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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市中心第一人民醫(yī)院皮膚科的走廊寂靜無聲,唯有吊瓶滴水的聲音,如同鐘表秒針,咔噠咔噠地敲打著時間的神經(jīng)。

林越靠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盯著面前的病例檔案。桌上攤著幾張彩色皮膚圖譜——全是最近住院病人的皮損照片:大片剝落的皮膚,像風(fēng)干的臘肉片,一塊塊地垂在骨架上;有的患者面部皺裂,肌肉外露,嘴唇都干裂得翹起,仿佛某種高溫脫水的蠟像。

更詭異的是——這些人都沒有外傷、沒有燒傷,也沒有病毒感染的痕跡。

自體排斥反應(yīng)?變態(tài)免疫?真菌毒素?林越自言自語,像在試圖說服自己這是某種未命名的病變,而不是……詛咒。

三天前,第一位病人送進來的時候,他還以為是罕見性皮膚病。可隨后,兩位病人也接連出現(xiàn),而且癥狀如出一轍——脫皮,潰爛,意識模糊。

最讓他不安的,是他們臨終前的共同表現(xiàn):

——會突然坐起,瞪大已經(jīng)看不見眼珠的眼睛,喉嚨像被針扎了一樣卡著,嘶聲重復(fù)一句:

“把皮還給我……我冷……”

每次聽到,林越背脊都會炸起一層冷汗。

這種話,不像是病人說的,更像是——死人說的。

他手指微微顫抖地翻開最新一位病人的檔案,那是一位年輕女孩,20歲,大學(xué)生,入院時面部大面積皮膚已脫落,眼皮卷曲,活像一張揉皺的廢紙。

奇怪的是,CT顯示她體內(nèi)器官、血液、神經(jīng)系統(tǒng)一切正常,連發(fā)燒都沒有。她只是**“脫了皮”。**

而且,臉皮下面,竟然浮現(xiàn)出另一張模糊的輪廓——像極了另一個陌生人的臉型。

“這不可能……”林越低聲喃喃。

“林醫(yī)生。”門口一個護士探頭進來,眼神古怪地說:“就是那個病人……她、她剛才又說話了?!?/p>

林越猛地起身,沖進病房。

女孩正平躺在病床上,臉皮幾乎掉光,血肉之中閃出一只鼓動的眼球。

她居然睜開了眼。

“她不該醒的,她已經(jīng)昏迷48小時了……”林越快步走上去,準備呼叫麻醉師時,女孩忽然開口,聲音干啞得像干樹皮磨在地板上:

“你……是小時候那個……小醫(yī)生嗎……”

林越身體一僵。

“……你還記得我嗎?我?guī)湍恪€過皮?!?/p>

啪嗒一聲,她腦后的心電圖驟然停止,變成一條直線。

而她的嘴角,卻浮現(xiàn)出一絲怪異的笑容,像是……勝利者最后的譏諷。

林越呆站在原地,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右手臂上,有一塊皮膚不知什么時候起了褶皺,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底下蠕動。

而這時,窗外風(fēng)吹進來,一張不知從哪里飄來的、泛黃的人皮紙,啪的一聲貼在窗上,上面赫然寫著四個紅色的篆字:

——借 皮 之 術(shù)。

雨,在夜里悄無聲息地落了下來。醫(yī)院頂樓的排氣管被風(fēng)敲得咚咚作響,像有人在樓上傳送信號。

林越回到辦公室,關(guān)掉燈,點燃桌上的驅(qū)蚊香,掩蓋那股病房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他心神未定,腦海還回蕩著那個女孩死前的低語——“你還記得我嗎?”

不,她認錯人了,林越心想。我從沒見過她。但這句話卻像鉤子一樣,狠狠卡在他腦中,拉出一點點模糊的童年殘影。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咚咚”的敲門聲,輕得像骨頭碰撞,又像是有人用指關(guān)節(jié)慢慢叩著門。

23:44。

這個時間,不可能有病人探訪。林越遲疑片刻,還是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披著雨衣的老女人,身形駝得厲害,臉幾乎被兜帽遮住,只露出一張裂痕斑駁的嘴角。她一手撐著木杖,一手遞出一張油紙包裹的東西,沙啞地說:

“林醫(yī)生……我知道你在查皮的事?!?/p>

林越微微皺眉:“您是?”

“我是來救你的?!彼肿煨α诵?,嘴角的皮膚竟裂開一道血線,“你身上那張皮……不是你的?!?/p>

林越心頭一緊,剛想追問,那老女人卻將油紙包強行塞入他懷里:“你看看這上面寫的是什么,你就明白了。”

“等等——”

可他話未落,那女人已然轉(zhuǎn)身,緩慢但堅定地走入走廊盡頭。等林越追出門時,外頭已空無一人,連地板都沒有一絲水漬。

仿佛那人從未存在過。

他低頭看那張油紙包,邊緣微微泛黃,像是老舊文書,表面赫然用朱紅篆書寫了四個字:

《借皮術(shù)卷》

林越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卷,鼻尖瞬間被一股怪異的藥香與腥甜味籠罩。

紙上密密麻麻地繪著人體經(jīng)絡(luò)圖,但皮膚被特別標出——不是外殼,而是“可脫換之衣”。

旁邊一行小字寫道:

“人死而魂在,可借活人之皮而復(fù)生;活人神虛,易受附體,待其魂潰,即可成殼?!?br/>

林越指尖冰涼,整張紙仿佛在他掌心發(fā)出體溫。他猛然翻到最后一頁,那里夾著一張——皮。

不是紙,而是真皮,半透明、略泛黃,大小剛好像是從誰臉上剝下的一塊,眉形輪廓依稀可見。

就在這時,手機突兀響起。

“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聲,語氣極低:“林醫(yī)生……您是不是,最近在查脫皮病人?”

“你是誰?”

“別查了……他們都已經(jīng),找上你了。你身上的皮,已經(jīng)開始融化了。你仔細看看自己的臉——”

啪。

電話斷了。

林越慢慢地走到鏡子前,打開洗手間的燈。

那一刻,他愣住了。

鏡子里那張臉,的確是他自己——但下巴的皮膚,竟悄無聲息地鼓起了一個小氣泡,微微蠕動著,仿佛皮下藏著什么東西。

他手指輕輕一戳——

啪。

那一小塊皮,碎裂開來,露出下面紅肉血絲。

他真的,正在脫皮。

鏡子忽然起霧,他猛地回頭,衛(wèi)生間的燈“啪”地閃了一下。

水龍頭自己開了。

墻上,一行血字緩緩滲出:

“謝謝你,把皮還我。”

林越后背發(fā)冷。

他忽然意識到:那個老女人留下的,不是警告,而是遺書

她把“借來的皮”,傳給了他。

林越蜷坐在值班室的床上,一夜未眠。

油紙包和那塊人皮安靜地躺在桌角,仿佛等待主人重新穿戴;而那張《借皮術(shù)卷》最后一頁的“傳承秘語”,猶如蠱毒,正在他腦中一點點發(fā)酵。

“凡得此術(shù)者,須繼承其責(zé)。脫皮還魂,報復(fù)先主,陰陽互換,永無安寧?!?br/>

窗外雨下了一整夜,天蒙蒙亮?xí)r,林越終于決定回趟老家——那個他二十年未踏足過的湘西村落,叫桃眠寨

那里,是他母親“意外死亡”的地方。

也是他記憶斷裂的開端。

火車一路向南,越過高樓林立的城市,越過橋梁、隧道、霧靄、雨林,直到最后幾站,只剩下農(nóng)夫與背簍老人。

抵達桃眠寨的那一刻,林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走回了夢魘。

一切都沒變。

寨子口仍是那條青石板路,長著苔蘚的水井還在冒泡,村頭的古槐樹歪著身子,像一個等待墳?zāi)沟睦先恕?/p>

他拖著行李,踏上那條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腦海中卻漸漸浮現(xiàn)起一段段模糊而詭異的童年影像。

那年他八歲。

母親白天是村里郎中,晚上卻總是悄悄熬一些古怪的湯藥,用紅布遮著蓋子。林越貪玩,有一次趁她不注意偷偷打開鍋蓋,看到里面竟漂著一塊塊透明的“人皮”。

他嚇得逃進柴房,從此夜夜做夢,夢到一個沒有臉的人趴在他胸口,一點點將自己的皮剝下來,蓋到他臉上。

“你的皮好嫩。”夢里那人總是這樣說。

有一晚,他被村里的野狗咬了一口,母親抱他回屋后,沒有上藥,也沒有哭,只是默默給他熬了一鍋湯。

他發(fā)燒三天三夜,再醒來時,母親就死了。

——吊在屋梁上,臉上沒有一寸皮膚。

當(dāng)時所有人都說她是瘋了,自殺的??芍挥兴浀茫峭碛腥伺乃拇皯?,沙啞地說了一句:

“她還了皮……輪到你了?!?/p>

而那聲音,和昨晚電話里,是一樣的。

回到老屋后,林越一腳踹開那扇破舊的木門,一股霉味撲鼻。他抖了抖袖子,卻意外發(fā)現(xiàn)門背后貼著一張殘破的符紙,上頭寫著:

“還皮止孽,破魂可安。”

他走進母親當(dāng)年的藥柜,掀開柜底藏著的一層青磚,赫然發(fā)現(xiàn)一口小木盒。打開后,里面竟然躺著十幾塊裁切整齊的人皮——額頭、臉頰、鼻梁、下頜,每一塊都寫著一個名字。

最上面那塊,寫著兩個字:

林越。

他愣住了。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一個蒼老但熟悉的聲音:“你終于回來了,小越……”

他猛地回頭,只見屋外的雨幕中,站著那晚醫(yī)院出現(xiàn)的駝背老女人。

她沒有走進來,只是盯著他,咧著嘴笑。

“還記得你小時候,被剝皮前哭著求我救你嗎?你娘把你的皮留下了,用來抵債。但你現(xiàn)在長大了……要自己選?!?/p>

“選什么?”

“你,是繼續(xù)穿著別人的皮,活在借來的命里——還是脫下來,把命還回去?!?/p>

說完,她伸出那只滿是老繭的手,從斗篷里拿出一把骨刀,丟到他腳下。

“今夜子時,有人來取皮……你若不還,就有人代你剝?!?/p>

“我等你二十年了,林越。”

話音未落,女人消失在雨中,只留下一串沾泥的腳印。

林越感覺,自己像被剝開的蛹,赤裸地暴露在命運和血債之間。

皮,是還,還是不還?

結(jié)尾,天雷滾落,林越驚覺——他掌心的那塊皮,竟緩緩自行剝落,如同準備脫殼的蟬。

而鏡子里,他的臉——正慢慢浮現(xiàn)出另一個人的五官。

林越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正在變形的臉,毛細血管如蟲般蠕動,五官輪廓一點點向陌生人靠攏。

他不敢動,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喘氣,皮就徹底脫落。

可他的心卻清晰地告訴他:這不是第一次

這副皮,早就不是他的了。

午夜,桃眠寨的雨終于停了。

月亮悄悄探出云層,照見那棵斜斜歪歪的古槐樹,樹下,有人點燃了三支香,正跪著念著古老的湘西巫語。

林越遠遠躲在老屋后的柴垛中,雙手死死攥著那把骨刀。

他知道今晚會有人來,來“取皮”。

可他更想知道,為何這一切,會與自己有關(guān)?

為何母親會吊死?為何從小他會做那些可怕的夢?為何這張臉,從未真正屬于自己?

他悄悄潛入寨中的祠堂,那里已經(jīng)多年無人打理,蛛網(wǎng)密布,香灰堆滿半盞。

他找到了母親生前留下的醫(yī)術(shù)手札。

可那些看似藥方的書頁,卻都夾帶著古怪的批注:

“皮,可載魂,魂依皮生?!薄敖杵ぶ耍吣暌粨Q,舊主則亡。”“林越第三次剝皮成功,魂體匹配良好,但陽壽有限,需再尋宿主?!?br/>

林越頭皮發(fā)麻。

他竟是“借皮”而生?

更恐怖的是,書頁最后一張,是一張嬰兒臉的描繪——眉心一顆黑痣,眼窩深陷,唇薄如紙。

一模一樣的臉,就在他的鏡子里。

他終于明白:他并非一個“偶然活下”的孩子,而是一個不斷被剝皮、換魂、拼湊出來的人偶

子時,鐘聲響起。

祠堂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像是無數(shù)赤腳的人踩在泥地上。

林越縮在神龕后,透過香爐看見:那些“人”穿著破皮衣,每個人的臉上都貼著一張透明的面具,仿佛剛被剝下不久。

他們圍著祠堂,手中高舉骨刀,口中念著:

“今夜還皮,還魂還命,還債還孽?!?br/>

其中一個披著老狐貍皮的女人,走到神龕前,仿佛能看穿林越的藏身地:

“林越,第三皮將腐,魂要剝離。你不還皮,便剝血筋骨?!?/p>

“你娘當(dāng)年救你,是為了讓你活,不是讓你欠命不還。”

說罷,眾人一刀劃破自己皮膚,血滴落在地上,竟化為一個個扭動的人臉,哭喊著:

“你還我皮,還我命——”

林越再也忍不住,沖出神龕,舉起骨刀對著自己臉一劃。

可就在那一刻,老屋外一個蒼老卻堅定的聲音響起:

“住手!”

是村中唯一還健在的巫婆——趙姥

她拄著拐杖,一步步走進祠堂,掏出一塊黑色鱗片狀的皮革,對眾人喝道:

“你們借皮為術(shù),奪命續(xù)魂,已違天道!他不是你們的皮奴,他是‘還皮人’的血脈!”

林越驚呆了:“還皮人?那是什么?”

趙姥一掌拍在祠堂神龕上,一道暗門緩緩打開。

里面是一塊巨大的石碑,上刻:

“還皮祖律:借者須還,欠者必償。唯還皮之人,可破咒終輪?!?/strong>

“你母親,正是最后一任還皮人。”趙姥看著他,“她用自己的皮保你魂體完整,自己卻受剝魂煉骨之苦……她為你擋了命,現(xiàn)在輪到你了?!?/p>

林越跪倒在地。

原來那晚她吊死,不是瘋癲,而是獻祭自己,鎖住兒子的皮魂

他捂著臉大哭:“我該怎么辦?我……我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p>

趙姥走上前,輕輕將那塊黑色皮革貼到他心口:

“記住你的痛苦,也記住她的犧牲。你是‘借皮人’,但你也能成為還皮人。”

“去做你該做的事吧——將那些剝過別人皮的,統(tǒng)統(tǒng)還回去?!?/p>

結(jié)尾,林越緩緩站起,臉上的皮卻未再剝落,而是逐漸發(fā)出淡淡的熒光,仿佛有另一種靈魂在他體內(nèi)蘇醒。

他看著那群借皮人,一步步走入夜色中。

“借了太多的,就該還了。”

趙姥走后,林越獨自站在祠堂前,一夜未眠。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他身上,皮膚仍透著詭異的光澤,像是玻璃包裹下的魂火在燃燒。他知道,趙姥所說的“還皮人”,不只是身份的覺醒,更是一場宿命的征召。

從今往后,他不再是“借來的皮”,而是那個要替所有冤魂“追債”的人。

——獵皮者,出發(fā)了。

林越按圖索驥,來到鄰縣的一個偏僻集鎮(zhèn)。

那里有一家百年老店,名為“紙皮鋪”,表面賣紙人紙馬,實則是一座“皮倉”——販賣人皮、面具、偽裝術(shù)。

店主是一位禿頭老人,笑容極其油滑,他能做出一張“活皮”,戴上后就能變成任何人,連指紋、聲帶都可模仿。

“這位客人,您想要男的?女的?年輕的?要演多久?一個月?三年?一輩子?”

林越淡淡地掏出那塊趙姥留下的黑鱗皮。

老人臉色瞬間變了,渾身顫抖:“你是……還皮人?”

“借了多少皮?”林越聲音低沉。

老人跪下:“七十六張!都登記過,每一張都……賣得合法!我從沒殺人!是他們自愿的!愿意換臉換命的!”

林越冷笑:“你只是皮販,卻不是皮奴……皮奴,是你養(yǎng)的?!?/p>

說罷,他將皮拋入火爐,一張張懸掛的人臉在火中慘叫、掙扎,仿佛活物。

火光中,老人化為黑灰,消失得一絲不剩。

紙皮鋪,被還清了。

下一個目標,是城中的“皮影社”。

那是一處偽裝成劇團的組織,專門拐騙孤兒、流浪者、甚至失蹤人口,然后將其皮剝下,用來打造“皮偶”——可以動、可以說、可以表演,堪比人形AI的“真人影戲”。

林越夜入皮影社后臺,數(shù)十具皮偶懸掛梁上,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正唱著舊調(diào):

“借我皮,借我命,借我一段無人問的戲中身?!?br/>

皮偶之一,竟是他母親。

那一瞬,林越全身血液都停了。

那皮偶唱完,緩緩睜眼,對他說:

“你終于來了……越兒……”

那聲音,是母親!

“別救我?!逼づ驾p聲,“我只是余魂寄影,等你把他們……全都還了,我就能去輪回了?!?/p>

林越咬牙,血淚滿面:“好。我發(fā)誓?!?/p>

他轉(zhuǎn)身,沖入后臺,放火焚社,一刀刀斬斷皮線,一火火燒盡皮偶。

皮影社,血債已償。

活皮寺,是趙姥最后提到的地方,也是最恐怖的一站。

那里供奉的佛,不是金身,而是活人制成的“皮佛”,每七年換一具,以求“永不腐朽”。

林越趕到時,寺中正進行“剝佛”儀式。

廣場上,一位少年被按在石臺上,周圍人高喊“獻皮得慧,剝命修佛!”

他眼都紅了。

林越?jīng)_上前,一掌劈翻僧人,拔出骨刀,直刺供臺!

血涌如泉,供臺裂開,皮佛哀嚎聲震山谷。

原來那皮佛里,藏著幾百年來的冤魂,日日承受香火灼燒。

“林越……快殺了我們……”

他一刀刀斬斷佛皮,一劍劍挑開骨縫,那些魂影終于得以升空。

活皮寺,從此失法。

他最后將那塊黑鱗皮貼在佛座,淡淡說:“你們的皮,我還了。”

林越回到桃眠寨。

天色微晚,趙姥已離世。

他在槐樹下點燃“祭皮燈”,那是只用皮偶余燼和母親遺物制作的魂燈,只有還清所有“借皮債”的人,才有資格點亮它。

燈光一閃,一道熟悉的身影從燈中走出——

是母親,完整如初,眉心的黑痣閃著光。

她輕輕擁住他,聲音溫柔:“孩子……你終于,是你自己了?!?/p>

林越哭著說:“娘,我記得你了……我還了你的命,也還了我的臉。”

燈滅。

天亮。

他不再是獵皮者,而是——歸皮者。

夜雨未歇,林越站在祠堂后的水井邊,井中倒映著自己的臉,那張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臉。

他忽然明白,所謂“還皮”,不僅是清算別人偷走的,更是找回自己丟掉的。

但這條路,注定要血債血還。

趙姥說過:“每借一張皮,便欠一個命;每剝一層臉,就掩一樁真相?!?/p>

而今,他該去面對那最深處的債。

趙姥臨終前留下了一本“皮名簿”。

每一頁,記錄一張“被借走”的皮:名字、年紀、籍貫、借皮者是誰、用途是什么、還沒還——統(tǒng)統(tǒng)清楚得像賬本。

第一頁寫著:“蘇婉,女,16歲,借皮者:黃相,借期:3年,身份用途:宰相之女,已死,未還?!?/p>

林越翻著翻著,看到第三頁時,手猛然停住。

那一欄寫著:“林越,男,7歲,借皮者:林祖鴻,借期:終生,身份用途:獨子,狀態(tài):活體借皮,魂未滅?!?/p>

他手指冰冷,嘴唇發(fā)干。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

他的父親——林祖鴻——那個人人尊敬的“林員外”,居然是借他“皮”的那個人?

“我只是一張……用來維持血統(tǒng)和香火的‘皮具’?”

林越回到家中,夜色如墨。

林祖鴻正坐在堂屋,悠然飲茶,像早已等候多時。

“越兒,趙姥告訴你了?”

林越點頭,臉如冰石。

林祖鴻卻不慌,反而淡淡地說:“你知道你七歲前是什么模樣嗎?”

林越搖頭。

“因為你那時候,是我弟弟的兒子,不是我的孩子?!?/p>

林祖鴻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你叔窮困潦倒,死得早,我無子,就找人換了你皮,燒了你命冊,拜了魂靈,讓你成為我的‘兒子’。我這不是壞人,我是……延香火而已?!?/p>

“延香火?”林越咬牙,“你剝我父親的皮,換我身份,還想讓我叫你爹?”

林祖鴻拍了拍桌子,厲聲道:

“我養(yǎng)你十幾年,你吃我的,穿我的,現(xiàn)在要翻舊賬?”

林越眼神冷徹:“我不是翻舊賬……我是還皮債?!?/p>

那天夜里,整個林家血流成河。

林越拿著皮名簿,逼所有曾參與“借皮換命”的人,一一下跪,還債還魂。

他讓他們在祠堂前焚香,用血在皮名簿上寫下“償”字,一筆一劃,如契如誓。

林祖鴻最難纏,他死死護著林家“祖皮”——那是一張張代代相傳的“靈皮”,從祖先身上剝下,制成神龕、書冊、骨盒。

“你若毀了祖皮,林家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林越冷冷笑了:“我不是毀,而是……歸。”

他在井中祭出趙姥的“黑鱗皮”,將林家的祖皮一張張丟入井水,井中浮現(xiàn)出血影——那些曾被借皮的冤魂終于蘇醒,一一掙脫泥水,圍住林祖鴻。

他們不是來殺他,而是來“剝回”。

林祖鴻在無數(shù)雙手中尖叫、哭喊,最終只剩下一具沒有臉的尸體,倒在血井旁。

皮債還清,皮井封口。

夜將盡,林越獨坐祖堂。

他打開皮名簿,將最后一頁寫上:

“林越,本名林子安,借皮者:林祖鴻,借期終止。還皮者:林越(自我)。狀態(tài):已還?!?br/>

他緩緩合上書本,輕輕道了一句:“我終于……還自己一個名字。”

窗外,一道金光從東方升起,祠堂上空,似有萬千魂影在晨曦中化作紙燈,一盞盞飛向天邊,仿佛整個村子的舊夢,終于醒來。

林越離開了桃眠村,踏著晨光往北走。

他沒有回頭。

血債已還,但他知道,皮名簿的最后幾頁上,還有一些名字沒有劃去。

那些名字后寫著一個共同的詞語:

借皮者:借皮局。

這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

一個,專門買賣“人皮”、制造“身份”的黑暗帝國。

走了三天,林越抵達“湖灣鎮(zhèn)”。

這個鎮(zhèn)子表面繁華,夜里卻死寂如墳地。

他住進一家叫“歸宿客棧”的小旅館,掌柜是個滿臉笑紋的老頭,身后有個奇怪的銅鈴,搖一下,會飄來一股脂粉味。

第二天清晨,林越看到鎮(zhèn)子廣場停著一輛黑色馬車。

馬車不拉貨,只載人,坐進這車的人,出來后就變了模樣,連爹媽都認不出。

那晚,林越躲在廣場的雕像后,親眼目睹一個乞丐模樣的男人走進馬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穿著西裝革履走出來,臉上皮膚白得像新剝的。

那一刻,林越心里一沉。

他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換皮”,而是工業(yè)化、規(guī)?;摹爸破ぁ苯灰住?/p>

真正的借皮局,可能已經(jīng)遠比趙姥那點兒民間小術(shù),更精密、更龐大。

林越偷偷跟著馬車,翻過鎮(zhèn)后山,抵達一個封閉的院落。

那不是院子,而是一整座“皮樓”——每一層,都掛著皮。

一樓是“洗皮”,女人的皮被泡在香湯里,褪去毛孔、氣味和記憶。

二樓是“配皮”,根據(jù)客戶需求,給皮配上合適的身份和背景,比如“明星”“富商”“法官千金”。

三樓最恐怖:叫“剖魂室”。

在這里,他們用一種奇怪的“魂針”,將原主的意識抽出,并暫時冷藏。

林越被一個女工誤認成“新到的工匠”,帶著進了樓里。他假裝冷靜,卻幾乎嘔吐。

墻上掛著一幅畫:

“借皮十年,不換即毀。”

而旁邊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皮膚細膩、說話像個講師,卻眼神空洞。

“歡迎加入借皮局臨時工系統(tǒng)。”

他遞過來一份合同,林越看到“供皮者自愿放棄人格及自我”字樣,渾身汗毛直立。

他意識到,這座樓,不是供人換皮,是專門**制造“假人”**的。

真正的“人”,被掛在墻上;“殼”,被穿出去過新生活。

林越?jīng)Q定破壞這座皮樓。

但他沒有想到,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身份的,卻是一個長得極美的少女,名叫“阿音”。

阿音是制皮工廠的“試驗體”,她的皮,是用幾十張女童皮拼合的——她沒有真正的臉,也沒有記憶。

但她有靈魂。

“你不是這兒的人?!卑⒁糨p聲說,“你身上的‘皮’有怨氣味?!?/p>

林越驚訝:“你能聞出?”

阿音點頭,“我是鐵皮做的心,能聞出所有被欺騙的痛苦?!?/p>

她幫林越拿到了“魂針”,還偷偷打開剖魂室,釋放了一些被困的人格。

他們像瘋了一樣撲向墻上自己的皮,痛哭、撕咬、渴望歸位。

林越喊阿音一起逃,她卻停住了。

“我沒有皮,也沒有過去。我要留下來……記住這一切?!?/p>

他抱了抱她,把皮名簿留給她,說:“你用這本書,寫下所有人的名字,就不會再被人忘了?!?/p>

阿音笑了笑,眼中有光:“好?!?/p>

那夜,皮樓起火,燒了三天三夜。

林越走時,看到天上飛滿了沒有皮的魂靈,它們像紙鳶一樣,在火光中自由地飄。

三個月后,林越在西北一個邊境小鎮(zhèn),遇到了“真正的借皮局”。

這不是一個樓,而是一家“社交公司”。

人們通過它換身份、換人生、換一切舊恨。

“只需一張臉,我們給你一段全新人生。”

“你想當(dāng)誰,就能變成誰?!?/p>

他們不用剝皮,而是用一種“量子生物膜”,讓你變成“另一個你”。

林越終于明白,這已經(jīng)不是邪術(shù),而是新時代的科技借皮術(shù)。

借皮局,早就不藏在角落,而是變成了每一個想改變命運者心中的暗影。

而他,也將踏上一條更危險的路——不僅是還皮債,而是:

奪回“真正自我”在人類社會中的存在權(quán)。

林越翻過天塹雪嶺,走進一片失落之地。

這里沒有名字,卻被流浪者們稱作:“無皮之國”。

不是因為這里的人沒皮,而是——這里的人,不需要皮

他們沒有臉、沒有外貌、甚至沒有聲音,他們靠一種奇異的共鳴頻率溝通,彼此間心知肚明,思想透明。

這是林越從未見過的世界,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渴望的——一個不靠皮囊判斷你是誰的地方。

然而,他很快意識到,這個看似平等純粹的世界,暗藏著另一種極端的冷漠。

“歡迎來到‘無皮國’,你不需要解釋,你是你?!?/p>

帶林越入境的,是一個名叫“空白”的人。

他沒有臉,只有一團微光在頭部浮動。

“我們不需要表情,不需要過去,你的思想,我們都已讀懂?!笨瞻渍f道。

林越感到刺痛,那是一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

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母親臨終前的模樣、趙姥被火焚時的痛呼、阿音留在火樓的背影……

“都看見了?!笨瞻c頭,“你的痛苦、愧疚、憤怒、殺意,已被我們共享。”

林越下意識想遮住腦袋,卻發(fā)現(xiàn),在這里,思想根本無法偽裝

在無皮國,有一類被放逐的人,叫“碎臉者”。

他們曾試圖重新?lián)碛小捌ぁ?,結(jié)果卻被放逐進“黑井”,終身無法溝通。

空白告訴林越:“皮是欲望的開端。一旦想擁有,就會生出欺騙和區(qū)分?!?/p>

可林越卻在黑井外,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是阿音!

她披著燒焦的外套,臉部焦黑斑駁,像個被剝過皮的幽靈,但她站得筆直。

“我試圖讓他們記得我,但在這里,沒有名字、沒有記錄,他們說我只是‘欲望殘渣’?!卑⒁舻穆曇簦苯庸噙M林越心里。

林越咬牙:“他們錯了。你是我見過最完整的人?!?/p>

他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皮名簿遞給她:“這是你寫下的所有故事,現(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

那一刻,阿音手上的燒痕開始發(fā)光,皮名簿的紙頁化作光羽,飛向整個無皮國的天空。

無數(shù)“無臉者”第一次低頭,看到自己曾是誰。

他們哭了——不是用眼淚,而是整個靈魂在震顫。

那一夜,林越被無皮國議會召見。

“你喚醒了記憶,也喚醒了自我。這是我們最忌憚的?!?/p>

林越冷笑:“你們不是追求平等,而是逃避責(zé)任。你們想忘記過去,就把‘臉’當(dāng)罪名?!?/p>

“我們是凈化?!弊h會長者回應(yīng)。

林越掀開自己的臉皮——下面竟然空空如也,他早已沒有真正的臉。

“如果沒有皮能證明我是我,那我就用故事來刻?!?/p>

他張開雙臂,皮名簿上的所有名字化作一道道光痕,烙在他的軀體上。

那一刻,他成了一個活著的“記憶之書”。

無皮國開始崩塌,不是被火,而是被“自我”的覺醒撕裂。

原本沒有臉的人,開始在臉上浮現(xiàn)出片段的影像。

有的人是小時候哭泣的模樣,有的是婚禮上微笑的瞬間,有的是被傷害后的無助眼神。

林越知道,皮不只是皮,它是命的殼,是活過的證明。

林越離開無皮國時,阿音牽著他的手。

“你還會再借皮嗎?”她問。

他搖頭:“不會了。我曾以為,借皮能復(fù)仇,能改變命運。但真正的力量,不在皮上,在記住我是誰?!?/p>

他們走進遠方荒漠,身后浮現(xiàn)一道道光影——那是被還回的皮,被釋放的靈魂,被銘記的自己。

皮名簿的最后一頁,林越寫下:

“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借皮者,而是那些忘了自己原來是誰的人?!?br/>

風(fēng)沙吹過,字跡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