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歲那年,林婉記得父親棺木入土?xí)r,母親柳氏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腰間,不讓她看那漆黑的墓穴。

柳氏的腰肢細(xì)得驚人,林婉的小手能摸到她凸起的脊骨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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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兒,從今往后就剩咱們娘倆了。"柳氏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墜在女孩耳畔。

毓秀村的男人們很快發(fā)現(xiàn),喪夫后的柳氏反而更添風(fēng)韻。她提著竹籃去溪邊洗衣時(shí),素白孝服裹著的身段像初春的柳枝,引得不少漢子假裝偶遇。

村東的張屠戶甚至直接扛著半扇豬肉上門,說只要柳氏點(diǎn)頭,這肉就是定禮。

"多謝趙大哥好意。"柳氏將女兒護(hù)在身后,指甲掐進(jìn)自己掌心,"只是亡夫尸骨未寒......"

"三年孝期是吧?我等你!"張屠戶把豬肉往院里的石磨上一撂,油星子濺到林婉新縫的布鞋上。

那晚柳氏抱著女兒哭濕了枕頭,第二天就帶著林婉搬到了山腳下的老宅。

她開始像男人一樣下地干活,纖細(xì)的手指很快磨出繭子。林婉七歲時(shí),就能踩著板凳煮好稀飯等母親歸來。

變故發(fā)生在林婉十四歲那年。柳氏在秋雨中收稻,回來就咳出粉紅色的血沫。

郎中搖頭說這是癆病,得常年服藥將養(yǎng)。

"娘,我去城里找活計(jì)。"林婉把最后一件棉襖塞進(jìn)當(dāng)鋪,換來三副藥。

她聽說清源縣濟(jì)世藥館招幫工,天沒亮就出了門。

藥館老板趙德正在碾藥,抬頭看見個(gè)瘦伶伶的姑娘立在晨光里。

她衣裳打滿補(bǔ)丁,但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琉璃。

"會認(rèn)字嗎?"

"娘教過《千金方》。"

"柴胡何用?"

"性微寒,味辛苦,和解表里。"

趙德的白眉動了動,遞給她一把曬干的藥草:"分揀出來,錯(cuò)的超過三樣就走人。"

林婉的手指在藥堆里翻飛,像蝴蝶掠過花叢。當(dāng)歸歸到當(dāng)歸處,黃芪回到黃芪堆,連最易混淆的芍藥與牡丹皮都分毫不差。

"明日辰時(shí)上工。"趙德轉(zhuǎn)身時(shí),看見小姑娘偷偷用袖子抹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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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濟(jì)世藥館的青磚被林婉擦得能照見人影時(shí),蘇府管家慌慌張張沖進(jìn)來:"趙先生!我家老爺厥過去了!"

林婉正在給金銀花澆水,聞言差點(diǎn)打翻陶罐。

蘇員外是清源縣首富,據(jù)說年輕時(shí)走南闖北,如今心臟不好全靠趙德調(diào)理。

她匆忙包好急救藥材,跟著趙德往蘇府跑。

蘇府比傳說中還奢華,回廊下掛著的鳥籠都是鎏金的。

林婉卻聞到股奇怪的甜腥味,像腐爛的桂花混著鐵銹。

臥房里,一個(gè)年輕男子正用濕巾給床上老人擦汗,聽到動靜轉(zhuǎn)身時(shí),林婉看見他眼底有星子般的光亮。

"趙先生!"男子聲音發(fā)顫,"我爹方才說心口疼,突然就......"

趙德把脈時(shí)眉頭越皺越緊,突然掀開蘇員外的衣襟。

老人心口處赫然有片紫黑淤痕,像被無形的手掐著。

"要立刻施針。"趙德摸向藥箱卻變了臉色,"銀針沒帶!婉兒,你去取一下。"

男子——后來林婉知道他是蘇然——立即說:"我陪這位姑娘去取!"他跑起來像山間的鹿,林婉提著裙角才勉強(qiáng)跟上。

回程時(shí)暴雨傾盆,蘇然脫下外衫罩在藥箱上,自己淋得透濕。

趙德施針時(shí),林婉注意到他指尖發(fā)顫。七根銀針扎下去,蘇員外喉間發(fā)出風(fēng)箱般的聲響,終于緩過氣來。

趙德卻悄悄將拔出的兩根發(fā)黑銀針塞給蘇然:"有人下毒。"

突然珠簾嘩啦作響,濃烈的脂粉味先于人影襲來。

"老爺??!"穿著桃紅襦裙的婦人撲到床前,金步搖差點(diǎn)戳到蘇員外眼睛。

趙德拉過林婉快步退出,但林婉分明看見,那婦人抹淚時(shí),嘴角是往上翹的。

03

之后半月,蘇然天天來藥館報(bào)道。

今天說抓藥,明天說問診,有次竟抱來只摔斷腿的兔子。

趙德捻須微笑:"婉兒,你帶蘇公子去后院給兔子正骨吧。"

"蘇公子不必日日來的。"林婉給兔子纏繃帶時(shí),陽光透過她耳際的絨毛,像給玉杯斟了蜜酒。

蘇然耳朵紅了:"我......我想學(xué)醫(yī)。"

這個(gè)借口拙劣得連兔子都不信。

五月初八,林婉去萬獸山采七星蓮。

這種藥喜陰,只長在猛獸巢穴附近。

她剛找到藥叢,就聽見身后枯枝斷裂聲。

"蘇公子!"林婉氣得跺腳,"這山里真有老虎!你干嘛跟來?"

仿佛回應(yīng)她的話,灌木叢突然劇烈搖晃。

一只吊睛白額虎躥出來,肚腹鼓脹如丘。

蘇然把林婉推到身后,卻見那虎前肢跪地,發(fā)出痛苦的嗚咽。

"它要生產(chǎn)。"蘇然慢慢靠近,"你看它后臀有血。"

林婉想起母親難產(chǎn)而死的表姐。

她解下腰帶捆住袖口:"得幫忙。"

老虎竟通人性般側(cè)臥下來,用頭把林婉往腹下拱。

接生過程像場噩夢。

林婉滿手是血,好不容易拽出幼崽,母虎卻開始大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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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中生智,將隨身帶的止血藥粉全倒在傷口上,又讓蘇然嚼碎人參片喂給母虎。

當(dāng)小虎發(fā)出第一聲叫喚時(shí),母虎用舌頭溫柔地舔了舔林婉的手腕。

夕陽西下時(shí),母虎叼著幼崽隱入山林,蘇然才發(fā)現(xiàn)林婉的襦裙全染紅了。

"你......真勇敢。"他聲音發(fā)澀。

林婉癱坐在溪邊洗手:"萬物有靈。"她沒看見蘇然眼中涌動的情愫。

04

六月十五是蘇員外壽辰。

林婉剛煎好藥,蘇府小廝慌慌張張跑來:"林姑娘快去!老爺要見您!"

蘇府張燈結(jié)彩,卻透著詭異。

林婉被引進(jìn)偏廳,只見蘇員外形銷骨立地坐在太師椅上,旁邊站著個(gè)與蘇然七分像的年輕人——后來她知道這是蘇羽。

"聽說你救過我兒蘇然?"蘇員外聲音嘶啞,"他對你......"

話未說完,珠簾后轉(zhuǎn)出個(gè)華服婦人。

此人正是蘇員外二房李氏。

李氏笑得像涂了蜜的刀:"老爺,該服藥了。"她手中藥碗泛著詭異的藍(lán)色。

林婉本能地后退,卻被蘇羽攔?。?林姑娘別急,令堂正在客房歇息呢。"

這句話像盆冰水澆下來——母親竟被他們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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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夜,林婉和柳氏被關(guān)在柴房。

柳氏高熱不退,林婉撕下衣角浸著夜露給她降溫。

子時(shí)左右,柴房門突然被撞開,月光下赫然立著那只母虎!

"恩人,跟我來。"母虎竟口吐人言!它伏低身子讓林婉母女爬上背,縱身躍過圍墻。

林婉緊緊抱住虎頸,聽見蘇府傳來瓷器碎裂聲與尖叫。

05

濟(jì)世藥館里,趙德正與縣令對弈。

聽完林婉講述,縣令棋子"啪"地落在"將"位上:"果然如此!"

原來李氏本是茶商之妻,二十年前蘇員外為奪茶山,害死其夫強(qiáng)娶了她。

蘇羽是婚前就懷上的遺腹子。

為給丈夫報(bào)仇,李氏在蘇員外的藥碗里摻了相思子毒素。

趙德早疑心此事,暗中搜集證據(jù)多時(shí)。

"現(xiàn)在蘇然有危險(xiǎn)!"林婉剛起身,母虎已屈膝待騎。

趙德塞給她一包解毒丹:"銀針之毒,當(dāng)用金汁解。"

蘇府正廳里,蘇羽持刀抵著蘇然喉嚨:"爹,您若把家產(chǎn)給我,就留大哥全尸。"

蘇員外癱在椅子上,嘴角溢出黑血,還不忘大罵,"!"

畜生

“你殺我丈夫,占我身子,你才是真正的!”李氏突然奪過刀,沖向蘇員外道,"可惜慢性毒藥也沒毒死你,那今日我就一刀結(jié)果了你!"

畜生

“嗷~~”

哪知,她話未說完,震耳虎嘯破窗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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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只見林婉騎著一只白虎快速沖入屋內(nèi),在她身后,還跟著大批衙役。

接下來的事像場荒誕戲。李氏狂笑著承認(rèn)罪行,吞下準(zhǔn)備好的毒丸;蘇羽被衙役按倒時(shí)尿了褲子;蘇員外用最后一口氣寫下"家產(chǎn)盡歸蘇然"。

06

蘇員外的靈堂前,白幡被秋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

林婉將新采的野菊供在牌位前,看見蘇然跪在蒲團(tuán)上的背影像塊冷硬的石頭。

李氏的尸首被草草葬在亂墳崗,蘇羽今早已被押往邊疆充軍。

"喝點(diǎn)粥吧。"林婉捧著青瓷碗,熱氣氤氳中看見蘇然眼下青黑,"三天了。"

蘇然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那里還留著母虎舔過的淡淡紅痕:"婉兒,那些地契房契都是臟的。"他的掌心滾燙,"我查了賬本,父親當(dāng)年確實(shí)......"

林婉反握住他的手。這個(gè)動作讓兩人都怔住了,她急忙要抽回,卻被握得更緊。

"我想把家產(chǎn)變賣了。"蘇然聲音很輕,"在城南開間藥鋪,你坐診,我采藥。"

燭花"啪"地爆響,林婉耳朵尖都紅了:"你......你不考功名了?"

"那年鄉(xiāng)試落第,原是父親賄賂考官除我名字。"蘇然苦笑,"他說商籍才能保家業(yè)。"

屋外傳來柳氏的咳嗽聲,林婉慌忙起身,卻聽蘇然道:"我已請趙先生給柳姨看診,說是積年的寒氣,用艾灸配合......"

"你連我娘用藥都記得?"林婉驚訝得忘了害羞。

蘇然耳根通紅:"你去年臘月跟趙先生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

林婉淚目。

07

霜降這天,"杏林堂"的匾額掛上了青磚小院。

原蘇府的管家福伯捧著個(gè)紫檀匣子蹣跚而來:"少爺——不,東家,整理庫房發(fā)現(xiàn)的。"

匣中是把纏著紅繩的舊鑰匙,蘇然認(rèn)出是父親常年掛在腰間的。

循著鑰匙線索,他們在老宅枯井下找到個(gè)鐵箱,里面竟是李氏丈夫的冤狀與茶山地契。

"難怪父親這些年噩夢不斷。"蘇然將地契交給縣令時(shí),天空飄下今冬第一片雪。

藥鋪開張后,林婉發(fā)現(xiàn)蘇然有種奇特天賦。他雖不懂醫(yī)理,卻總能在山間精準(zhǔn)找到最珍貴的藥材。

有次他冒雨歸來,斗笠下竟藏著朵完整的紫靈芝。

"虎嘯嶺西面的崖柏下找到的。"他獻(xiàn)寶似的遞給林婉,渾身濕得像只落水狗,"你說過柳姨需要這個(gè)調(diào)養(yǎng)。"

柳氏在里屋繡著藥枕,聞言抿嘴笑了。

自搬來藥鋪,她咳血的毛病漸漸好了,此刻正用金線繡著鴛鴦戲水圖。

08

除夕夜,趙德拎著自釀的屠蘇酒來守歲。

酒過三巡,老醫(yī)師突然拍案:"你倆還要磨蹭到何時(shí)?"他指著林婉腕上已變成淡金色的虎紋,"山神都做了媒,還不拜堂!"

林婉差點(diǎn)打翻醋碟,蘇然被酒嗆得直咳。

倒是柳氏從容地取出繡好的嫁衣:"原本想過完年說的。"

婚禮定在三月三。

那日清晨,藥鋪門檻上出現(xiàn)對活蹦亂跳的雪兔,頸系紅繩。

眾人說是吉兆,只有新人知道,母虎曾說過要送賀禮。

拜堂時(shí),趙德樂呵呵地坐在高堂位,突然壓低聲音:"婉兒,你可知為何老虎偏救你?"

他指著她腕間虎紋,"這是山神印記,你天生就該吃這碗飯。"

洞房花燭夜,蘇然小心翼翼地觸碰那道金紋:"疼嗎?"

林婉搖頭,紅燭將她的笑容映得格外溫柔:"當(dāng)時(shí)母虎說,這是報(bào)恩的印記。"

她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你保蘇羽性命,是不是早知他......"

"他畢竟不知情。"蘇然吹滅蠟燭。

林婉點(diǎn)點(diǎn)頭,依偎在蘇然懷里。

月光透過窗紗,照見兩顆緊挨著的心跳。

09

十年后的上巳節(jié),杏林堂已是三進(jìn)大院。

有個(gè)總角小兒趴在藥柜上偷吃甘草,被扎著婦人髻的林婉輕拍屁股:"蘇小虎!"

"娘親,大貓來了!"孩子突然指著后院歡呼。

只見墻頭閃過一道黃影,落地?zé)o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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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蒼老的母虎叼著株罕見的七葉一枝花,輕輕放在曬藥匾上。

蘇然從藥庫轉(zhuǎn)出,熟稔地端出備好的生肉。

母虎卻用頭拱了拱他的腰,轉(zhuǎn)身隱入暮色。

當(dāng)晚,林婉在七葉一枝花下發(fā)現(xiàn)個(gè)油紙包,里面是能治婦人癥的珍稀藥材。

"它怎么知道我正缺這個(gè)?"林婉驚訝道。

蘇然從背后環(huán)住她日漸豐腴的腰身:"因?yàn)?....."話未說完,就被跑來討糖吃的兒子打斷。

檐下風(fēng)鈴叮當(dāng),仿佛山間傳來的虎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