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仿《咫聞錄》筆意

乾隆年間,揚州府江都縣有個書生,姓柳名文謙,字子讓,生得眉目清秀,性情卻頗為迂闊。他家中貧寒,賃居城東一處荒廢宅院,每日閉門苦讀,只盼來年鄉(xiāng)試能中舉人。

這宅院原是前朝某富商的別業(yè),后因鬧鬼被棄置多年。柳文謙貪圖租金便宜,不顧鄰里勸阻,執(zhí)意搬入。宅中有一口古井,井水幽深,四季不涸,井旁生著一株老槐樹,枝干虬曲如鬼爪,每逢風起,便發(fā)出嗚咽之聲。

這年冬夜,朔風怒號,柳文謙正伏案夜讀,忽聽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似有人赤足踏雪而行。他起初以為是野貓,并未在意,誰知那聲音漸漸逼近,竟至窗下停住。

柳文謙抬頭望去,只見窗紙上映出一道模糊人影,身形瘦削,長發(fā)披散,竟似未著寸縷!他心頭一凜,壯著膽子喝問:“何人夜半窺探?”

窗外寂然無聲,那人影卻未離去。柳文謙起身推窗,寒風撲面,院中積雪皚皚,哪有半個人影?正疑惑間,忽覺腳下一涼,低頭看去,竟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自窗下延伸至屋內(nèi),水漬未干,分明是剛剛留下的!

他大驚失色,急忙點亮油燈四下查看,屋內(nèi)空無一人,唯有那串腳印蜿蜒至床榻之下,便消失無蹤。柳文謙一夜未眠,次日天明,腳印竟已干透,不留痕跡。

此后數(shù)日,每到夜深,窗外總有腳步聲徘徊。柳文謙雖心中發(fā)毛,卻自詡讀書人,不信鬼神之說,只當是風聲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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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他讀書至三更,忽聞井畔傳來女子啜泣之聲,凄凄切切,如怨如慕。柳文謙終是按捺不住,持燈出門查看。只見月光如水,照得庭院一片慘白,那古井旁竟跪著一個女子,背對著他,長發(fā)垂地,渾身赤裸,肌膚在月光下泛著青白之色。

柳文謙駭然,顫聲問道:“姑娘……為何深夜在此?”

那女子緩緩回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雙目空洞,嘴角卻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她輕聲道:“奴家冷……借件衣裳穿穿……”

話音未落,柳文謙手中油燈“噗”地熄滅,四周頓時陷入黑暗。他嚇得魂飛魄散,轉身便逃,卻覺腳踝一緊,似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仡^一看,那女子竟已爬至身后,長發(fā)披散,十指如鉤,正朝他緩緩逼近!

柳文謙肝膽俱裂,拼命掙扎,終于掙脫,連滾帶爬逃回屋內(nèi),死死抵住房門。門外傳來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聲響,夾雜著女子幽幽的嘆息:“冷啊……好冷啊……”

翌日,柳文謙面色慘白,踉蹌出門,直奔城隍廟尋道士求救。道士聽聞此事,掐指一算,嘆道:“此乃‘無衣鬼’,乃橫死之人的怨魂,因尸身無衣下葬,魂魄不得安寧,故夜半索衣。”

柳文謙忙問解法,道士沉吟道:“此鬼既纏上你,必是與你有些因果。你可備一套新衣,今夜子時焚于井邊,再誦《往生咒》七遍,或可超度?!?/p>

當夜,柳文謙依言備了一套素白女衣,又買來紙錢香燭,戰(zhàn)戰(zhàn)兢兢來到井邊。子時一到,陰風驟起,槐樹沙沙作響,似有無數(shù)鬼魂竊竊私語。

他強忍恐懼,點燃衣裳,低聲誦咒。火光中,忽見井水翻涌,一道白影緩緩浮出,正是那赤身女子。她伸手接過燃燒的衣裳,披在身上,面容竟?jié)u漸柔和,朝柳文謙盈盈一拜,隨即化作青煙消散。

自此,宅中再無怪事。

后來,柳文謙偶然從老鄰居口中得知,此宅曾有一名婢女,因被主人污了清白,羞憤投井自盡。主人怕事情敗露,竟連一件壽衣都未給她,只草草掩埋。婢女怨氣不散,故成“無衣鬼”,夜夜徘徊索衣。

柳文謙聽罷,唏噓不已,遂捐資為那婢女立了牌位,每逢忌日便焚香祭奠。次年秋闈,他竟高中舉人,鄉(xiāng)人皆言是那女鬼報恩。

世間鬼魅之事,未必盡虛。冤魂索衣,非為害人,只求一線超脫。柳文謙若非心存善念,怕早已遭禍。故曰:“人畏鬼三分,鬼懼人七分。心存善念,鬼亦敬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