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下得綿長,陳家祠堂的屋檐滴著水,啪嗒啪嗒砸在青石板上,像是誰在低聲啜泣。
陳文遠跪在蒲團上,額頭抵著冰涼的地磚,面前供桌上的香爐里,三炷香已經(jīng)燃了大半,裊裊青煙盤旋而上,模糊了送子觀音慈悲的面容。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低聲喃喃,聲音沙啞,"求菩薩垂憐,賜陳家一子半女……"
門外傳來腳步聲,妻子蕓娘端著一碗熱茶進來,輕輕放在他手邊。她穿著素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了一支木釵,面容憔悴,眼下泛著淡淡的青影。
"相公,喝口茶吧。"她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神明,"娘說……明日去鎮(zhèn)上請李大夫再來看看。"
陳文遠沒接茶,只是攥緊了拳頭。這三年來,他們看過多少大夫,喝過多少苦藥,蕓娘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像刀子,一天比一天鋒利。
"看什么看?"他突然站起身,衣袖帶翻了茶碗,滾燙的茶水潑在供桌上,"都是些庸醫(yī)!"
蕓娘慌忙用袖子去擦,茶水浸濕了袖口,燙得她手腕發(fā)紅,卻一聲不吭。
傍晚時分,雨下得更大了。

陳文遠撐著油紙傘從私塾回來,遠遠看見自家大門前蜷縮著一個黑影。走近了才看清,是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左腿扭曲變形,臉上布滿皺紋,正抱著個酒葫蘆往嘴里灌。
"走走走!"陳文遠皺眉,"別擋在門口。"
陳文遠本想趕人,卻見那乞丐的瘸腿上纏著破布,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滲出血色。他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嘆了口氣:"進來吧。" 廚房里,蕓娘正在熬粥。見丈夫帶了個乞丐回來,她愣了一下,隨即溫聲道:"灶上還有熱水,先給老人家洗洗傷口。" 老乞丐咧嘴一笑,露出幾顆黃牙:"小娘子心善,必有后福。" 蕓娘手一抖,勺子掉進鍋里。 老乞丐吃飽喝足后,陳文遠讓他在柴房暫住。誰知半夜時分,一陣狂笑聲驚醒了全家。 "哈哈哈!蠢材!蠢材!" 陳文遠提著燈籠沖進祠堂,只見老乞丐抱著酒葫蘆,醉醺醺地指著房梁:"你兒子早出生了!就在那兒啃供果呢!" 燈籠的光照上去,房梁上空無一物。 "胡說什么!"陳文遠氣得發(fā)抖,"滾出去!" 老乞丐踉蹌著站起來,突然湊近他耳邊:"三年前,白狐嶺……你救過什么?" 陳文遠渾身一僵。 三年前他趕考歸來,確實在白狐嶺救過一只難產(chǎn)的白狐。當(dāng)時那狐貍奄奄一息,身下全是血,他撕下衣角為它包扎,還喂了水…… "你……"他剛要追問,老乞丐卻已經(jīng)歪倒在蒲團上,鼾聲如雷。 那晚,蕓娘做了個怪夢。 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叼著嬰兒襁褓,跪在她床前。狐貍的眼睛像兩顆黑珍珠,閃著淚光。它把襁褓放在蕓娘肚子上,輕輕一推—— 蕓娘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按在小腹上。窗外月光如水,祠堂方向傳來細微的"咔嚓"聲,像是誰在啃咬果子。 第二天清晨,她去祠堂上香,發(fā)現(xiàn)供盤里的蘋果少了大半,剩下的部分布滿細小的齒痕。墻角散落著幾根銀色毛發(fā),在晨光中閃閃發(fā)亮。 "相公!"她顫抖著喊,"你快來看……" 陳文遠趕來時,蕓娘已經(jīng)暈倒在地,手里緊緊攥著那撮銀毛。她的裙擺上,赫然印著一個小小的、濕漉漉的爪印。 蕓娘高燒不退,李大夫診脈后連連搖頭:"脈象紊亂,似有異物纏身。" 陳文遠盯著大夫筆下"癔癥"二字,攥皺了藥方。窗外又下起雨,祠堂方向隱約傳來"咯吱咯吱"的啃咬聲。他抄起油燈,踩著積水沖進雨幕。 推開祠堂斑駁的木門,供桌上蘋果又少了半個。這次他看清了——房梁陰影里蹲著個銀發(fā)小男孩,約莫三歲大小,正抱著果子大嚼。孩子頸間掛著塊玉鎖,在燈光下泛著青光。 "那是……"陳文遠渾身發(fā)抖,"陳家的嫡子玉鎖!" 這枚刻著"長命百歲"的翡翠鎖,是他曾祖父傳下的,本該戴在嫡長孫脖子上,去年卻莫名從祠堂失蹤。 男孩突然抬頭,瞳孔在暗處泛出獸類的幽綠。 "現(xiàn)在信了?" 柴房門口,老乞丐用草莖剔著牙。雨水順著茅草檐滴在他瘸腿上,沖淡了血跡。陳文遠發(fā)現(xiàn)那傷口竟呈現(xiàn)詭異的五道爪痕。 "三年前白狐嶺,"老乞丐壓低聲音,"你救的不是普通狐貍。" 原來那日難產(chǎn)的白狐是修行百年的靈獸,為報救命之恩,將夭折幼崽的魂魄注入蕓娘腹中。奈何人妖殊途,胎兒無法顯形人間,只能以"梁上靈童"的形態(tài)存在。 "你每夜聽到的啃咬聲,"老乞丐指向祠堂,"是孩子在吃百家飯——祠堂供品沾了香火氣,能養(yǎng)魂。" 陳文遠突然想起,這三年來蕓娘總說夢見嬰兒啼哭,而陳家祠堂的供果,確實從未斷過…… 陳母帶著青云觀道士闖進來時,銀發(fā)男孩正在啃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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