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嶺古鎮(zhèn)常年潮濕,四月的夜晚尤其黏膩,風(fēng)像從沼澤里爬出來的蛇,貼著林帆的脖子打轉(zhuǎn)。
林帆剛搬來三天,住的是鎮(zhèn)北邊一棟閑置多年的老宅。宅子不大,兩進院,磚墻斑駁,窗子糊著發(fā)黃的宣紙,一推就碎。他是插畫師,城市呆膩了,想找個安靜地兒畫畫。聽說這里山清水秀人少租金低,還貼心地帶著“歷史氣息”,他一咬牙就簽了半年合同。
第一天夜里沒啥事,除了屋里時不時滴水聲,倒也安穩(wěn)。
第二天半夜三點,他忽然驚醒。
不是夢里嚇的,也不是外面響動——是耳邊有個孩子的聲音,輕輕地、含糊地念著一句話:
“我還沒回家……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林帆猛地睜開眼,一股冷汗從后背滑下來。屋子漆黑,只有窗外月光從破洞里投進一道白線。那聲音沒了,像從耳蝸里退回了夢。
他沒敢開燈,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03:13。
這時間,總讓人心里有點發(fā)毛。
他拍了拍自己臉,“多半是自己嚇自己?!笨傻人麥蕚涮苫厝ィ喙鈪s突然瞄到——床尾有人影。
很小,大概只有八九歲,直挺挺站著,像剪紙一樣貼在黑暗里,臉模糊得像被撕過。
他心臟頓時停了半拍,迅速抄起床頭的筆筒,猛地一照臺燈——空無一人。
可地板上,多出了一道水漬腳印,從床邊,一直延伸到門口。
林帆熬到天亮,天剛破曉,他就奔到鎮(zhèn)子上的早餐攤喝粥壓驚。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媽,姓鄒,說話帶南方口音。
林帆問她:“鎮(zhèn)子這邊以前是不是出過什么事?我住那老宅,總覺得怪?!?/p>
鄒大媽端著熱豆?jié){一愣,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句:“你住北榕那邊吧……那邊地底,不太干凈。”
林帆還想多問點,這時鎮(zhèn)子廣播響了,是村委廣播站那種鐵皮喇叭:“……請鎮(zhèn)民注意,鎮(zhèn)北老榕樹下發(fā)現(xiàn)一具疑似自縊尸體,警方已介入,請勿圍觀……”
林帆聽完下意識站起來,腦袋嗡了一下。
老榕樹,就在他家后院后面那條路,走五十步就到了。
他跟著人群走去,只見大榕樹下圍了一圈黃線,一個穿紅裙的小女孩吊在樹杈上,腳尖離地,臉上被貼了一張紅紙。警察在處理,但有老人私下嘀咕:
“唉,這姑娘,前幾天還說夢到她‘另一個自己’從紙里走出來……”
林帆的腳底一涼。
他努力回憶昨晚夢里的聲音,那句“我還沒回家”,現(xiàn)在回響在耳邊卻變得越來越清晰——
聲音的語調(diào),和那死去女孩的年紀與模樣,幾乎一致。
而最讓他心悸的是——女孩的紅裙子圖案上,印著一朵墨黑的紙菊花。
那是林帆三天前剛完成的一個新插畫草稿,名為《紙花·回魂》。
他根本沒發(fā)布過。
那圖,只有他一人見過。
女孩的尸體被抬走后,鎮(zhèn)子又恢復(fù)了那種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平靜。
只是林帆心里越發(fā)不安。他回到家,在床頭擺了三杯水,兩根香。不是迷信,他只是想求個心理安慰??上銊傸c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就飄了出來,不是檀香,也不是艾草,是一股淡淡的紙灰味,像燒糊了什么濕漉漉的東西。
林帆皺眉,關(guān)掉香,起身走去屋后柴房。
那間柴房他從沒進去過,門口掛著一把銹死的銅鎖。他找到老房東留的鑰匙,費了半天勁才扭開。門嘎吱一聲,像是悶了很多年的呻吟。
屋里很黑,空氣潮得能擰出水。他拿手機照亮,第一眼,就看到角落堆著一堆老紙人。
是的——一整排高半人高的紙人,站得整整齊齊,像某種詭異的儀仗隊。
它們臉上沒表情,眼睛只是兩道黑線,嘴是紅墨勾出的笑。
林帆頭皮發(fā)緊,他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忽然看見其中一個紙人不一樣——它眼睛不是畫的,是兩顆小黑炭釘進去的,眼神直勾勾對著門口。
更恐怖的是,它的胸口粘著幾根黑發(fā)。
那頭發(fā),看上去不是貼上去的,而是從紙人身體里長出來的。
林帆退了兩步,扭頭就跑。等他喘著氣回到屋里,鄰居鄒大媽剛好在院外晾衣服,看他臉色蒼白,連忙喊道:“小伙子!你是不是進后頭柴房了?”
林帆點點頭。
鄒大媽臉色立刻變了:“你傻啊,那地方幾十年沒人敢動的!那里面的紙人,是用來送魂的!出過事的!”
林帆心里一沉:“送魂?”
鄒大媽左右看了看,低聲道:“這是老一輩傳下來的規(guī)矩,死了人,如果有怨氣、愿望未了,就會‘走不了全魂’,會纏著親人不走。那時候就得請人做‘送魂紙人’,用死者頭發(fā)、影子、口氣糊進去,模樣要像他,讓紙人替他完成愿望,完了就燒掉——魂才會走。”
她頓了頓,盯著林帆,“可這事兒,三十年前出了岔子。有個紙人完事后被小孩搶走當(dāng)玩具燒了,結(jié)果那孩子發(fā)瘋上吊,死相跟紙人一模一樣?!?/p>
林帆渾身發(fā)涼:“那柴房里的紙人……”
鄒大媽聲音壓得更低了:
“是那一年糊好、還沒來得及送走的紙人。人死了,紙人留下來了——可魂,可能也留下了。”
林帆沒說話,只感覺后脖子發(fā)緊。他想起那夢中說話的小女孩,那具吊死的尸體,還有這突兀闖入他生活的紙人……
一切像是被無形的線串聯(lián)起來。
有人在暗處,看著他。
當(dāng)天夜里,他喝了點酒,躺下前還是忍不住往柴房方向瞄了眼。
窗外月光皎潔,那間柴房沉在陰影中,一動不動。
可等他要關(guān)窗的那一刻,他猛地瞥見——
柴房門開了半條縫。
而那雙炭黑的紙人眼睛,正透過縫隙,死死盯著他。
林帆整夜未眠。
窗外柴房的那道門縫,像一只死人的嘴,開了一整晚,似乎隨時會從里面爬出一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他死死盯著那縫隙,一直到天亮??傻忍旃鉃M院子,那扇門卻奇跡般地關(guān)上了,像從沒開過。
林帆不敢報警,沒證據(jù)。他只能把屋里所有的門窗全部釘死,連窗戶縫都貼上了黑膠帶。
中午,他在整理畫稿時,突然發(fā)現(xiàn)草稿本最底下,夾著一頁不屬于他的圖。
是一張手繪,紙張發(fā)黃,線條細膩,但畫風(fēng)異常詭異:畫的是一間漆黑的屋子,正中央站著一個紙人,身后掛著十幾張血紅的臉,像燈籠一樣,漂浮在空中。
每張臉都表情扭曲,像在哭,像在笑,又像在詛咒。
林帆認得,那紙人,就是柴房里的那個——炭眼、笑臉、胸口藏發(fā)。
他心頭一震,翻出幾天前他自己畫的《紙花·回魂》插圖,與那張舊圖重疊對比,頓時渾身發(fā)冷:
兩張圖的紙人動作、位置,分毫不差。
就連背景中的窗格數(shù)量、破裂角度,也一模一樣。
但問題是:這張舊圖,不可能是他畫的。紙張是九十年代的黃稿紙,背面還印著“嶺南鎮(zhèn)印刷社”字樣。
他鼓起勇氣回鎮(zhèn)上找老房東,想打聽這屋的歷史。
房東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姓鐘,聽林帆提到“畫”“紙人”“柴房”,臉色瞬間僵硬。他低頭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道:
“我妹妹,二十八年前,在那房子里吊死了?!?br/>
林帆心頭一跳:“你妹妹?”
老鐘點頭:“她叫鐘雅蕓,是畫畫的。從小就喜歡畫怪東西,說是‘夢里有人教她’。后來,她畫出一幅‘會動的畫’,還說要畫‘送魂人’,送走她夢里纏著的那個小女孩?!?/p>
“第二天,她在屋里上吊,嘴里還含著紅紙。”
林帆的呼吸急促起來:“那小女孩……是不是穿著紅裙子?”
老鐘目光一下子變得犀利:“你怎么知道?”
林帆頓了幾秒,說出了前幾天看到的女孩尸體模樣,以及夢里那句:“我還沒回家?!?/p>
老鐘眼睛發(fā)紅,低聲說:
“那小女孩叫謝杏兒,是我妹妹小時候的鄰居。六歲那年,和妹妹一起去后山玩,失足掉進溪里溺死了。尸體沖走,頭七那天,我妹就說‘杏兒來找她了’?!?br/>
“她開始畫她、跟她說話,說她沒找到家,魂魄在水底打轉(zhuǎn)。畫了一年,越畫越怪,最后……人就瘋了?!?/p>
林帆捏緊手里的那張圖,低聲問道:
“那……她最后有沒有把愿望完成?有沒有畫完那張‘送魂圖’?”
老鐘搖頭,目光復(fù)雜地盯著林帆:“她死后,那畫就不見了。我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p>
林帆張開手,將那張舊圖遞了過去。
老鐘的臉色瞬間蒼白,手指顫抖著撫過紙面,然后突然站起身,用幾乎是哀求的語氣說:
“這畫不能留著,得燒!她的魂,可能還沒走完……”
可林帆盯著那畫,腦海中卻閃過另一個可怕的念頭:
如果這畫,是鐘雅蕓“未完成的送魂”,那……誰完成了它?又是誰,把它放到了我手里?
那天夜里,林帆再次夢見了謝杏兒。
她還是那身紅裙子,站在柴房門口,身后是那排紙人,笑得像剛從火里燒出來一樣:
“謝謝你幫我找到了‘家’……可是,還有一個人,還沒送走……”
“你知道是誰嗎?”
說完,她緩緩抬手,指向了林帆的胸口。
林帆低頭一看,胸前的睡衣上,不知何時粘著三根濕漉漉的黑發(fā)——和紙人胸口一模一樣。
林帆驚醒的時候,已是深夜。
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照進來,屋子寂靜得有些不對勁。原本他貼在窗上的黑膠帶此刻竟不翼而飛,窗子大開著,寒風(fēng)如水般流進來。
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去看柴房。
果不其然——那扇門此刻敞開著,月光照在門前的地磚上,一道潮濕的腳印,從屋外延伸到他腳邊。
他想關(guān)窗,卻突然注意到,腳印不是人的——它是空的,扁平的,像踩出來的紙張壓痕。
林帆整個人僵住。
他猛然轉(zhuǎn)身——屋里沒人,但畫架上的那張“送魂圖”,不見了。
而那原本空著的畫紙上,赫然出現(xiàn)了一幅新的畫面——
紙人坐在他的床上,低頭撫摸著自己的手,仿佛正在試探那副新身體的觸感。
而床上那個癱軟無力、雙目泛白的人——是林帆自己。
林帆沖過去想撕掉畫,卻撲了個空。
畫紙是“活的”,他竟然穿了進去。
下一秒,他站在畫里了。
空氣陡然變冷,眼前的一切變成灰白色的素描線條,像一幅還未上色的速寫畫。
他看到那個紙人正站在原地,慢慢轉(zhuǎn)頭,臉上的笑線開始動起來——像真的肌肉在牽動。
紙人張嘴說話了,聲音卻是他的:
“謝謝你,這副身體,比我原來的好多了。”
林帆愣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蔓延上來。他終于明白過來:
“你不是謝杏兒……你是誰?”
紙人低頭,嘴角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我叫……鐘雅蕓。你幫我畫完了那幅畫,我終于可以出來了?!?br/>
“至于謝杏兒……她走了。我陪她走的,現(xiàn)在,該輪到我‘回魂’了?!?/p>
林帆怒吼:“你利用我?”
“錯了?!辩娧攀|眨了下眼,“你是我選的‘新紙殼’。你身體太合適了,有畫魂,也有怨氣——你知道你體內(nèi)藏著多少沒畫完的角色嗎?它們早就在等你空下來。”
說完,她舉起手,在空中畫出一條紅線。
下一秒,四面八方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帆四周,一張張熟悉的“紙臉”從畫中探出——他以前畫過的角色,一個個都變得立體了,有的血淋淋,有的面目全非,還有的沒有眼睛,只有兩個黑洞。
他們齊聲喊:
“畫我們……給我們身體……讓我們活?!?br/>
林帆痛苦地捂住耳朵,可聲音越來越大,像墨水一樣灌入他的腦袋。他的意識開始分裂,耳邊出現(xiàn)兩個聲音在爭奪他的軀殼:
一個,是他自己,試圖拼死堅持自己的意識。
另一個,是鐘雅蕓,帶著紙人溫柔又瘋狂的笑:“你畫得越多,我就越清楚你的想法。你的痛,你的怒,你的恐懼,全寫在畫里——我只是順手借用了你給我的通道而已?!?/p>
“你愿意的,不是嗎?”
林帆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就被她引導(dǎo)著畫出了那張“未完成的送魂圖”——她沒有完成它,是在等一個合適的“畫師”,一個“媒介”。
那個人就是他。
畫的墨線開始像血管一樣纏繞他,想要將他徹底束縛進去。
但就在這時,林帆怒吼一聲,拼盡全力從畫中掙脫,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重新回到房間,滿頭冷汗,大口喘氣。窗戶緊閉,畫紙安然躺在畫架上,一切如常。
仿佛剛剛的一切只是夢。
可是——他猛地低頭,看見自己左手的指尖,是紙質(zhì)的。
他瘋了似地跑到鏡前,臉還在,只是眼底那點神情,不是他的了。
他的一部分,已經(jīng)被“換”出去了。
那天夜里,他再次在畫中,看見鐘雅蕓坐在床邊,回頭看他,輕聲說:
“只要你繼續(xù)畫,我們就會越來越像,直到……沒人能分得清?!?br/>
林帆已經(jīng)第五天沒有出門。
他坐在畫桌前,雙眼空洞,眼圈發(fā)黑,嘴唇干裂,像被人抽走了靈魂。
畫紙上堆滿了怪異的素描:一個渾身沒有皮膚的孩子;一個從井里爬出的女人;一個沒有臉,卻長著七只手的男人。每一幅都像從他夢里掙脫出來的“什么”,在紙上嘶吼著想爬出來。
他沒法不畫,只要他停下,耳邊就響起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低語:
“你畫了我們,就得負責(zé)讓我們活?!?br/>“畫下去……你就會像她一樣,永遠不會孤獨?!?br/>
“她”是誰,林帆不用想就知道——鐘雅蕓。
她沒有死,至少不在林帆的世界中。她住進了林帆畫下的每一個角色里,以不同的方式活著,像病毒一樣滲進他的想象力、他的畫技、甚至他的潛意識。
這一晚,他實在熬不住了。
他想逃,逃離這個鬼地方。他收拾背包,穿衣出門,卻在穿鞋時愣住了。
——他看到自己腳上的襪子,只有一只是布的,另一只,是紙的。
紙質(zhì)的那只腳,從鞋子里伸出來時,發(fā)出一聲干脆的“咔嚓”,像破碎的瓷器。
林帆幾乎崩潰,跪倒在地。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有多少是真實的。他像個得了妄想癥的瘋子,開始在屋里翻找任何“證據(jù)”證明自己還活著。
但他找到了那面鏡子——那塊曾經(jīng)在他租房時破碎過一角的老鏡子。
他盯著鏡子,鏡子也盯著他。
下一秒,他從鏡子里看到另一個自己站在他背后,低頭凝視畫紙。
鏡中的“林帆”慢慢轉(zhuǎn)頭,露出一個紙片一樣的笑容。
“你到底……是誰?”
林帆顫抖著問出聲。
鏡中的“他”卻笑著反問:
“你還分得清嗎?”
“你是林帆,我也是;你是畫師,我也是;你瘋了……我才剛開始清醒?!?br/>
說完,鏡中的“他”伸出手,穿過鏡子,一把掐住林帆的脖子,把他整個人往鏡子里拖!
林帆拼命掙扎,手中無意中碰倒畫架,整沓畫紙嘩啦灑落,壓在鏡子前。那些紙上的鬼影像被釋放一樣,全涌向鏡子。
“我畫的東西,也會來救我……”
他心里突然浮現(xiàn)這個念頭。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它們不是來救他的,而是來“分食”他最后的意識。
因為每一張未完成的畫,都是“半開”的門,一旦林帆失去理智,它們就會從門里沖出來,用林帆的“想象力”養(yǎng)活自己。
林帆明白了,自己從一開始就不是“被利用”,而是早已走在崩潰的邊緣,鐘雅蕓只是點燃了那根導(dǎo)火索。
這一刻,他只能做一個決定:
用最后一幅畫,把自己封進去。
他瘋狂地翻出一張空白畫紙,拿起炭筆,用盡最后清醒的力量畫出“一個房間,一張桌子,一面鏡子,一個人獨坐”。筆觸亂、呼吸重、畫風(fēng)壓抑。
鏡中之影仍在拉扯他,但他咬著牙,拼命在畫紙右下角寫下四個字:
“不可開啟?!?br/>
下一秒,他整個人像被吸進畫里一樣,消失無蹤。
屋子重歸寂靜。
畫紙靜靜地躺在畫架上,風(fēng)一吹,那張畫“嘩”地翻開,露出——
一個坐在鏡子前、面無表情的人,低頭握筆,永遠畫著下一幅……
屋外傳來敲門聲。
一個新房客,準備租下這里。
新房客叫陳衡,32歲,廣告公司設(shè)計師,單身,性格理性又有點偏執(zhí),對“線條”和“構(gòu)圖”的精準有種近乎病態(tài)的執(zhí)著。
當(dāng)房東把鑰匙遞給他時,只說了一句話:
“這里以前是個畫師住的,住了三年,說走就走,一幅畫都沒留下?!?br/>
陳衡點頭接過鑰匙。門一打開,他就被房間內(nèi)的氛圍吸引了。
“這光線……是我理想中的冷調(diào)。”
他看著窗邊的淡灰色簾子,斑駁老舊的木質(zhì)地板,和靠墻的畫架,仿佛這個房間天生就適合一個視覺工作者。
直到他在角落的鏡子邊,看到一疊落灰的畫紙。
他翻開一張張,像翻閱一個人的精神遺書。
畫風(fēng)極度病態(tài)、細節(jié)密集、構(gòu)圖歪斜卻有秩序,就像一套瘋子設(shè)計的宇宙。
他越看越入迷。
直到他翻到那一張最底下的畫——那張用紅炭筆繪成的《不可開啟》。
他看到畫上的房間,布置得和他現(xiàn)在站的地方一模一樣,只不過鏡子中隱約坐著一個影子,五官模糊,但那種“被困住的氣息”,幾乎從紙上滲出。
“什么鬼封印游戲?中二?!?br/>
他嗤笑一聲,順手把那張畫貼在墻上,想當(dāng)“靈感來源”。
當(dāng)夜,他如往常一樣打開手繪板,開始繪制客戶要的“民俗風(fēng)吉祥物”,一只融合了皮影戲與紙扎元素的小人。
可每當(dāng)他試圖畫眼睛時,屏幕就自動“跳幀”成那張《不可開啟》的畫面,像顯卡燒壞一樣。
他第一次感到,這畫……不只是畫。
凌晨一點,他聽到了“炭筆劃紙”的聲音——從墻上傳來。
他回頭,墻上的畫正“自己”在描線。那只模糊的影子正一點點勾勒出五官,像要脫畫而出。
他猛然驚覺,想把畫撕掉,卻怎么都撕不下,只覺得指尖冰冷濕滑,像沾了一層漿糊和血。
然后他發(fā)現(xiàn),房間里有些地方變了。
畫架的位置變了,鏡子的位置也變了。
“是我錯覺,還是我進到了那幅畫里?”
陳衡看著鏡子,鏡中之人站著不動,可他自己明明已經(jīng)坐下。
這時,他終于意識到,那不是鏡子,是一個窗戶,一面從畫中往外看的窗。
陳衡做了個荒唐的決定。
他搬出畫紙,學(xué)著那幅畫的風(fēng)格,嘗試“補完”那張未完成的畫像,他覺得,只要能把鏡中那個人徹底畫出來,也許謎底會揭曉。
然而,他越畫越覺得不對勁。
他在畫中描了一個眼睛,那只眼睛卻瞬間**“眨了一下”**。
接著,他畫出了一只手,那只手竟從畫中伸出,掐住他的手腕,把他整個往畫里拽!
他拼命掏出手機照鏡子——鏡中已經(jīng)沒有他的身影,只有一個拿著炭筆、臉色蒼白的男人在畫他!
陳衡明白了。
“我不是在補畫,我是在幫它復(fù)活。”
他掙扎地轉(zhuǎn)身想逃,卻看到整間屋子都變成了炭筆畫的風(fēng)格,像被素描化。
墻皮變成灰白底色,門縫流出顏料一樣的墨汁,天花板上的燈泡是紙糊的,搖搖欲墜。
只有鏡子中那個人越來越真實,那是林帆——但不再是人,是“畫鬼”。
他接過了鐘雅蕓未完成的“召喚術(shù)”,用每一個畫過他的人做“媒介”,讓自己一步步成形。
陳衡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指變得平整,沒有指紋,像紙一樣。
最后,他抬頭看著那幅畫,那幅畫的名字已悄悄改了:
《畫鬼者》
畫下端是他自己,低頭作畫,眼神空洞。
而在畫外,林帆終于從鏡中走出,踏入現(xiàn)實。
陽光透過破舊的窗簾,灑在林帆的畫室里,微弱的光線像是從過去穿越而來,照亮了他那片彌漫著幽深氣息的空間。
鐘雅蕓的影像始終縈繞在這間房中,她沒有死,也從未離開。她成了一個“符號”,一幅圖像,像紙上的墨水,滲透進了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
林帆再次坐回畫桌前,眼神空洞,手中的炭筆微微顫抖。過去的幾個月,他從未離開過這間屋子,也再沒畫過一幅“完整”的畫。每當(dāng)他試圖用畫筆涂抹一個新的形象,鐘雅蕓的身影便會在他的眼前浮現(xiàn),阻止他。
他開始明白,自己一直生活在這幅畫的邊緣,早已無法從中脫身。
“我畫的每一筆,都是我靈魂的一部分?!?林帆低語,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然而,這并非他唯一的困境。
陳衡,那個新搬來的房客,已經(jīng)消失了。房東反映的最后一次,他似乎從未在屋內(nèi)出現(xiàn)過,只留下了堆積如山的畫紙和那張詭異的畫——《畫鬼者》。
林帆曾試圖找到他,甚至通過畫中尋找一些線索。但每當(dāng)他凝視那些畫作時,畫中的“他”始終注視著自己,目光冷冽,似乎是另一個他,另一個已經(jīng)被畫吞噬的靈魂。
林帆站起身,走向那面破碎的鏡子,鏡中的自己沒有任何變化——仍是那副無表情、冰冷的模樣。但他突然意識到,鏡中的“他”,已經(jīng)不再屬于“自己”。他那失去的靈魂,已經(jīng)不再歸屬于他的軀體,而是進入了某種無法言喻的“紙靈”境地。
他伸手觸摸鏡面——
突然,一道強光閃過,鏡中反射的影像徹底改變了。
他看見,自己被困在那張畫中,無法掙脫。
陳衡,他的臉出現(xiàn)在鏡中,那張原本屬于林帆的面孔,竟然被“侵占”。林帆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禁心頭一沉。
“你也是……被它吞噬了嗎?” 林帆的聲音低沉。
鏡中的陳衡沒有回應(yīng),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片刻后,那張臉開始逐漸模糊,融入畫布中,逐漸變成了紙和炭筆交織的模樣。
那不是陳衡,而是他,或者說是**“畫鬼者”**,一幅畫無法填滿的空白,活生生的詛咒。
“我畫不完這一切?!?林帆低聲自語。
他終于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他以為只要畫完那些畫,就可以解脫,能回到自己曾經(jīng)的生活。但這些畫,早已不屬于他。它們成了封印,封住了他和鐘雅蕓的靈魂,讓他們永遠與這些怪異的圖像交織在一起。
“我畫出的,不是未來,而是死去的過去?!?/p>
在這一刻,林帆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這不僅僅是身體的疲憊,更是靈魂的崩潰。他開始覺得,自己根本沒有活過。
窗外的光線愈加微弱,畫室變得幽暗。林帆站在畫架前,看著那些被困在紙上的人物,他們的眼睛空洞,表情扭曲,似乎在呼喚他。
“你還沒完。”
那是鐘雅蕓的聲音,冰冷而殘忍。
林帆放下手中的炭筆,雙手按在畫布上,低聲道:“我再也畫不下去了?!?/p>
但他知道,他不能停止。因為一旦停止,他就會被這些畫吞噬,像那些曾經(jīng)活過的靈魂一樣,被困在無盡的繪畫世界中,永遠無法解脫。
他開始拿起畫筆,輕輕地描繪一張新的畫——一張充滿絕望與無望的畫。他的畫紙上,線條開始交錯,漸漸成型。
**那是一張漆黑的、沒有邊界的畫布——**它吸走了一切光芒,吞噬了他的存在。
但在那張畫布的中央,有一只眼睛緩緩睜開,散發(fā)出紅色的光芒——
“最后一畫?!?/p>
“最后一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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