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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病得不輕,快回來看看吧?!?/p>

林舟是在凌晨三點接到那個電話的。

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像是誰在用濕泥搓著嗓子說話。他愣了幾秒,那聲音又重復了一遍:“快回來……你娘,撐不過這個月?!?/p>

林舟還沒來得及追問,就聽見電話“啪”的一聲斷了。他想回撥,卻發(fā)現(xiàn)來電號碼只顯示了一串“未知”。

他的背一下冷了。

林舟離家已有七年,七年沒踏進老家那個村子一步。自從父親在一次“意外”中死去后,家中就只剩下母親一人。他總覺得那場“意外”不對勁,卻也從未深究。如今工作剛剛穩(wěn)定,感情剛脫離爛泥潭,怎么突然就……

他猶豫了一夜,天還沒亮就踏上了回村的長途車。

林家村在秦嶺南麓,是地圖上幾乎搜不到的小村落。

車子繞過幾道山,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司機抽著煙說:“你這趟不吉利,昨天有戶人家請道士抬棺,走的是壽頭路。你最好別在那橋頭下車?!?/p>

“壽頭路?”

司機吐出個煙圈:“借壽、買壽、轉(zhuǎn)壽的那種。你不懂就別問,趕緊下車?!?/p>

林舟還想問什么,卻見司機手指哆嗦著指向前方。

前方的橋,是他兒時最怕的一處:黃紙橋。

黃紙橋,并不真是橋,而是每年鬼節(jié)村里搭的“紙橋”,用黃符紙、墨線、糯米水糊成的,用來送走“孤魂野鬼”。每次抬棺走橋,村里人都會避開那幾日,說是“紙橋夜開,陽人誤行即折壽”。

林舟小時候,曾偷偷跟著抬棺隊走過那座紙橋,結(jié)果半夜高燒三日,嘴里喃喃自語:“他在看我,他要我走?!?/p>

從那以后,他再沒回去過。

而現(xiàn)在,那橋居然還在。

更怪的是——橋上站著一個人,穿著紅衣、披著頭紗,不動不語,像張紙人貼在那里。

司機突然踩了急剎,罵了一句:“見鬼!”

林舟心一跳。

司機死命踩油門繞道,邊繞邊低聲念:“橋上站人,七日內(nèi)亡,借壽人還未走……”

林舟臉色發(fā)白。他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那紅衣人手里,舉著一張泛黃的符紙,符紙上赫然寫著他的名字。

下車時天已黑,村口一如記憶里荒涼,但多了幾張破敗的“訃告紙”。

“林氏長孫林舟,陽壽將盡,吾來替你渡橋?!?/p>

下面畫著一個紙人模樣,臉是空白的。

林舟不寒而栗,忽然想起那通電話。

那不是他媽的聲音。

而是他爸的聲音。

夜越來越黑,黑得像一張被燒焦的紙。

林舟站在村口,四周沒有燈光,只有頭頂?shù)脑铝琉ò妆洌穸⑷说囊恢谎劬?。他踩著枯葉往前走,腳下咯吱作響,像踩在骨頭上。

他沒直接回家,而是繞到那座“黃紙橋”前。

橋沒變,還是舊樣,紙糊成拱形,晃晃悠悠,風一吹就“嗚嗚”響。橋下是一條干涸的河溝,溝底滿是燃盡的香灰和黃紙灰,像死人火化后的余燼。

他下意識低頭看去——

溝底,赫然多了一個“人形的黑影”,正仰著臉看他,臉上沒五官,只有一道撕裂的口子,裂到耳根。

林舟心頭一涼,猛然退后一步,再看時影子卻消失了。

“幻覺……幻覺?!彼缶o了背包,強迫自己鎮(zhèn)定。可脖子上的寒意卻像活物一樣,一寸寸地往心口爬。

小時候,他也在這橋前摔過一次。

那天是七歲生日,他貪玩跑進橋洞下,結(jié)果莫名其妙摔斷了腿,還連續(xù)做了三晚同一個夢:

夢里他站在這座橋上,看著對面一隊披麻戴孝的送葬人,棺材被四個紙人抬著,而里面——躺著的,是他自己。

他還記得,當時夢里那紙人朝他微笑,手里握著一張寫著“林舟”的黃符紙,邊笑邊說:

“來呀,小壽人,跟我們走啊……”

那場夢之后,他高燒不退,村里一個老人悄悄告訴他娘:

“這是被壽橋牽魂了。怕是……哪位要借你兒的命。”

林舟長大后一直當成童年幻覺,但現(xiàn)在——當年的夢,正在一一重現(xiàn)。

就在他準備轉(zhuǎn)身離開時,耳邊忽然響起“簌簌”紙響。

他猛地回頭,橋中央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位穿紅衣、披頭紗的人影。她站得筆直,像一具紙糊的女尸,雙腳未著地,卻穩(wěn)穩(wěn)“立”在紙橋上,宛若某種儀式中的祭品。

風吹過,她頭紗微微飄動,隱約露出一張蒼白而熟悉的臉。

——是蘇瑤。

他童年時最親近的女孩,那年隨父母搬走后再也沒見過。如今,她卻在紙橋上,用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望著他。

“蘇……瑤?”林舟聲音沙啞。

紙人嘴角動了一下,沒有聲音,只有嘴型:

“別回家?!?br/>

林舟心頭“轟”地一下炸了。

就在他想沖上前去時,一陣紙灰鋪面而來,視線模糊,他眼睜睜看著那身影一陣風化,散成無數(shù)碎片——

紙橋也“咔啦”一聲塌了。

只剩下一張黃符,落在他腳邊。

他撿起黃符一看,臉色唰地白了。

符紙上寫的不是“林舟”。

而是:“契人 · 蘇瑤 · 降壽七年”。

“你娘……已經(jīng)做過了?!币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舟轉(zhuǎn)身,身后站著一個跛腳老人,一只眼是白內(nèi)障,身上帶著糯米與墨香味。

是村里最忌諱的人——王瘸子。

他看著林舟,聲音低得像從棺材縫里鉆出來:

“你娘借的是她的命,可現(xiàn)在——她后悔了?!?br/>

林舟站在紙灰中,手里的符紙還殘留著那種腐爛草藥的氣味,像是有人用黃符熬了一鍋骨湯,再倒進靈魂里煮了一遍。

他看著王瘸子,聲音發(fā)抖:“你說我媽……借命?借誰的命?”

王瘸子歪著頭笑了,笑容像褶皺的樹皮:

“你啊?!?br/>

林舟腦子“嗡”的一下炸開:“開什么玩笑?!”

“七年前,你本該死在黃紙橋底。你那次摔斷腿,不是意外,是陰差來取你了。”

王瘸子靠近一步,低聲道:

“你娘替你和‘他’做了交易,用她的七年壽,換你一命?!?br/>

他指了指手中一根黑線,線頭綁著一個小人,小人身上貼著兩張字條:

  • 一張寫著【林舟】
  • 一張寫著【蘇瑤】

“你命保住了,可她這七年……一直在用魂養(yǎng)契?!?/p>

林舟腦袋發(fā)脹,想不明白:“那蘇瑤又是怎么回事?她搬走了啊。”

王瘸子收起小人,眼神一冷:“搬走?她哪兒也沒去。”

“她的魂,壓在紙橋下七年了。你娘不光借你的命,還‘移’了蘇瑤的壽給你。她替你擋了一場陰煞——你以為你是從病里挺過來的?”

林舟感覺一股寒氣直沖腦門。

“你娘跟我求了三天三夜,才求來這筆命契。”王瘸子嘆了口氣,“可你娘撐不住了,她知道這橋又開了,意味著你該還債了?!?/p>

“她想毀契,卻發(fā)現(xiàn)……命契不是她簽的?!?/p>

林舟眼睛猛然睜大:“不是她簽的?那是誰?”

“是你?!蓖跞匙右ё智逦澳阈r候畫過一個娃娃,寫上了你和蘇瑤的名字,還在橋頭說——‘如果我死了,她替我活。’”

“那一刻,契就定了。”

林舟癱坐在地上,回憶如潮水涌來——

他七歲那年確實畫過一個紙娃娃,跟蘇瑤開玩笑說:“你長得比我聰明,如果我死了,你活著幫我好不好?”

那時風很大,紙娃娃被吹到了橋底,他追過去撿,結(jié)果摔下橋,當場昏迷。

——那就是“定契”之日。

王瘸子從懷里摸出一本破舊的書,遞給他:“這是‘借命冊’,你翻到你那一頁?!?/p>

林舟翻開,手不自覺地發(fā)抖。

【林舟 · 本命:1991年3月陰六 · 原壽:34】
【續(xù)命:蘇瑤 降壽七年】
【契由:紙愿,自結(jié)】
【代償:紙人取魂,一次】

下面一行血紅小字——

“壽債未清,紙人必來?!?br/>

林舟盯著那句話,感覺身后傳來一股炙熱的氣息,像有什么東西正貼在他耳邊輕語:

“輪到你了,林舟?!?br/>

他猛然回頭,什么都沒有。

可身后的影子,卻多了一道。

比他高出半個頭,雙臂垂地,嘴角裂到耳根——

是紙人。

王瘸子啞聲說:“你已經(jīng)不是活人了,準確說,是‘借壽者’。”

“你只有一個辦法能保命。”

林舟抓住他的胳膊:“什么辦法?”

王瘸子看著他,低聲吐出四個字:

“再借一命。”

林舟怔?。骸敖枵l的?”

“誰愿替你去死,你就能活。”

這一刻,林舟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名字:

江映雪。

那個在城市里深愛他的女人,曾說過一句話: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林舟嘴角一抽,忽然笑了——

笑得像個快被世界吞噬的人。

林舟走出紙橋鎮(zhèn)時,天正好亮,天空泛著魚肚白,像極了一張沒有溫度的死人臉。

他的背包里裝著那本《借命冊》,還有王瘸子臨走時留給他的一張血書契約。

“借命者,需‘自引替命’,寫下對方全名、生辰、魂愿,三日內(nèi)祭之于橋下,可延七年陽壽?!?br/>

林舟記得王瘸子說的那句臨別話——

“活著這事,不是只靠求的,得靠搶。”

林舟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坐上了前往城市的長途車。

他的目標明確:江映雪。

那個七年前為他幾乎跳樓的女孩。她愛他——或者說,曾經(jīng)愛得死去活來。

“她說過愿意替我死……”林舟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卻總覺得那句話像是壓在自己胸口的一塊墓碑。

城市的風與紙橋鎮(zhèn)完全不同,帶著汽車尾氣的焦躁與孤獨的金屬味。

林舟穿著一身舊棉衣站在江映雪家樓下。這里他太熟悉了,曾經(jīng)的每一個夜晚都在這個小區(qū)的樓道親吻、爭吵、和好如初。

他撥通電話。

接的卻是個陌生男聲:“哪位?”

林舟愣了幾秒:“江映雪在嗎?”

對方沉默了下:“她……是你誰???”

林舟頓了下,低聲說:“我是她朋友,林舟。”

“你等等?!蹦沁叞央娫挿砰_了,隱約傳來一句:

“有個叫林舟的找你。”

緊接著是一陣沉默,幾分鐘后,電話再次接通——是她的聲音。

江映雪聲音淡得像是隔著一層玻璃:

“你怎么知道我還住這兒?”

林舟的嗓子發(fā)緊:“我……我有話想跟你說,能見一面嗎?”

“你不是說,再也不見我了嗎?”她輕輕地笑了,沒等林舟回應,就說:“在老地方見吧,晚上八點。”

晚上八點,咖啡館里人不多。

林舟看見她進門的那一刻,幾乎認不出來。

她變了。

頭發(fā)剪短了,穿著一件極簡的黑風衣,整個人透出一股精致卻冷淡的都市感,像是脫胎換骨了。

江映雪坐下,語氣淡然:“你說吧,找我做什么?”

林舟張了張口,喉嚨卻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樣。

他說不出口。

他要她死。

不,是他想讓她“替命”。

“你最近……過得好嗎?”林舟問。

江映雪挑了挑眉:“你這話是不是晚了七年?”

林舟低下頭,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我出了一點事,想請你幫個忙?!?/p>

江映雪盯著他,眼神復雜。

“你知道你當初怎么走的嗎?”

“你一句話沒留,連我爸媽的喪禮都沒來?!彼а?,“你知道我怎么撐過那兩年的嗎?靠吃抗抑郁藥,靠做心理咨詢,靠每天告訴自己你不值得?!?/p>

林舟沉默,心里卻在翻滾。

她恨我。
她不會愿意。

但他還是掏出了那本《借命冊》,低聲道:“我命不久矣……你若愿意……”

“夠了?!苯逞┟偷卣酒?,“你是來騙命的?!”

她眼里閃過一絲恐懼:“你還是那么自私。以前是感情,現(xiàn)在是命。林舟,你真的有病?!?/p>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林舟追出門,看見她上了一輛白色轎車,副駕坐著那個接電話的男人。

江映雪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沒有一絲留戀,只有徹底的死心。

轎車揚塵而去。

林舟站在馬路中央,街燈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不會為我死了。

林舟坐在出租屋里,一夜未睡,盯著那本《借命冊》。

他翻開最后一頁,看到一行紅字正在慢慢浮現(xiàn):

【三日之內(nèi)未借成命,契自動生反噬?!?br/>

他知道,這意思是——

他要死了。

窗外忽然“嘩”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撞上了窗戶。

他猛地起身拉開窗簾——一個紙人趴在玻璃上,臉緊貼著窗面,眼睛沒有黑色,只是兩個空洞。

它“咔噠”一聲,露出一個彎彎的笑。

林舟腿一軟,跌坐在地上,滿腦子一個念頭:

“我還可以找別人。”

深夜兩點。

林舟打開手機,開始翻通訊錄——他在找:

  • 曾經(jīng)暗戀他的女孩
  • 曾經(jīng)欺負過他的高中同學
  • 那個勾搭他女友的富二代

任何一個……只要他能借命,自己就能多活七年。

“誰不是替別人死的?”

他喃喃自語。

可就在他鎖定一個名字時,紙人忽然又出現(xiàn)了,站在他屋門口。

它手里提著一個頭顱——

那是王瘸子的頭!

頭顱睜著眼,嘴還在動:

“紙人說了……你借不了命的?!?br/>“因為你自己,已經(jīng)不是人了?!?br/>

午夜,林舟夢見自己躺在一張紙糊的床上,屋里沒有燈,只有紅蠟燭燒得噼啪作響。

墻上貼滿了“送終”字樣的黃符。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走進來,身上穿著他母親葬禮上的壽衣,手里提著一口小棺材。

她朝他走來,一邊笑,一邊念:

“你死我活,你活我亡,輪回一場,還債一命……”

林舟猛地驚醒,冷汗?jié)裢噶苏眍^。

他再也睡不下去了。

屋里,空氣中有股淡淡的紙灰味。

第二天,他穿著黑色風衣,來到了市郊的“靈渡庵”——據(jù)說這里曾有個瘋和尚,能做“斷命超渡”的生意。只要交上靈魂照片與血契,就能將“替命”對象拉入“命債輪”。

林舟手里攥著一張高中同學的錢子維的照片,那人曾在高考前誣陷他作弊,讓他失去保送資格。

“這口氣,我忍了十年?!绷种垡а?。

庵堂空無一人,香爐冷卻,一張供桌上的佛像已被涂黑眼睛。

桌子上放著一本泛黃的木刻冊,林舟打開,上頭寫著四個字:

命債輪契

第一頁是手寫:

【凡入契者,死生不由己,命隨債走,輪回不止,償命不休?!?br/>

他把照片放進木盒,又咬破手指滴了三滴血。

那一刻,地上的灰燼猛地涌動,仿佛有風從地下吹來。

轟!

整間庵堂的燭火全部燃起,紅光照在林舟臉上,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手指開始起泡,像是被烈火灼燒,火卻不在外面,而是從骨頭里燒起。

耳邊,仿佛有無數(shù)亡魂在呢喃:

“你也欠命了……”
“你也欠命了……”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身體像是被什么東西撕裂開來。

等他醒來,庵堂空無一物。

唯一不變的是,桌上那張佛像,嘴角忽然多了一抹詭異的笑。

林舟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庵門,上頭新添了一行血字:

你不是第一個來借命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那天夜里,他收到了王瘸子的第二封信。

字跡潦草,似乎是臨死前寫的:

“林舟,你有沒有想過,那本《借命冊》為什么會主動找上你?”
“你小時候,死過一次,那次活下來,是別人替你擋的命?!?br/>“那個人……是你母親?!?br/>

林舟頓時渾身僵住。

他記得,小時候他確實掉進過井里。

他被撈起來時滿身泥水,而他母親從那之后便精神錯亂,不久后自縊身亡。

難道……那時她就是我的“替命人”?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腦海里,那封信最后一句話卻像詛咒一樣響起:

“借來的命,是要還的。還不清,就只能下一世還?!?br/>

林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紙橋鎮(zhèn)的。

他只記得走出庵堂之后,天忽然下起了黃紙雨,一張張仿佛冥幣的紙片從天而降,上面寫著的不是錢數(shù),而是一張張人名。

他低頭一看,最上面的一張,赫然寫著三個字:

林舟命

他嚇得將紙甩開,可那些紙像長了眼一樣,紛紛朝他撲來,粘滿了他的臉、脖子、胸口。

他拼命狂奔,直到一腳踢翻了鎮(zhèn)口的供奉石臺,石臺斷裂,地下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他跌了進去。

再睜眼,已是傍晚。

但這紙橋鎮(zhèn),卻變了模樣。

街道整潔,商鋪林立,熟悉的老裁縫鋪竟變成了“林舟西服定制館”,門口還有大屏幕輪播著一段采訪視頻:

【“林總請問,您從一名落榜生逆襲為省級創(chuàng)業(yè)之星,有什么秘訣?”】

畫面里的林舟,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西裝,談吐從容,微笑得體。

他像被雷劈了一樣站在原地,瞪著屏幕上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這不可能……”

他沖進店鋪,里面的前臺小姐抬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林總,您怎么回來了?不是剛從市里領(lǐng)獎回來?”

林舟渾身發(fā)冷,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你……你認識我?”

“當然了,林總您昨天還來……哎,您怎么換衣服了?”

她困惑地望著他那一身灰泥與血跡,仿佛看到了鬼。

林舟顧不上多說,一頭闖進后堂。

后堂是一間精致的辦公書房,桌上整齊擺放著文件、筆記本、還有一張結(jié)婚照。

照片上,穿婚紗的新娘,竟是他大學時暗戀的女生——李沁。

而站在她身邊,微笑著牽著她手的男人,正是——他自己。

“啪!”

林舟一把摔碎了相框,像瘋了一樣撕開桌上的合同、賬單,每一頁上面都簽著他的名字。

但他沒有做過這些事。

這一切……是誰在代替他活著?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皮鞋聲。

“誰在里頭?”

是他自己的聲音。

林舟嚇得退到墻角,屏住呼吸。

門被推開,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男人走了進來,手里提著一杯咖啡,正要放到桌上。

突然,他皺起眉,看向碎裂的相框。

“奇怪……”

林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細小的氣音。

那個“林舟”立刻轉(zhuǎn)頭,眼神銳利如刀。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

“你……是誰?”

那人聲音低沉,冷得像冰。

林舟強忍住顫抖,反問:“你又是誰?”

兩人對視良久。

“林舟”忽然笑了:“原來你回來了。”

“什么?”

“你忘了吧?我們做了交易的。你把命給我,我?guī)湍慊畹酶??!?/p>

林舟瞪大眼:“你在胡說什么?我沒有——”

“你當然不記得,因為你那時候還沒生出來?!?/p>

林舟徹底呆住。

“這世上有種‘借命生’,是未出生的魂魄和活人交易,讓后者替他出生,而他負責替你活出‘更好的一生’?!?/p>

“我,就是你命里的那只借命魂。”

“你出生那天,你媽本來命中有劫,是我替她擋了?!?/p>

“從那刻起,你欠我一命?!?/p>

“我替你去讀書,替你創(chuàng)業(yè),替你結(jié)婚……你只要負責活在暗處,不去打擾我?!?/p>

“可惜啊,你回來了?!?/p>

那“林舟”忽然掏出一張血書,緩緩展開。

上面寫著:

【林舟之魂,永不歸位?!?br/>

“你簽過的?!?/p>

“從你第一滴血滴在那張照片上開始,你的魂,就回不去了?!?/p>

林舟痛苦地抱住腦袋,腦海里浮現(xiàn)出無數(shù)記憶碎片:

——他小時候經(jīng)常做一個夢,夢里自己穿著別人衣服,走進陌生的校園。

——大學畢業(yè)后,他常夢見自己站在領(lǐng)獎臺上,手捧獎杯。

——他以為那是幻想,原來……是別人正在替他“真實地過”。

“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看見我了,游戲就結(jié)束了?!?/p>

“接下來,我們只能有一個活著?!?/p>

另一個林舟,笑容陰森地走近。

林舟背后一涼,忽然想起王瘸子信中的最后一句:

“借來的命,是會回來的,但‘你’……可能回不去?!?br/>

林舟眼前的“替命人”站得離他越來越近,每一步都像踏進了他的靈魂深處,帶著讓人窒息的冷氣。

“你以為我只是替你活了幾年?”替命人輕蔑地笑了,“你錯了。你的每一次決定,都會成為我行動的指引。而你,以為自己在‘活’,其實不過是在替我在這世界上走一段。”

林舟用力后退,額頭上汗水不斷滴下,手掌緊握,腦袋卻變得越來越沉重。

他回想起這一切的起點——那年深夜,庵堂的燭火與自己鮮血混合成的契約。那一刻,他以為只是單純的“借命”,但現(xiàn)在才知道,自己與替命人早已糾纏不清,連命運都不允許他與這世界分離。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替命人停下腳步,淡淡地說道,“我在這世界上活了這么久,多少個日日夜夜,都是代替你而過。你的一生,幾乎都是我的借尸還魂。而你,真正該在紙橋下沉淪?!?/p>

林舟感到一陣刺痛,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突然,他覺得頭腦一陣眩暈,目光從“替命人”的臉上劃過,像透過鏡子看見的自己——沒有笑容,沒有溫度,只有空洞的眼神。

他抬起手,終于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背后,正是那座早已消失的紙橋鎮(zhèn)。

紙橋鎮(zhèn),這座曾經(jīng)沉寂的古老小鎮(zhèn),如今被一層無形的灰色霧氣籠罩,像是從未改變的死寂之地。林舟突然明白,原來一切的錯亂,都與這個地方有關(guān)。

“你怎么不說話了?”替命人淡然道,眼中閃爍著一抹挑釁,“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林舟從自己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看著替命人,他知道,自己站在這地方的每一秒鐘,都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宿命。

“你……”林舟張口,卻發(fā)現(xiàn)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大石,聲音無法發(fā)出。

替命人笑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想奪回你屬于的命,還是放下所有的驕傲,接受現(xiàn)在的自己?”

林舟的心跳加速,他不禁低頭,感到自己的一只手在發(fā)抖。

這時,替命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突然笑了:“有意思,原來你已經(jīng)找到了紙橋的出口?!?/p>

林舟猛地抬頭,只見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奇異。紙橋鎮(zhèn)的街道、房屋、景象一一崩塌,仿佛他們身處一個巨大的鏡像中,世界開始出現(xiàn)裂痕。

“你看,那是你一直逃避的真相?!碧婷说哪樎兊媚:?,似乎融入了周圍的陰影里。

林舟用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巨大的鏡子,鏡中映出他和替命人的身影——但其中的林舟,顯然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

他明白了,這個世界,原來不過是兩個“林舟”在鏡中反射的倒影。他無法逃避,這就是他一直無法消除的詛咒。自己的命,被牢牢控制在紙橋的輪回中,無法脫離。

“你永遠無法逃離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碧婷说驼Z道。

林舟感到自己整個人被抽空,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垮,無法承受這沉重的負擔。

他想到了母親,想到了那場自縊之后的孤寂時光,想到了自己一生的遺憾與不甘。

“我不想再活在你替我過的日子里?!绷种鄣吐暤?,“我愿意為我曾經(jīng)的過錯付出代價?!?/p>

話音未落,眼前的鏡像世界猛地破碎,紙橋鎮(zhèn)的景象消失得無影無蹤,林舟跌坐在地,眼中依舊閃爍著迷茫與堅定的光。

而在他身后,替命人終于現(xiàn)出真容——那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冷酷而疏離。

他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

“如果我不死,你永遠不會真正活過?!?/p>

替命人那平靜的聲音,在林舟的耳畔回響。

林舟站在紙橋鎮(zhèn)的廢墟上,周圍是一片寂靜,空氣中彌漫著讓人窒息的壓抑氣息。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吞噬進了無盡的黑暗,四周的景象一片模糊,唯有那個冷酷的替命人站在他面前,似乎在等待著他最后的選擇。

“你明白了嗎?”替命人平靜地問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一直都在逃避的,不是命運,而是你自己。你以為,拋棄一切就能逃脫,而事實上,你的生命早就被我奪走。”

林舟深吸一口氣,緊握雙拳,感到內(nèi)心的斗志終于被喚醒。他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擺脫這場命運的輪回,但眼前的一切讓他不得不面對一個殘酷的真相:他從未真正活過。

“你說得對,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逃避內(nèi)心的黑暗。”林舟抬起頭,目光變得堅定,“但我不再逃避了?!?/p>

他終于明白了,替命人所帶來的不僅僅是替代和支配,更是無盡的束縛。每一次他試圖逃離,都會深陷更深的泥潭,直到永遠不能回頭。而這一次,他不再選擇躲避——他決定直面自己的命運,直面那份沉重的代價。

替命人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你終于明白了。那么你也該明白,無論你選擇什么樣的結(jié)局,都不可能改變你的宿命?!?/p>

話音剛落,林舟只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拉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四周變得一片昏暗,只有替命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

林舟閉上眼睛,感到自己被吞噬進了無盡的黑暗——但這一次,他沒有恐懼。因為他知道,無論結(jié)局如何,他終于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不再是那個被命運擺布的“林舟”,他要掙脫那條早已注定的命運之鏈。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周圍的一切已不再是紙橋鎮(zhèn)。眼前的景象變得陌生而廣闊,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林舟低頭,看見自己依舊穿著那身破舊的衣服,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

但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仿佛一塊沉重的石頭終于從他胸口移開。

他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環(huán)顧四周。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沒有命運束縛的世界。

“我終于……自由了?!?/p>

然而,隨著他走出那片廢墟,耳邊又響起了一個聲音:

“林舟,你逃不掉的?!?/p>

那聲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是替命人的陰魂。

林舟沒有回頭,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徹底擺脫“命運”的糾纏——但這一次,他選擇了接受。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唯一能掌握的力量。

他轉(zhuǎn)身消失在荒野的盡頭,踏上了新的道路。

紙橋鎮(zhèn)的廢墟里,靜靜躺著那張裂開的紙,紙上寫著:“林舟,命償?!倍硪粡埣?,依然緩緩飄落,書寫著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