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西,桃花塢內(nèi),有座精巧雅致的"浣霞居"。每逢月明之夜,便有琴聲裊裊傳出,如泣如訴,引得路人駐足。這宅子的主人,乃是姑蘇城第一名妓蘇浣霞。
蘇浣霞本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前朝進士,因文字獄獲罪,家道中落。浣霞十四歲那年,父親冤死獄中,母親悲痛而亡,她便被狠心的叔父賣入娼門。幸而她天資聰穎,又得父親真?zhèn)?,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不出三年,便成了江南文人雅士爭相追捧的名妓。
這一日,正值暮春,浣霞居內(nèi)海棠盛開。蘇浣霞倚在朱漆欄桿上,望著滿園春色,不由得輕嘆一聲。她身著淡紫色羅衫,腰間系一條月白絲絳,發(fā)髻松松挽起,只簪一支白玉蘭花簪。雖是素妝,卻掩不住那天然風韻——眉如遠山含翠,目似秋水橫波,唇不點而紅,膚不粉而白。
"姑娘,杜公子到了。"丫鬟小翠輕聲稟報。
蘇浣霞回過神來,整了整衣衫:"請杜 這位杜公子名喚雨亭,是今年新科舉人,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卻已才名遠播。他本籍杭州,因慕蘇州山水,特來游學。前日在知府家的詩會上,偶然聽得蘇浣霞一曲《陽關三疊》,驚為天人,今日特來拜訪。 花廳內(nèi),杜雨亭正欣賞壁上掛的一幅水墨蘭花。他身著靛青色直裰,腰間懸一塊羊脂玉佩,面容清俊,眉宇間透著書卷氣。聽到腳步聲,他轉身行禮:"蘇姑娘。" 蘇浣霞還禮:"杜公子遠道而來,浣霞有失遠迎。" 兩人分賓主落座。小翠奉上明前龍井,茶香氤氳。杜雨亭從袖中取出一卷詩稿:"前日聽得姑娘彈琴,夜不能寐,偶得拙句數(shù)行,還請姑娘指教。" 蘇浣霞接過,展開一看,是首七律: "一曲陽關淚暗彈,誰家玉笛怨春殘。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歡。 江上晴嵐浮翠黛,天邊新月掛眉端。 相逢何必曾相識,且盡尊前此夜歡。" 字跡清峻有力,詩中風骨不凡。蘇浣霞讀罷,不禁抬眼看向杜雨亭:"公子此詩,前四句懷古傷今,后四句即景抒情,起承轉合,妙不可言。只是末句'且盡尊前此夜歡',倒像是勸酒詞了。" 杜雨亭笑道:"姑娘慧眼。實不相瞞,昨夜與友人小酌,半醉時所作,故有酒氣。" 蘇浣霞莞爾:"公子坦誠。"她起身走向琴案,"既蒙贈詩,浣霞當以琴相酬。" 她輕撫琴弦,彈的是一曲《梅花三弄》。琴音清越,時而如珠落玉盤,時而似風過松林。杜雨亭閉目聆聽,仿佛看見寒冬臘月,一樹梅花傲雪綻放。 曲終,余音裊裊。杜雨亭睜開眼,正對上蘇浣霞含笑的眸子,心頭一熱:"姑娘琴藝,真乃'此曲只應天上有'。" 蘇浣霞低頭淺笑:"公子過獎了。" 自此,杜雨亭成了浣霞居的??汀扇嘶蚱奋撛?,或?qū)穆犌?,惺惺相惜。杜雨亭雖是 這一夜,月明如洗。杜雨亭攜一壺梨花白來訪,兩人在院中海棠樹下對飲。酒至半酣,杜雨亭忽然握住蘇浣霞的手:"霞妹,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浣霞心頭一跳,欲抽手而不能:"杜兄請說。" "我欲為你贖身,娶你為妻。"杜雨亭目光灼灼,"我家雖非大富,但還有些田產(chǎn)。你若愿意..." 蘇浣霞眼中淚光閃動:"杜兄,我乃風塵中人,豈敢..." "什么風塵不風塵!"杜雨亭激動道,"你才情品貌,勝過多少閨秀。我只恨不能早幾年遇見你,免你受這許多苦。" 蘇浣霞淚如雨下,撲入杜雨亭懷中:"杜兄若不嫌棄,浣霞愿生死相隨..." 正當兩人互訴衷腸之際,忽聽門外一陣喧嘩。小翠慌張跑來:"姑娘不好了!趙府的人闖進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彪形大漢已闖入庭院,為首的是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英俊卻帶著幾分戾氣。 "喲,杜舉人好雅興??!"那公子冷笑道,"深夜與妓女私會,也不怕有辱斯文?" 杜雨亭將蘇浣霞護在身后:"趙世榮,你擅闖民宅,是何道理?" 這趙世榮乃當朝禮部尚書趙明德之子,仗著父親權勢,在蘇州城橫行霸道。他早就垂涎蘇浣霞美色,今日得知杜雨亭與她相好,特意帶人來鬧事。 "道理?"趙世榮獰笑,"在這蘇州城,我就是道理!"他一揮手,"把這婊子帶走!" 幾個家丁上前就要抓人。杜雨亭拔劍相向:"誰敢!" 趙世榮瞇起眼睛:"杜雨亭,別以為中個舉人就了不起了。我爹一句話,就能革了你的功名!識相的趕緊滾,否則..." "否則怎樣?"杜雨亭毫不退讓。 趙世榮陰森森地道:"否則讓你杜家,也嘗嘗文字獄的滋味!" 這話戳中了蘇浣霞的痛處。她急忙拉住杜雨亭:"杜兄,不可沖動!"轉向趙世榮,"趙公子若要浣霞陪酒,改日自當?shù)情T。今日天色已晚,還請..." "少廢話!"趙世榮一把推開她,"本公子今日就要你伺候!"說著伸手去摸她的臉。 杜雨亭再也忍不住,一劍刺向趙世榮。趙世榮急忙閃避,還是被劃破了衣袖。他勃然大怒:"反了!給我打!" 眾家丁一擁而上。杜雨亭雖會些武藝,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被打倒在地。蘇浣霞撲上去護住他:"別打了!我跟你走就是!" 趙世榮這才喝止家丁,得意洋洋地看著鼻青臉腫的杜雨亭:"窮書生也配跟我爭女人?"他一把摟住蘇浣霞的腰,"今晚就讓你嘗嘗尚書府的滋味!" 蘇浣霞強忍淚水,回頭對杜雨亭輕聲道:"杜兄保重..."便被強行帶走。 杜雨亭掙扎著爬起來,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被擄走,心如刀絞。他擦去嘴角血跡,眼中燃起怒火:"趙世榮,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三日后,蘇浣霞被一頂小轎抬入趙府偏門,成了趙世榮的第五房小妾。趙世榮得了美人,新鮮了幾日,便又去尋花問柳。蘇浣霞獨居小院,終日以淚洗面。 這一夜,她正在燈下寫信,忽聽窗外有石子敲擊聲。開窗一看,竟是杜雨亭! "杜兄!你怎么..." 杜雨亭低聲道:"我買通了趙府下人。霞妹,跟我走吧!" 蘇浣霞淚流滿面:"不行...趙家勢大,我們逃不掉的..." "我已安排好了船只,連夜離開蘇州,去福建我舅舅那里..." 正當兩人說話間,忽聽門外腳步聲。蘇浣霞大驚,急忙推杜雨亭:"快走!" 但為時已晚,趙世榮已帶著家丁破門而入:"好一對狗男女!"他獰笑著看向杜雨亭,"我早料到你會來。" 杜雨亭拔劍相向:"趙世榮,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兩人在院中廝殺。杜雨亭劍法精妙,但趙世榮人多勢眾,漸漸不支。危急時刻,蘇浣霞突然從房中沖出,手中握著一把剪刀,直刺趙世榮后背! 趙世榮吃痛,回身一掌將蘇浣霞打倒在地:"賤人!" 杜雨亭趁機一劍刺入趙世榮肩膀。趙世榮慘叫一聲,眾家丁見狀,紛紛上前護主。杜雨亭知道今日難以脫身,抱起昏迷的蘇浣霞,翻墻而逃。 趙府派出大批人馬搜捕。杜雨亭帶著蘇浣霞躲入一間破廟。蘇浣霞悠悠醒轉,面色慘白:"杜兄...我...不行了..." 原來趙世榮那一掌暗含內(nèi)力,已震傷她的心脈。杜雨亭淚如雨下:"霞妹撐住,我?guī)闳フ掖蠓?.." 蘇浣霞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這是我...查到的...趙家貪腐證據(jù)...還有..."她又取出一塊 她的手漸漸垂下,香消玉殞。杜雨亭仰天痛哭,聲震四野。 次日,趙府家丁找到破廟時,只見蘇浣霞的尸體安詳?shù)靥稍诠┳郎希碇匾?,頭戴白花,宛如睡去。而杜雨亭已不知所蹤。 三個月后,京城傳出消息:禮部尚書趙明德被御史彈劾貪腐賣官,證據(jù)確鑿,皇帝震怒,下令抄家問斬。趙世榮在獄中自盡身亡。 有人說曾看見一個酷似杜雨亭的書生在福建武夷山出家為僧;也有人說在杭州西湖邊,常見一男子對著蘇州方向吹簫,簫聲凄婉,如泣如訴。 而蘇州桃花塢的浣霞居,自此荒廢。唯有每年暮春海棠花開時,路過的人仿佛還能聽見那如怨如慕的琴聲,訴說著一段才子佳人的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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