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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報(bào)連載著名作家賈平凹的長篇小說《秦嶺記》,本書是賈平凹第一部以“秦嶺”命名的作品,也是他的第十九部長篇小說。這一次,作者重返生于斯、長于斯的秦嶺,在這里挖掘出《山海經(jīng)》《聊齋志異》等傳統(tǒng)古書中蘊(yùn)藏的傳統(tǒng)文化基因,將秦嶺里的物事、人事、史事娓娓道來,為讀者奉獻(xiàn)出一部在心里累積多年的秦嶺山川草木志、動物志、村落志、人物志?!?a class="keyword-search" >秦嶺記》以筆記小說的形式講述了近六十個秦嶺故事。讓我們一同在這部長篇中,感受賈平凹筆下秦嶺山川里隱藏著的萬物生靈,河流里流淌著的生命低語,萬千溝坎褶皺里生動著的物事、人事、史事。

神仙,我給磕個頭。前天我給我爹去掃墓,發(fā)現(xiàn)墓對面的一座墓前安置了一對石獅子,這不是要鎮(zhèn)我爹的墓嗎?這三天我心里一直糾結(jié),是不是也該在我爹的墓前安置一對石獅子,或者“泰山石敢當(dāng)”?

答:你糾結(jié)就是你心里有了陰影,那你就去你爹墓前也安置對石獅吧。

神仙,壞事情來了,我看清了周圍各種人的面目。

答:好事情來了,也同樣能看清周圍各種人的面目。

我父親是六十歲患病去世的,我今年五十八了,總擔(dān)心我也過不了六十歲的坎,夜里常常驚醒,就出一身的汗。神仙,你會不會也恐懼死呢?

答:樹葉子幾時(shí)落那是樹決定的。葉子正綠著,硬拽扯著下來,葉子痛苦,而葉子不論是夏天或是冬天,它發(fā)黃變紅就自然落,也是快樂地落。

神仙,神仙……

答:不要叫我神仙,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活得老了些。

老,老子就是神仙么。

答:那老鼠呢?

五十二

褒斜古道有這樣一段地方,山不連貫,各自直起直立,如插刀戟,形勢陡然令人緊張。生在那里,就決定了你,山下的五馬子鎮(zhèn)歷來便興盛武風(fēng)。民國時(shí)期五馬子鎮(zhèn)出了叫孫我在的人,長得腿短身長,坐著比站起來高,人戲謔是狗。十六歲拜了拳家張九條為師,白天在炭窯場上練陽功,晚上到荒廢的墓穴里練陰功。初學(xué)了三年,褒斜道上哪兒都去過,行俠仗義。又學(xué)了三年,已經(jīng)能使刀弄槍,能飛檐走壁,能投鏢甩鞭,還會了輕功和縮骨術(shù),卻再不外出,只在鎮(zhèn)上待著,三六九逢集市上露面,待人客客氣氣,臉上是笑,而每有屁放,人都聽到的是嗡聲。他是四十八歲上死的,死后四十年里,五馬子鎮(zhèn)上仍流傳著他八宗英武。

一、他去看護(hù)瓜田,拿張席就睡在地頭。他睡覺是架著二郎腿的,腿上似乎長了眼,瓜田一有響動,他就知道來的是野獸還是賊人。賊人偷了一顆他不理,又偷第二顆,便起來,卻躬下腰假裝系鞋帶,警告著賊人趕快離開。沒想賊人膽大妄為,瞧見他彎著腰,過來一手按他的頭,一手扳了他的屁股往上揭。他沒說話,僅一收勁,賊人的指頭被溝子夾住,一時(shí)拔不出來,疼得吱哇叫喚。他再一放松,賊人倒在地上了,他說:別再來。賊人連滾帶爬逃走了,甩著手,手指頭已經(jīng)沒了皮。

二、天近黃昏,男人們都還在苞谷地里鋤草,有狼進(jìn)鎮(zhèn)把張長久的小兒叼走了。張長久的媳婦一吶喊,左鄰右舍婦女都去攆,狼跑到寺前照壁下,正碰著他從寺里燒香出來,人和狼都愣住。他說:是狗?他把狼叫作狗,是他要麻痹狼。狼果然就搖尾巴,把小兒放下來換口氣。換了氣還沒把小兒再叼上,他就撲上去。狼也往起撲,兩個前腿已經(jīng)搭在他肩,他就勢抓了狼的兩個前腿朝上舉。狼伸過嘴要咬他,他頭一低,抵在了狼脖子下,推著狼往后退,狼像是被釘在了照壁上,氣就出不來,一袋煙時(shí)間,狼撲哧撲哧拉了一股子稀屎,稀屎是白的,狼就死了。

三、那一年河里漲水,從上游沖下來的樹木柴草、死豬爛狗、石頭塊,把鎮(zhèn)前的橋三個橋洞堵住了兩個,水越聚越多,橋隨時(shí)都有塌垮的危險(xiǎn)。去疏通樹木柴草已不可能,必須用炸藥包子去炸,但如何去炸,人們束手無策。他只脫了鞋,放在河邊,拿了炸藥包進(jìn)了河。人都喊:腰里要拴繩!他說:把鞋看好。他竟然能在水皮上行走。走著走著,浪頭過來,人看不見了,頭也沒有,兩只手還露出來頂著炸藥包。岸上的人一片驚呼,他卻冒出來,好像一跳,又站在了水皮子上。橋洞下的樹木柴草堆爆破后,河水暢通,但他的鞋被水沖走了。鎮(zhèn)上表揚(yáng)他,獎勵他一雙鞋,他穿上了,說:咦,我托生得不完全,怎么有著牛腳?

四、他家門口壘著兩個碌碡,他每日早晨在碌碡上拍掌,拍時(shí)碌碡就發(fā)軟,顫乎乎的,如同面團(tuán)。七年過去,下邊的碌碡還是碌碡,上邊的碌碡不是圓的了,成為長方碇子。

五、那年頭有土匪,一伙土匪就進(jìn)了鎮(zhèn)。鎮(zhèn)是三排房子兩條巷的,土匪從前巷的東頭進(jìn)來,他就在中間排的房頂上,跟著往西走。土匪有槍打他,他身上帶了戳鏢,卻只揭瓦當(dāng)武器。槍子從下往上打,他能躲開,瓦片從上往下砸,一砸一個準(zhǔn)。土匪再從后巷由西往東來,他還在中間排的房頂上,跟著往東走。還是土匪從下往上打槍,他能躲開,從上往下砸瓦片,一砸一個準(zhǔn)。三個土匪點(diǎn)了掃帚要燒房子,他甩出了三支戳鏢,三個土匪同時(shí)死在了街上。這一股土匪沒搶走一升糧食、一件衣裳、一只雞,反倒傷了十二人,丟下三具尸首。三具尸首被鎮(zhèn)上人點(diǎn)了天燈,十五年內(nèi),任何土匪強(qiáng)盜散兵游勇再沒來過五馬子鎮(zhèn)。

六、毛生老漢九十大壽的那天請鎮(zhèn)上人都去吃席,他腰里別了雙筷子去的。要?dú)⑷^豬,其中三個人按住了一頭,刀在脖子下捅了四下,豬不死,爬起來又在院里跑。跑過他面前,他給了一筷子,豬撲沓倒在那里不動彈。那動作太快,看不清筷子是怎么戳的,又戳在豬身上的哪里,讓他用筷子再殺另外兩頭豬,他沒有再動手。飯熟了,坐席吃飯,腥味招來蒼蠅老是在面前飛,他吃著吃著,筷子在空中一夾,夾住一只蒼蠅,扔在地上,用腳踩了,繼續(xù)吃飯。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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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 編 | 姜 瓊

審 核 | 張建全

終 審 | 張嘉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