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宴”的標準,中國各地不一。有的地方主山珍,有的地方用海味,有的無雞不成宴,有的無魚不成席。但以一碗拉面為主角的“宴”,你見過嗎?
2025年4月11日,由青海省商務廳與民族文化宮聯(lián)袂在京舉辦的“美美與共”拉面訪談暨(美心)青?!凹已纭?/strong>菜品首發(fā)活動,就呈現(xiàn)了以拉面為主角的“家宴”。
只見拉面師傅手中的面團似銀蛇翻飛落入湯鍋,在琥珀色的牛骨湯中旋舞。麥香與骨香合成氤氳水霧,翠綠的蒜苗香菜同紅艷的辣子構成味覺的虹橋。
這場別開生面的活動不僅發(fā)布了青海拉面標準,更讓青藏高原的煙火氣彌漫在首都的穹頂之下。

▲青海拉面。(圖片來源:新華網(wǎng))
再奢靡的珍饈如果只是貴重食材的堆積,終究是舌尖的過客,而這碗牛肉拉面卻能喚醒我們的記憶,穿透我們的靈魂。這是用海拔三千米高的風雪熬煮出五千年來中國人最誠實的鄉(xiāng)愁與文化記憶。
一碗湯面的滋味,何以鐫刻在我們的文化血脈中,其中又蘊藏著怎樣的文明史詩?
(一)面食的“靈魂”
小麥作為面食文化的靈魂,其東傳之路堪稱一部濃縮的絲路文明史詩。在法國年鑒派代表人物布羅代爾“長時段”的歷史理論框架下,一粒源自西亞小麥的東遷之路,恰似穿越文明三棱鏡的光束,折射出東西方文明的深度交融。
考古發(fā)現(xiàn)顯示,距今4000年前后,小麥已通過兩條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通道——歐亞草原走廊與河西綠洲走廊——傳入中華文明圈。《穆天子傳》所載周穆王西巡帶回的“宿麥”,正是這場延續(xù)千年的農(nóng)業(yè)革命之序章。

▲內(nèi)蒙古巴彥淖爾市臨河區(qū)狼山鎮(zhèn)光明村收割小麥。新華社記者 李云平 攝
在北方草原通道上,阿爾泰山巖畫中手持麥穗的游牧人身影,與新疆小河墓地出土的青銅時代碳化麥粒相互呼應,共同印證了歐亞草原帶最早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已形成貫通東西的“黃金麥道”。
當歐亞草原的游牧人用皮囊裝載麥種,穿越蒙古高原的寒風,將西亞農(nóng)耕的火種播撒至黃河岸邊時,河西走廊烽燧的漢卒不會想到,他們帳外隨風起伏的麥浪,竟與帕米爾以西的農(nóng)耕文明血脈相連。
在一串串綠洲連起的通道上,沿著天山南麓的佛國城邦,疏勒(今喀什)出土的佉盧文木牘詳細記載著“麥十斛換絲綢五匹”的貿(mào)易契約。當張騫的駝隊穿越帕米爾高原時,腳下的綠洲走廊續(xù)寫了小麥與中原文明早已糾纏的命運詩篇。

▲小麥東傳草原及綠洲通道示意圖。(圖片來源:百家雜評公眾號)
敦煌懸泉置遺址出土的西漢簡牘,用墨書定格了這場靜默革命:“帛二斤□小麥五斛、出絲絮八斤□粟八斛二斗亖月甲申少、內(nèi)嗇夫岑付擅利里張儀、橐絮十一斤□小麥六斛。”(方框“□”表示缺失字)這份實物交易檔案表明,小麥已在漢代河西地區(qū)的經(jīng)濟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
甘肅金塔縣地灣城漢代烽燧遺址的考古發(fā)現(xiàn)更具說服力:經(jīng)碳-14測定為公元前65年的麥粒仍保持著完好的紡錘形——它們與同批出土的“引河溉田”木簡共同證明,漢代屯田卒已掌握先進的“三壟法”種植技術,使西亞作物在黃河以西生根發(fā)芽。

▲漢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付懸泉廄?麥簿。(圖片來源:甘肅簡牘博物館)
小麥的普及催生了飲食革命。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餅法”章記載的“水引餅”細如絲線,“截餅”甘香酥脆,顯示面食已從充饑之物升華為飲食藝術。
唐代長安寺廟專營“槐葉冷淘”,將“冷淘”揉面技藝與佛教齋食結(jié)合。至明清時期,面食成為“國民飲食”。
這場跨越四千年的麥作文明傳播,歷經(jīng)商周時期的初步普及、漢代的灌溉技術革新,最終在石磨工藝進步與面食文化創(chuàng)新的雙重推動下,重塑了中華文明“南稻北麥”的農(nóng)業(yè)格局,為東亞飲食文化譜寫了輝煌篇章。
(二)牛肉拉面的交融與傳承
牛肉拉面的誕生,是絲路文明千年交融的結(jié)晶。漢代,面食統(tǒng)稱為“餅”,其中水煮的“湯餅”(面片湯)成為今天面條雛形。
面條的條狀形態(tài)成熟于魏晉南北朝,《齊民要術》里首次描繪出“水引餅”的倩影:一尺一斷, 薄如韭葉。
唐代,因水磨普及和西域技術的交融(如回鶻面食工藝),面條的工藝進一步精細化,最終在宋元時期形成拉面雛形。
以牛骨熬湯、手工拉面為特點的“熱鍋子面” 被認為是現(xiàn)代牛肉拉面的直接雛形。
“熱鍋子面,三文管飽!”當?shù)谝簧子门8螠磧兜摹扮R面湯”淋在“和尚頭”麥粉拉制的毛細面上,碎牛肉、白蘿卜、油潑辣子與香菜蒜苗在晨光中綻出五色虹彩(即“一清二白三紅四綠五黃”)。

▲一清(湯清)、二白(蘿卜白)、三紅(辣子油紅)、四綠(香菜蒜苗綠)、五黃(面條亮黃),均在一碗面中。攝影/嚴肅 澎湃網(wǎng)
關于牛肉拉面的起源,學界眾說紛紜。一派學者溯源青海,證據(jù)是2002年青海喇家遺址出土了世界上最早的實物面條。與后世用小麥制作不同,這碗面以粟(小米)為主,摻雜以少量的黍(黃米)。
在學界的既往認知中,面條不過兩千年左右的歷史。但青海喇家遺址出土的這碗面,4000歲的古老年齡不容置疑。
更令人驚訝的是,碗中還檢測到少量的油脂、類似藜科植物的植硅體以及動物的骨頭碎片,說明這還是一碗葷面。假設其為牛骨的話,這便是牛肉與面條結(jié)緣的最初信物。


▲青海喇家遺址出土4000年前的面條。新華社發(fā) 葉茂林 攝
一派學者追溯中亞,認為其與“拉格曼”(???????)一脈相承。這個源自波斯語“面團”的詞匯,在絲綢之路上幾經(jīng)流轉(zhuǎn),在哈薩克語中化作“拉額曼”(ламан),在烏茲別克語中演為“拉額芒”(lag'mon),在塔吉克語中變?yōu)椤袄伞保ě荮学蕨唰撸?/p>
有趣的是,蘭州方言中“拉面”的發(fā)音,與這些詞匯存在微妙的音韻關聯(lián),仿佛千年絲路上的一串駝鈴,在不同的綠洲間傳遞著相同的飲食密碼。
還有學者則將目光投向中原,認為牛肉拉面工藝或源自中原面食的改良。
陳維精后人提供的《維精送子位林孫和聲西行手記》(河南沁陽陳氏宗祠藏)記載:“懷慶湯法本于伊府,化餅入湯,當學潼關羊肉泡三沸之法。”此處“化餅入湯”實質(zhì)上是對中原泡饃“湯餅同食”傳統(tǒng)的解構與重組。
明代晉商在河西走廊建立的“山西會館”,成為拉面技藝傳播的重要節(jié)點。山西“溜條”工藝中“三揉九醒”的力學原理,與牛肉拉面“七揉八抻”技法形成跨時空對話。

▲拉面師傅精湛的拉面技藝。人民網(wǎng) 馬可欣 攝
不論是陜西牛肉泡饃的“湯餅交融”,臊子面的酸辣鮮香,山西拉面的筋道綿長,都在牛肉拉面中留下了獨特的印記。正如敦煌壁畫中的飛天,既保留了印度佛教的藝術特征,又融入了中原文化的審美意趣。
(三)配方與技法中的“絲路密碼”
牛肉拉面配方與技法中的幾項靈魂物料——辣椒、胡椒和香菜,同樣蘊藏著絲路密碼。
原產(chǎn)于南美亞馬遜流域的辣椒,于明末時期經(jīng)海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明代文人高濂在《遵生八箋》中稱其為“番椒”。后經(jīng)過400余年的生態(tài)馴化,形成了獨特的中國辣椒品種,如青海的循化線辣椒、甘肅的甘谷“七寸紅”等。
牛肉拉面中辣椒油的煉制工藝,實為絲路香料文明的現(xiàn)代演繹:120℃熱油先激發(fā)辣椒、花椒、草果等香料,再小火熬提取復合香氣,最終形成復合辣椒油。

▲青海牛肉拉面店里,湯鍋旁邊滿滿一大盆的油辣子是標配。(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白胡椒,是骨湯湯底去腥增香的常見香料之一。在唐代,這一非本土的“稀罕物”竟價比黃金!貪官元載家中被抄出胡椒八百斛,蘇軾以辛辣詩句詰問:“胡椒銖兩多,安用八百斛?”
誰曾想,這西域珍寶經(jīng)海上絲路播撒,至明清時竟在滇南生根,化作湯底里躍動的星火。千年風煙過處,昔日波斯商隊駝囊中的稀世香料,終成百姓碗中尋常滋味。

▲胡椒。(圖片來源:新華網(wǎng))
提到香菜這食品界的“頂流”,自古以來就飽受爭議——有人恨之切齒,有人愛之入骨。明代文士王世懋在《瓜蔬疏》中擲筆直斥:“胡荽,味苦無當。而在五葷之內(nèi),不植吾圃中可也。”在自家菜園見到它都難以忍受,嫌惡之態(tài)躍然紙上。
而溯至西晉風流,以“擲果盈車”名動洛都的美男子潘安,卻在《閑居賦》里欣然寫道:“堇薺甘旨,蓼荾芬芳。”(荾即是香菜)——愛憎之殊,竟如此鮮明。
如今,這縷源自西域的異香穿越千年,在一碗牛肉拉面里化作一抹青翠的點睛之筆。

▲拉面里的香菜翠綠。新華網(wǎng) 卡婭梅朵 攝
正如絲路商隊曾經(jīng)串聯(lián)起的文明網(wǎng)絡,今日數(shù)百家海外門店正重構著“飲食共同體”。河西走廊的小麥、青藏高原的牦牛、中原的烹飪智慧與西域的香料在此交融,共同譜寫著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生動樂章。
從張騫使團踏出的古道,到如今“一帶一路”的鋼鐵駝隊,牛肉拉面始終是文明互鑒的味覺載體。它告訴我們:真正偉大的文明,不僅在巍峨宮宇的朱墻明瓦間,更在尋常百姓的煙火氣里。
(作者簡介:金天威,西安外國語大學絲綢之路與歐亞文明研究中心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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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制 | 閆 永 肖靜芳
審核 | 清 風
統(tǒng)籌 | 王彥龍
責編 | 許玲玉
制作 | 郭欣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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