一把手的理由實在太過牽強。
一把手畢竟是一把手,雖說山寨級領(lǐng)導(dǎo)層的二三四把手都反對,王倫也只作了一點小讓步,那就是要林沖去殺個人來納投名狀。
費盡周折,林沖總算加盟梁山公司,排名第四,僅在負責情報工作的朱貴之前。
第二次權(quán)力斗爭:林沖+晁蓋團隊VS王倫
晁蓋等人劫生辰綱事發(fā),只有上梁山。
上梁山前,晁蓋和吳用有過一番討論。吳用建議,先收拾細軟,到石碣村三阮家里去,“石碣村那里,一步步近去,便是梁山泊。如今山寨里好生興旺,官軍捕盜,不敢正眼兒看他。若是趕得緊,我們一發(fā)入了伙?!?/p>
梁山為什么此時“好生興旺”,以至官軍不敢正眼兒看他?其原因,就在于林沖的加盟。
這一點,阮小二在劫生辰綱前,曾與吳用說過,梁山的王倫、杜遷、宋萬、朱貴 ,“也不打緊”;厲害的是,“如今新來一個好漢,是東京禁軍教頭,甚么豹子頭林沖,十分好武藝。”
所以,以三阮的豪強,也“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魚”。
入伙梁山也是晁蓋的想法,不過,這個老江湖有些擔心,“只恐怕他們不肯收留我們?!?/p>
號稱智多星的吳用這一回卻看走了眼,吳用說,“我等有的是金銀,送獻些與他,便入了伙?!薄献佑绣X,給他們打個賞,他不可能不收留吧。
然而,在金銀與交椅面前,就像在柴大官人的面子與交椅面前一樣,選擇交椅是王倫的惟一選擇。
當初,林沖單槍匹馬上梁山,他就擔心將威脅他的交椅,現(xiàn)在,晁蓋帶來這么多人,王倫的擔心,更是十倍于先。
就像吳用對晁蓋說的那樣,“因兄長說出殺了許多官兵捕盜巡檢,放了何濤,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顏色變了,雖是口中應(yīng)答,動靜規(guī)模,心里在好生不然。他若是有心收留我們,只就早上便議定了坐位。”
果然,王倫出人意料地端出一盤金銀送給晁蓋:我這公司小,你們還是另謀高就吧。路費我都給你們準備好了,你看,我多么講義氣啊。
最搞笑的是,王倫前番不許林沖加盟,理由是梁山糧少房??;今番不許晁蓋等人加盟,理由仍是梁山糧少房稀。
糧少房稀四個字,一定像針一樣刺痛了林沖。所以,王倫“說言末了”,林沖“雙眉剔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
林沖很生氣,他一定想起了他當年上梁山時在王倫的百般為難下遭遇的屈辱?,F(xiàn)在,林沖在梁山公司也算立住了腳,更重要的是,晁蓋等人必然和他站在同一條戰(zhàn)壕里。他成了實力更雄厚的一方,王倫反而成了實力更弱小的一方。
于是,當王倫虛情假意令地人用盤子捧上五錠大銀,客氣而堅決地拒絕晁蓋等人入伙時,林沖再也忍不住了,質(zhì)問王倫:“你前番我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晁兄與眾豪杰到此山寨,你又發(fā)出這等言語來。是何道理?”
道理大家都心知肚明,王倫無言以對,或者說恐怕他也沒想到竟有人會當場質(zhì)問他,所以根本就沒想好怎么應(yīng)對。
這時,吳用假意的勸解更似火上澆油,吳用請林沖息領(lǐng),說都是我們不好,不該來入伙,反而壞了你們的情份。人家王頭領(lǐng)對我們可好了,以禮相待,還送我們銀子,也沒有馬上趕我們下山。
聽了吳用一席話,林沖怒氣更甚了,他直斥王倫是“笑里藏刀,言清行濁的人。”
可笑的是,到這一地步,王倫仍然以為他是大局在握的梁山老大,根本沒看出風險就在眼前,還以老大的身份責罵林沖是畜生,又沒喝醉,竟然“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
林沖終于忍無可忍,他“把桌子只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來”。
早有布署的晁蓋等人,在吳用的暗示下,要么攔住王倫,要么攔住梁山的三位元老杜遷、宋萬、朱貴,好待林沖下手:“林沖拿住王倫,罵了一頓,去心窩里只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憐王倫做了半世強人,今日死在林沖之手?!?/p>
于是,林沖火拼王倫。剛才還推杯換盞,一聲兄弟一聲義氣,頃刻間便白刃加身,身首異處,路線斗爭終于演變成不共戴天的流血事件。
順便說,即便做強盜,也要有胸襟,否則,多半有血光之災(zāi)——王倫不是個案,像他那樣,不準其他好漢入伙而掉了腦袋的,還有二龍山首任大當家鄧龍。
他拒絕花和尚魯智深加盟,在曹正幫助下,魯智深與楊志設(shè)計上山,“鄧龍急待掙扎時,早被魯智深一禪杖當頭打著,把腦蓋劈做兩半個,和交椅都打碎了?!?/p>
第三次權(quán)力斗爭:晁蓋團隊VS宋江團隊
晁蓋7+1組合劫取生辰綱,犯下彌天大罪,原以為干的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
殊料,百密一疏,沒想到他們假扮販棗子的客商以假姓名登記住店時,晁蓋被后來負責此案的觀察何濤的兄弟何清認出。順便,何清還從店主人的閑談中,記住了白日鼠白勝。
于是,東窗事發(fā)。先是白勝被抓,吃打不過,供出了晁蓋等人。當何濤帶人到鄆城縣聯(lián)系當?shù)卣?,準備實施大抓捕時,“晁蓋正和吳用、公孫勝、劉唐在后園葡萄樹下吃酒?!敝挥腥钍闲值埽耙训昧隋X財,自回石碣村去了?!?/p>
幸好,何濤到鄆城縣后,接待他的是鄆城縣衙負責文案的公務(wù)員、押司宋江,而宋江,他與晁蓋有著過命交情。這樣,在安頓好何濤后,宋江快馬跑到東溪莊向晁蓋報信,晁蓋等人方才順利逃走。
顯然,宋江對晁蓋的7十1組合有救命之恩。宋江初上梁山,晁蓋立即以頭把交椅相讓。晁天王乃粗豪漢子,此時讓位,發(fā)自內(nèi)心。他“便請宋江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
宋江不肯,晁蓋說,“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眾?你正是山寨之主,你不坐,誰坐?”
宋江初來乍到,即便做夢都想接班,卻也得考慮如何服眾。更何況,他剛從即將人頭落地的刑場上,被晁蓋率眾人舍命救出,甫一上山,就大刺刺地坐了第一把交椅,這吃相,也太難看。
而我們知道,宋江是整個水滸世界里,最看重吃相也最講究吃相的。
所以,宋江再次推辭。然而,他推辭的理由卻又如此言不由衷,“仁兄,論年齡兄長也大十歲。宋江若坐了,豈不自羞?”
落草當強盜,好漢排座次,主要標準是看他的江湖聲望、領(lǐng)導(dǎo)能力和武力值,從來不是以年齡為依據(jù)搞個長幼有序。宋江這番推辭,給人的感覺是,他不坐頭把交椅,純屬晁蓋年齡比他大。
言外之意就是:這頭把交椅,從江湖聲望和領(lǐng)導(dǎo)能力來說,確實也該我坐;只是,你年齡比我大,我發(fā)揚風格,暫且讓你。
及后,為了服眾,為了進一步架空晁蓋,每當山寨有事,宋江總是主動請纓,他的說辭是,“哥哥山寨之主,如何使得輕動。”
宋江這樣干,有幾般好處:
第一,他屢立戰(zhàn)功,相比之下,呆在山寨的晁蓋簡直就是混吃等死。
第二,他與一同參戰(zhàn)的好漢關(guān)系密切,漸漸形成了一個唯他馬首是瞻的私人班底。打祝家莊和打高唐州,開會時,名義上,還是晁蓋在主持工作。
等到迎擊呼延灼時,宋江已經(jīng)不征求一把手意見,自行安排人馬了。用他對李逵的話來說,那是“我自有調(diào)度”。接著,便當著晁蓋的面,對眾位頭領(lǐng)直接下令。晁蓋坐在一旁,完全成了多余人,其尷尬與生氣,可想而知。
第三,他不斷招納新的好漢。這些好漢只知宋江,不知晁蓋。最過分的莫過于段景住,他偷了人家的照夜玉獅子馬,公然宣稱這是拿來送給宋江,作為上梁山進身之禮的。
這就好比你想加盟一家公司,當著眾人向二把手送禮,卻對一把手無動于衷,這一把手能不氣得吐血么?
以后,痛定思痛的晁蓋不得不決定親自攻打搶馬的曾頭市——宋江又搬出“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愿往”的說辭,但晁蓋這一次鐵了心要親自出馬。
他一定明白,再不帶著頭領(lǐng)們到江湖上走走,他便是徹底的傀儡了。為時已晚,在曾頭市,他莫名其妙地中了毒箭。
晁蓋既死,按理,坐第二把交椅的宋江天經(jīng)地義應(yīng)當順位繼承,毫無懸念地坐上頭把交椅。
然而,之前一再真心要讓出頭把交椅給救命恩人的晁蓋,卻在臨終前以遺囑的名義,給宋江挖了一個以他的武功幾乎毫無可能跳得出的大坑——晁蓋告訴眾頭領(lǐng):“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叫他做梁山泊主?!?/p>
以宋江低微的武功,可以說,他連朱貴都打不過,要他捉住射死晃蓋的史文恭,其概率等于0。
那么,晁蓋立下這個遺囑,便可以理解為:縱然在與宋江的路線斗爭中,他輸?shù)袅诵悦?,但也絕不能讓宋江搶得頭把交椅。
第四次權(quán)力斗爭:主降派VS主戰(zhàn)派
宋江背叛了晁蓋的遺囑,沒有立捉住史文恭的盧俊義為山寨之主,而是自已坐上了夢寐以求的第一把交椅。
背叛遺囑這一橋段,施耐庵寫得實在精彩。
首先,宋江不可能更改盧俊義捉得史文恭這一既定事實;其次,晁天王立有遺囑在先,這在梁山人人皆知,并且,也應(yīng)當是人人必須遵守的。
由于這兩者的存在,宋江不得不假意“就忠義堂上與眾弟兄商議立梁山泊之主”。還沒等任何人提出如何執(zhí)行晁蓋遺囑,曾經(jīng)與晁蓋走得最近的吳用搶先就說,“兄長(即宋江)為尊,盧員外為次,其余眾弟兄各依舊位。”
吳用的意見,顯然也是宋江的意見,是梁山?jīng)Q策層的意見。接下來,宋江不免要表演一番,他如何忠實地執(zhí)行晁天王的遺囑,提議要捉得史文恭的盧俊義“正當為尊”。
盧俊義初來梁山,除了燕青,再無一個心腹,他如何敢坐這第一把交椅?
盡管如此,吳用還是害怕盧俊義一時糊涂,真的坐了第一把交椅。那時,生米煮成熟飯,恐怕也不好再重演一次像火拼王倫那樣的火拼盧俊義了,畢竟,盧俊義的武功、識見、才能都與王倫有云泥之別。
吳用見宋江與盧俊義一個假讓,一個真推得起勁時,再次站出來強調(diào):“兄長為尊,盧員外為次,人皆所伏。兄長若如是再三推讓,恐冷了眾人之心?!?/p>
吳用話音剛落,早就串通好的兄弟們立即跳出來配合:“原來吳用已把眼視眾人,故出此語。”
首先是李逵大叫道,“我在江州,舍身拼命,跟將你來,眾人都饒讓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讓來讓去做甚鳥!我便殺將起來,各自散伙。”
接著是武松、劉唐和魯智深等人也站出來表態(tài),表明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梁山泊主,那就是宋公明哥哥。
此時,宋江如果欣然坐上頭把交椅,雖不算名正言順,但也可說是響應(yīng)民意。不過,前面說過,宋江最看重也最講究吃相。他提出,他和盧俊義各帶一支軍隊,分別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誰先打破城池,誰就是梁山泊主。
至此,晁蓋的遺囑已被拋棄——至少是被修改,梁山泊主的條件由誰捉住射死晁蓋的敵人,變成誰先攻下城池。
不用說,肯定是宋江先攻下來。
從此,聚義廳改名忠義堂,殺人越貨的強盜自己抹上了替天行道的胭脂。
這標志著第三次路線斗爭后,梁山精神與梁山目標已經(jīng)徹底掉了個頭。
宋江是主降的,還有一些人是主戰(zhàn)的。
主戰(zhàn)者中,除李逵外,大多是原晁蓋團隊或與晁蓋團隊走得近的。吳用、公孫勝、三阮、劉唐、林沖、魯智深、史進、武松等。
與宋江主降派比,主戰(zhàn)派明顯勢單力薄。所以,識時務(wù)的吳用及時變節(jié)投了宋江,眼見大勢不妙的公孫勝辭了梁山回家修道。其它人都是既沒地方可去,而又不想改變立場的,那就只能受排擠。
三阮原掌水軍,宋江安了三個心腹李俊及張橫、張順,像三座大山一樣壓在他們頭上。至于座次,三阮屢立戰(zhàn)功,又是梁山早期開拓者,卻排在了與宋江關(guān)系密切的穆弘之后。
林沖文武雙全,三朝元老,雖名列五虎,卻排在資歷、戰(zhàn)績和對梁山的貢獻都遠不如他的關(guān)勝之后。至于二龍山代表魯智深、武松、楊志,他們的排名甚至還不如財主柴進和地主李應(yīng)。
分析梁山泊的四次權(quán)力斗爭,不難發(fā)現(xiàn),最重要的決勝條件有三點:
第一,比實力,誰的拳頭大,誰就是正確道路,誰就能笑到最后。贏家通吃不僅是一般的江湖規(guī)則,也是講義氣的梁山忠義堂的規(guī)則。
第一次路線斗爭時,林沖的武藝遠超王倫等人,但他孤掌難鳴,只能忍氣吞聲。
等到晁蓋諸人上山,反王同盟實力大漲。不要說王倫,即便杜遷、宋萬、朱貴一齊上陣,也遠不是對手。
這樣,林沖終于出了口惡氣,“林沖早把王倫首級割下來,提在手里,嚇得那杜遷、宋萬、朱貴都跪下說道:‘愿隨哥哥執(zhí)鞭墜鐙!’”
第三次路線斗爭其實從宋江上山就開始了。在確定了山寨級領(lǐng)導(dǎo)班子(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后,宋江的意見是,其他頭領(lǐng)“休分功勞高下,梁山泊一行舊頭領(lǐng)去左邊主位上坐,新到頭領(lǐng)去右邊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p>
宋江這樣干,有兩大好處,一是如果按以往依上山時間排座次的話,他帶上山的人馬,只能排在晁蓋原有班底的后面。二是新舊頭領(lǐng)左右排列,晁蓋舊部僅九人,他宋江卻有二十七人。
兩相對比,誰說話更管用一目了然。為此,金圣嘆批注說,“宋江此時,真顧盼自豪矣哉?!?/p>
宋江甫一上山,即有二十七名頭領(lǐng)追隨;后來不斷招降納叛,緊跟他的頭領(lǐng)多達七八十名。晁蓋直到戰(zhàn)死,也只有舊部九名。
所以,到了打曾頭市的時候,晁蓋無論如何也不聽宋江忽悠,“不可輕動”,而是堅持親自帶兵下山。
可以肯定的是,隨著雙方實力日益懸殊,即使晁蓋沒有中箭身死,他和宋江之間也早晚有一場火拼。若是,必有更多好漢血濺忠義堂,忠義堂也將因滴血的義氣而遭世人恥笑。
幸好,晁天王死得及時,死得恰到好處。他的血,避免了更多的血。梁山也才始終籠罩在一片若有若無、如虛似幻卻又開口閉口都要強調(diào)一番的所謂義氣中。
第二,誰能許一個更誘人的未來
宋江做吏出身,要想在仕途上出人頭地,幾乎不可能。不過,曲線做官的辦法倒是有,那就是先當強盜,后受招安,空降官場。
對于宋江的理想或者說人生計劃,最大的擁護者是那些因戰(zhàn)敗而不得不暫時棲身梁山的原朝廷官員和一幫大財主、大地主。前者如花榮、秦明、黃信、關(guān)勝、呼延灼、索超、董平、張清;后者如柴進、李應(yīng)、孔明、孔亮。
作為一把手,宋江的理想就是一張巨額支票,他用這張支票,許了一個非常誘人的未來——當然,這對林沖、魯智深、武松、三阮,甚至包括宋江的頭號打手李逵來說,卻只會引起他們的反感。
然則,宋江時代的梁山,主戰(zhàn)派只是不合時宜的少數(shù),并且,他們還應(yīng)該成為沉默的少數(shù)。
雖然他們也在酒后發(fā)過牢騷,踢過桌子,拔過刀子,但在真正決定山寨前途時,他們沒有發(fā)言權(quán)。
否則,輕則責備他們個人主義嚴重,不為大多數(shù)兄弟著想;重則批判他們不講江湖規(guī)矩,不能認識到大哥在下一盤很大的棋。甚至,還有被大哥當眾喝令綁出去砍了的風險——雖不會真砍,卻會臉面掃地。
第三,最重要的是,誰的臉皮更厚,心子更黑。
林沖火拼王倫,王倫固然可惡,也不至于必須死。梁山這個家業(yè),畢竟是他辛辛苦苦打下的。
說到底,林教頭此時的心腸早非連害他的董超、薛霸都可以原諒的時候了。他已經(jīng)作了強盜,而強盜的首要條件,就是下得起手,就是心子黑。
與之相比,不斷扇風點火,撩撥林沖動武的吳用,就不僅心子黑,臉皮也厚。尤其當他發(fā)現(xiàn)宋江實力坐長,晁蓋卻每況愈下時,他明顯倒向了宋江,成為宋江的智囊。當年在劫取生辰綱的戰(zhàn)斗中結(jié)下的友誼,也選擇性地遺忘。
李宗吾先生的厚黑學,比宋江晚了近千年,但宋江的厚黑學卻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可謂集大成者。
先不說晁蓋可疑的死亡,宋江是否脫得了心子黑的干系。單看他的臉皮之厚,就令人嘆為觀止。之前,捉了秦明、關(guān)勝,他納頭便拜。這是為了收買人心。后來捉了童貫、高俅,他也是納頭便拜。這是為了招安。
總而言之,他的下拜都是有目的的,至于為了這目的,男兒膝下有黃金的古訓(xùn)自不用說,只要想想當著眾多兄弟向敵人下跪,這就需要多么厚實多么所向披靡的臉皮啊。
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這就是宋大哥和眾多大哥的共同本質(zhì)。
當然,最能體現(xiàn)宋江臉皮厚心子黑的,其實是他為了個人理想,讓大多數(shù)梁山兄弟死于非命??蓱z的兄弟們,他們有幸在四次路線斗爭中全身而退,卻沒能在大哥實現(xiàn)偉大理想的道路上活下來。
最終的結(jié)果只能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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