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珺冉
編輯/漆菲
被罷免后，64歲的韓國前總統(tǒng)尹錫悅迎來內亂罪審判的首次庭審。
4月14日，被罷免的尹錫悅抵達首爾中央地方法院，出席刑事審訊。
4月14日上午，他在法庭上反駁檢方的指控，堅稱從未企圖發(fā)動政變，并稱所謂緊急戒嚴是和平地向國民傳遞信息，并非實施軍政。如果發(fā)動內亂罪名成立，尹錫悅或將面臨終身監(jiān)禁乃至死刑。
尹錫悅是繼全斗煥、盧泰愚、李明博和樸槿惠之后，第五位受到刑事審判的韓國前總統(tǒng)。根據(jù)首爾中央地方法院的安排，尹錫悅涉嫌發(fā)動內亂案將在4月21日、4月28日、5月8日繼續(xù)公開審理。
4月14日，首爾中央地方法院入口處嚴陣以待的警力。
尹錫悅曾說過，“（參選總統(tǒng)）對于個人而言是件不幸的事，這是一條家破人亡的路”。然而，他不但走上這條路，還采取了更為孤注一擲的做法：制造韓國史上最短命、最離奇的戒嚴，走上一條“將國家置于軍事統(tǒng)治之下”的不歸路。
2022年贏得總統(tǒng)選舉前，尹錫悅只從事過一個職業(yè)——檢察官。他親手將樸槿惠送入監(jiān)獄，還參與過李明博貪腐案的調查，因此聲名遠揚。然而執(zhí)政兩年多，圍繞在他身邊的新聞除了與在野黨的內斗，更多是妻子金建希的丑聞。
雖然將官邸從青瓦臺搬到龍山，尹錫悅依然沒能擺脫“青瓦臺魔咒”。經過長達122天的憲政危機，這位手心寫“王”的前總統(tǒng)，將以普通民眾的身份迎接法律的審判。
回顧6小時戒嚴鬧劇
對21歲的韓國留學生金賢宇（音）來說，2024年12月3日這天讓他刻骨銘心。當晚，他正在上海一個咖啡館埋頭苦讀，突然接到朋友的電話，對方焦急地說，“韓國宣布戒嚴了”。
2024年12月3日，尹錫悅在首爾龍山總統(tǒng)府發(fā)布緊急戒嚴令。
當晚10時20分，尹錫悅在首爾龍山總統(tǒng)府發(fā)表緊急談話，發(fā)布緊急戒嚴令。他一臉嚴肅地宣稱，由于在野黨裹挾國會、攪亂國家，此舉是為了鏟除“從北勢力”，維護“自由憲政秩序”。
這場未經預告的全國電視演說立刻傳遍世界。金賢宇雖然在歷史課本上讀過戒嚴令，但從沒想過自己的國家會在2024年經歷這種特殊狀態(tài)?！绊n國經歷過軍政府時期，我們深知‘戒嚴’一詞是多么敏感。那一晚，我的內心充滿不安?！苯鹳t宇向《鳳凰周刊》回憶道。
韓國民眾通過直播畫面，看著首都首爾上演宛如電視劇般的畫面：代表韓國最高立法機關的國會關閉大門，國會議員、記者、YouTube博主、普通市民在大門外越聚越多，拿槍的軍人與市民對峙，議員們不得不翻柵欄進入國會，軍人則打破窗戶試圖闖入國會。最大在野黨共同民主黨黨首李在明一邊翻墻、一邊通過直播向民眾發(fā)出呼吁：“請盡快來到國會，請保護民主的最后堡壘?！?/p>
12月4日0時47分，現(xiàn)場190名議員一致投出贊成票，國會議長禹元植宣布緊急戒嚴令無效。迫于國會壓力，尹錫悅于4日凌晨4時27分發(fā)表電視演說，表示接受國會的要求，解除戒嚴令。
至此，這場持續(xù)了6小時的“戒嚴鬧劇”終于落幕。當時的國會周邊成了慶典現(xiàn)場，市民們將雙手舉過頭頂歡呼，并互相擁抱。這一次，無論進步派還是保守派媒體，都用最嚴厲的措辭批評這位暴走的總統(tǒng)。在他們眼中，戒嚴是“背叛國家之舉”，是“國恥”，尹錫悅是一位“隨意控制國民的軍權時代統(tǒng)治者”。
共同民主黨東北亞合作委員會副委員長、首爾傳媒大學研究生院教授權起植曾服務過金大中和盧武鉉兩任總統(tǒng)。他告訴《鳳凰周刊》，造成“戒嚴鬧劇”的根本原因，是尹錫悅選擇通過鞏固維護其支持者、正面強攻的方式來應對執(zhí)政危機，而非遵循司法程序。
戒嚴風波也對自認“政治冷感”的韓國年輕人產生沖擊。那一夜，金賢宇第一次細致查閱了有關戒嚴的歷史資料?！澳钦娴氖且环N瘋狂的行為?！彼@呼，“原來戒嚴狀態(tài)下，公民權利會受到如此多的限制?！?/p>
逮捕經歷一波三折
一場戲劇性的歷史“名場面”在戒嚴風波后上演。
2024年12月7日，韓國國會針對彈劾尹錫悅動議案進行投票。投票前，執(zhí)政黨國民力量黨的議員們集體離席，僅留下議員安哲秀等待表決。見此情景，在野黨的議員們集體起立，在議長禹元植的帶領下呼喊離場議員的名字.
2024年12月7日，韓國國會針對彈劾尹錫悅動議案進行投票。
這段時期，禹元植不斷向國民力量黨議員喊話：“韓國是一個用人民的血淚鑄成的民主國家。你們難道不怕被歷史、被人民、被世界評判嗎？參加投票吧，這就是保護我們民主的方式?！边z憾的是，直至21時20分，投票議員人數(shù)因未達到法定的200人，導致彈劾案未獲通過。
但沒隔多久，國民力量黨便決定放棄尹錫悅，并推出所謂“有序退出”的計劃。12月12日，尹錫悅發(fā)表國民談話。不僅明確拒絕主動下臺，還表示將“坦蕩面對”彈劾和調查，堅稱“奉陪到底”。
面對尹錫悅的強硬態(tài)度，時任黨首韓東勛率先表態(tài)“將就彈劾案投贊成票”。他也呼吁執(zhí)政黨議員“應憑良心投票”。
一周后的12月14日，韓國國會再次針對尹錫悅彈劾動議案進行投票。最終，倒戈的國民力量黨議員有12人。當天有300名議員參加了投票，其中204人贊成、85人反對，彈劾案終獲通過。尹錫悅隨即被暫?？偨y(tǒng)職權。
進入2025年，公調處逮捕尹錫悅又經歷了一波三折。逮捕令發(fā)布后，尹錫悅不斷進行法律戰(zhàn)和輿論戰(zhàn)。一方面，他利用法律漏洞，最大程度制約公調處和警方的行為。他向法院提交“公調處沒有內亂罪調查權，不能接受非法調查”的意見書，并不斷強調逮捕令是非法的。另一方面，他煽動支持者，強調戒嚴的正當性，將責任歸咎于在野黨。
第一次逮捕行動，總統(tǒng)官邸上演了韓劇中的“極限逮捕”。1月3日上午，約30名公調處調查人員、120名警察進入總統(tǒng)官邸。調查人員與總統(tǒng)警衛(wèi)對峙了5個半小時，其間還發(fā)生肢體沖突。警衛(wèi)處的立場是，尹錫悅雖已被停職但依然是總統(tǒng)，居住在總統(tǒng)官邸內，警衛(wèi)處有履行保護的職責。最終，公調處宣布行動失敗。
一夜之間，總統(tǒng)官邸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碉堡。官邸入口處加設了鐵絲網和柵欄，大門內停放了多輛大巴車，以阻擋外人強行闖入。
第二次逮捕行動發(fā)生在1月15日凌晨，公調處調查人員和警察扛著梯子翻越路障，用鋼絲鉗剪斷鐵絲網，還從隱蔽的山路繞行，最終成功進入總統(tǒng)官邸。經歷了長達兩小時的拉鋸，直到當天上午10時33分左右，“尹錫悅被捕”的新聞登上各大媒體頭條。他由此成為韓國憲政史上第一個被逮捕的現(xiàn)職總統(tǒng)。
2025年1月15日，公調處調查人員和警察扛著梯子翻越路障，成功進入總統(tǒng)官邸。
逮捕尹錫悅的決定，在首爾西區(qū)地方法院引發(fā)騷亂。1月18日，幾十位尹錫悅的支持者使用塑料椅子以及從警察手中奪走的警用盾牌損毀了法院大門和窗戶。自稱“法治主義者”的尹錫悅卻未對這場針對法院的暴力事件作出任何批評。
金賢宇表示，“完全無法理解”會有年輕人以這樣的方式支持尹錫悅?！斑@些平時對政治沒有興趣的極右翼年輕人，像暴徒一樣攻擊了韓國的司法機構。這讓我感到痛心?！?/p>
“法律技術官僚”的失算
2024年12月27日，韓國憲法法院舉行首次聽證會，預示著尹錫悅彈劾案審理程序正式啟動。憲法法院將國會的彈劾理由整理為五大項：“宣布緊急戒嚴”“發(fā)布第一號戒嚴令”“動用軍警妨礙國會”“無令搜查選管委”“指示逮捕主要人士”。
從2025年1月14日到2月25日，憲法法院舉行了11場正式辯論。與當年從未出庭的盧武鉉、樸槿惠兩位前總統(tǒng)不同，尹錫悅出席了其中8場辯論。檢察官出身的他以向律師耳語或遞紙條的方式“指揮”辯論，并在關鍵環(huán)節(jié)親自上陣。
出庭時，尹錫悅依然一副總統(tǒng)做派——他身穿黑西裝，頭發(fā)規(guī)整地梳向腦后。他全程否認所謂指示封鎖國會、抓捕政治人士等指控，并主張緊急戒嚴是正當行為，此事不能成為司法審判的對象。
2025年1月21日，尹錫悅出席在首爾鐘路區(qū)憲法法院舉行的總統(tǒng)彈劾審判第三次辯論。
第四場辯論（1月23日）中，當被指為“內亂主謀”的前國防部長官金龍顯宣誓時，尹錫悅緊緊盯著他，似乎在向這位曾與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部下施壓。當天，金龍顯否認了關于尹錫悅的指控。他聲稱，“同戒嚴相關的主要文件以及軍隊調動均出自我之手，與總統(tǒng)無關?！?/p>
2月25日是最后一場辯論，尹錫悅用了77頁A4紙完成他的“庭審謝幕”。長達70分鐘的陳述中，尹錫悅重申宣布戒嚴的必要性和合法性，稱“緊急戒嚴是為了克服國家危機，是總統(tǒng)行使合法權限”。他指責是在野黨誣陷自己、操控彈劾案、破壞憲政秩序、試圖推翻政府。尹錫悅說，當前韓國已進入“帝王式巨大在野黨”時代，而非“帝王式總統(tǒng)制”。
尹錫悅還承諾，若恢復職務，將推進修憲，調整國家治理結構，凝聚國民意愿，加快改革，構建符合社會變化的憲法和政治體系。法律界分析，他意在修改韓國1987年確立的總統(tǒng)直選制，推行責任總理制，甚至為創(chuàng)建美國那樣的四年連任制鋪路。
權起植指出，作為替代方案，議會內閣制、兩院制、總統(tǒng)四年連任制等想法都正在得到討論?！翱偨y(tǒng)選舉將于6月舉行，迫在眉睫。因此，想在短期內修憲比較困難，預計這將是下一屆政府的重要工作。”
“修憲在韓國國內是一個老話題。它是韓國解決國內政治結構缺陷的重要方式之一，但做起來任重道遠?！敝袊鐣茖W院亞太與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周邊戰(zhàn)略研究室主任王俊生向《鳳凰周刊》分析說，國會議長禹元植此前提議可以在總統(tǒng)選舉日同時舉行修憲國民投票。“但如果修憲與大選投票同時進行，肯定會互相影響。不同候選人對修憲有著不同看法。比如，熱門人選李在明肯定不希望節(jié)外生枝。”
8次出庭辯論，尹錫悅展現(xiàn)出的形象與其說是“法律專家”，不如說是“法律技術官僚”。韓媒總結道，“他屢屢將顯而易見的謊言包裝成事實，蠻橫地堆砌詭辯與強詞奪理。他或許以為這樣做能說服法官，結果卻適得其反。細讀判決書可以發(fā)現(xiàn)，他為自我辯護的言論，反而成為擊潰其核心主張的主要依據(jù)。正是‘技術官僚尹錫悅’拖累了‘總統(tǒng)尹錫悅’?！?/p>
52天玩轉“獄中政治”
被捕后，尹錫悅曾度過52天的魔幻監(jiān)獄生活。表面看，他像一位普通嫌犯，穿上10號囚服，拍攝入獄“大頭照”，領取生活用品，住進10平米單間。但事實上，他依然以總統(tǒng)身份行使著各種特權，玩轉“獄中政治”，試圖為自己翻盤。
2025年農歷新年，尹錫悅在獄中以總統(tǒng)身份向全體國民發(fā)表新年賀詞。他在賀詞中說，“我本應在大家身邊守護、照顧并幫助大家。但我未能做到這一點，感到非常遺憾和抱歉?！彼€祝福國民能在新的一年過得更好。
1月31日，尹錫悅在獄中會見總統(tǒng)府的高級幕僚，并勸解道：“總統(tǒng)府是國家政務的中心，大家不要垂頭喪氣，要在各自崗位上竭盡全力?！?0分鐘的探視中，他不停詢問“新年假期醫(yī)療系統(tǒng)是否正常運轉，老年人是否遇到不便”等國政問題。
在獄中，尹錫悅還多次“召見”了國民力量黨議員。他向議員們傳達了自己的主張，強調實施戒嚴是為了解決“一黨獨大”的國會局面。他還對國民力量黨發(fā)出警告稱，“我們不能變成一盤散沙”。
他還透過律師向其支持者傳達信號：“許多國民們走上寒冷的街頭，為了這個國家奮斗，你們的聲音我都聽到了！對于國民們熱忱的愛國心，我真心表達感謝?！?/p>
3月8日下午，尹錫悅被釋放，離開首爾拘留所。他宛如“王者歸來”，不斷向支持者揮手，還露出哽咽神色，差點落淚。他依舊享受總統(tǒng)待遇，乘坐警衛(wèi)處車輛從拘留所返回總統(tǒng)官邸。
2025年3月8日，尹錫悅被釋放后離開首爾拘留所。
出庭為自己辯護，獄中玩轉政治，尹錫悅不僅俘獲了堅定的支持者，還一度贏回了支持率。
韓國民調機構Realmeter于1月10日發(fā)布的民調顯示，尹錫悅的支持率為40.9%，回升至戒嚴風波之前的水平。到了3月10日，同一民調機構的數(shù)據(jù)顯示，國民力量黨的支持率達到42.7%，超過在野黨共同民主黨（41%）。
本以為遭到彈劾、逮捕和審判后，尹錫悅的政治生涯將立刻結束。他卻搖身一變成了受害者，并贏得廣大極右翼勢力的支持。
被罷免后，支持尹錫悅的極右翼依然為其搖旗吶喊。
距離首爾南泰嶺地鐵站2號出口不遠處，極右翼網紅博主和反彈劾勢力占據(jù)了一整條道路。社交平臺上因此流傳著一則提示：“因為出口處聚集著反彈劾勢力，太危險，請大家在地鐵站口結伴行動。”
其中有人揮舞著1萬韓元的紙幣，朝市民喊道“（打工費）來領吧”，還毫無顧忌地爆粗口道“讓赤匪滾回朝鮮”。他們用鏡頭懟著路人的臉拍道：“這些家伙就是赤匪”“這位一看就是我們這邊的”。
見到這類場景，金賢宇的腦海中總會浮現(xiàn)這樣一句話：“國民擁有與自己水平相匹配的總統(tǒng)?！彼此颊f：“尹錫悅不僅沒有反省，反而厚顏無恥地認為自己所做的是正當?shù)氖虑?，并贏得這些人的支持。韓國政治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國民也負有責任?！?/p>
面對有極右翼想法的人，金賢宇選擇不發(fā)生正面沖突：“我身邊確實有一些人和極右翼YouTuber有著相似的想法。對此我感到非常遺憾。他們原本對政治毫無興趣，但經過這次戒嚴事件，突然變了。我不會刻意與他們發(fā)生爭論。畢竟一旦‘政治上頭’，根本聽不進去別人的話?！?/p>
美國《紐約時報》如此描述尹錫悅支持者的群像：“他們大多是年紀較大、常去教堂的人。他們在集會上高唱愛國歌曲，揮舞韓國和美國國旗，支持韓美同盟，對左翼人士進行猛烈抨擊。他們擔心左翼會把自己的國家交給中國和朝鮮?！?/p>
長期以來，極右翼群體一直吹噓他們同尹錫悅的友誼。此前，他們中的數(shù)十人受邀參加了尹錫悅2022年的總統(tǒng)就職典禮。戒嚴風波后，尹錫悅明確表示，自己是這些人的忠實粉絲。
“極右翼讓韓國社會進一步分裂，既有歷史原因也有尹錫悅個人的原因?！蓖蹩∩颉而P凰周刊》分析說，“韓國社會撕裂由來已久，2022年的總統(tǒng)選舉加劇了這種撕裂。作為總統(tǒng)本應彌合分歧、讓國家更團結，尹錫悅卻煽動極右翼勢力，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動蕩。”
不少人擔憂，眼下的情況說明極右翼在韓國呈現(xiàn)出主流化趨勢?！绊n國突如其來的極右翼主流化，雖然與全球極右翼化的趨勢相似，卻也有不同。相似之處在于，它的根源同樣是恐懼自己原本享有的地位被剝奪。不同之處在于，這種恐懼的對象并非種族或宗教等有明顯界限的‘他者’，而是與自己同屬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同質性國民’。”韓國雜志《時事IN》如此寫道。
“將彈劾問題政治化”
成為普通民眾后，尹錫悅于4月11日搬離位于龍山區(qū)漢南洞的總統(tǒng)官邸。
2025年4月11日，尹錫悅搬離總統(tǒng)官邸。車輛駛離時，他搖下車窗向支持者揮手。
離開官邸前，他接過支持者遞來的一頂紅色帽子，上面寫有“MAKE KOREA GREAT AGAIN（讓韓國再次偉大）”。他還向前來送行的幕僚道別，與支持者們握手。一名年輕男性情緒激動，落淚高喊“Yoon Again”。尹錫悅的車行駛速度很慢，他搖下車窗對外揮手，仿佛是一位飽受冤屈的英雄。
尹錫悅戴上寫有“MAKE KOREA GREAT AGAIN（讓韓國再次偉大）”的帽子。
他通過辯護律師發(fā)表聲明說：“如今我將以大韓民國國民的身份回歸，將為國家和民眾開拓新路”，“過去為了捍衛(wèi)我國國家利益與安全，挺身而出的每一刻，現(xiàn)在像走馬燈在腦海閃過”。
去年11月美國大選結束后，尹錫悅曾在電話中祝賀特朗普“以MAGA（讓美國再次偉大）口號大獲全勝”。此刻，頭戴紅帽的尹錫悅或許心存幻想，覺得有朝一日自己能像特朗普一樣卷土重來。
一周前的4月4日中午，憲法法院代理院長文炯培宣讀了彈劾案裁決書，憲法法院8名法官一致同意罷免尹錫悅。尹錫悅由此成為韓國憲政史上繼樸槿惠之后第二位被罷免的總統(tǒng)。 此刻距離去年12月3日尹錫悅宣布緊急戒嚴，已過去122天；距離12月14日國會通過彈劾案，也已歷時111天。
王俊生分析道，憲法法院的核心職能是審理尹錫悅是否違憲，本案的爭議焦點有兩個方面：一是他是否要宣布戒嚴，國會認為韓國當前的內外形勢未達到需要宣布戒嚴的程度，所以認為“戒嚴不妥”；二是他在戒嚴期間的做法，如派軍警包圍國會、強行拖拽議員、追蹤逮捕重要政治人物等，均被認為“屬于不當行為”。
4月3日，為預防任何可能發(fā)生的意外，警車在憲法法院附近的道路上筑起“圍墻”。
“盧武鉉和樸槿惠的彈劾程序都是依據(jù)憲法順利推進，尹錫悅的情況卻有不同，他涉嫌明顯違憲。”權起植解釋說，“他將彈劾問題政治化，將其推向意識形態(tài)沖突，導致國家輿論分裂和社會混亂?！?/p>
自戒嚴事件發(fā)生以來，權起植經常前往國會和光化門一帶參加支持彈劾的集會，“我希望能一直在現(xiàn)場，我們必須阻止歷史的倒退”。
尹錫悅被罷免之際，首爾安國洞十字路口的集會上播放著韓國男子樂隊DAY6的歌曲《讓我成為那一頁》。這是支持彈劾人士最喜愛的歌曲之一，如歌詞中提到的，歷史的這一頁在此刻被翻過。
很多韓國人意識到，是否罷免尹錫悅，是一個關乎人生的問題。在他們看來，曾經穩(wěn)固支撐社會的民主機制，也可能在一瞬間崩塌。
很多韓國人意識到，是否罷免尹錫悅，是一個關乎人生的問題。
面對宣判結果，2022年梨泰院踩踏事件中的遇難者家屬率先表態(tài)。遇難者申愛珍的父親申正涉說：“梨泰院慘案暴露了尹錫悅政府的真面目，可以說那時已經是內亂的開始。那些回避慘案責任的人最終把槍口對準了人民?！睋?jù)悉，尹錫悅自踩踏事件發(fā)生后從沒與遇難者家屬見過面。
45歲的首爾市民李熙九感嘆說，“我希望在廣場上學到的一切，能真正成為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币驈椲琅袥Q一再推遲，李熙九患上了所謂的“叛亂痛”。其表現(xiàn)為失眠與持續(xù)焦慮，無法集中精力工作。某個工作日早上，他在居家辦公時看到南泰嶺公路上排滿警車的視頻，立刻請了假，前往支持彈劾的集會現(xiàn)場。
29歲的梁素熙坦言，目睹近年來的一樁樁慘案，會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偶然”活了下來。“每當這類悲劇發(fā)生，社會總把責任推給受害者。過去，我總是怨恨那些不負責任的大人?，F(xiàn)在，我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好大人’。”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英國思想家埃利亞斯·卡內蒂曾在《群眾與權力》一書中寫道，“權力很長一段時間的結構，即權力的心臟，就是權力者以自己以外所有人的生命為代價來保全自己”。由此來看，尹錫悅正是為了自己的生存，才會不擇手段，揚言把政敵們都抓起來。
“這讓人聯(lián)想到，一個怪物為了生存而掙扎，肆意破壞建筑物和森林。雖然時間很短，但他已經毀了政治、經濟、外交、歷史、醫(yī)療、科學、檢察、軍隊等韓國社會的很多領域?！薄俄n民族日報》評論員樸賢如此寫道。（實習生王莆率、李亭萱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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