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21日,“嗚——”笛聲長鳴,一列由南京開出的直達快車駛進了北京車站,緩緩地??吭谡九_。一位衣衫襤褸的青年從列車上走了下來,他面色蒼白,兩眼布滿血絲,肩上背著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包,順著人流蹣跚地走出車站。他顯然沒有見過大世面,踏進首都大門之后便無法找到他要去的目的地。踟躕良久,然后從衣袋里掏出僅有的幾元錢,走到一輛出租汽車旁邊:“老師傅,麻煩你到公安部……”

“小伙子,你從哪里來,叫什么名字?”在公安部的接待室里,接待人員一邊向年輕人作簡單詢問,一邊遞過一杯熱茶。

年輕人面對既和藹又威嚴的“大蓋帽”,粗聲粗氣地答道:我叫楊廣成,26歲,江蘇省鹽城市濱海縣濱淮鄉(xiāng)雙河村人?!闭f著解下肩上的布包,重重地甩到辦公桌上。

“包里是什么東西?”接待人員警惕地問。

年輕人一陣心酸:“我找你們告狀來了……”說著解開布包,里面露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在場的人大吃一驚,毛骨悚然。

楊廣成“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淚水順著雙頰不停地滾落。痛苦、焦慮、冤屈一齊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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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fā)生在1986年冬。

江蘇省濱淮農場新生分場農工季云高和當地一名村干部王某到上海市川沙縣海塘管理所簽訂了一項收割和銷售100多畝地蘆葦的合同。由于時間緊、人手少,他們回到家鄉(xiāng)雇了幾十名農工,雙方定好時間、工資等一切事宜,然后一同來到了茫茫葦蕩。

經過一個多月時間的艱苦勞動,蘆葦絕大部分收割完畢,只剩下一小塊一小塊水塘中的蘆葦仍舊東倒西歪地在寒風中搖曳。

一天上午,季、王二人外出聯(lián)系銷售業(yè)務,雇工中的頭頭張某不忍心扔掉這些小塊水塘中的蘆葦,便向大家宣布:“剩下的蘆葦,我給1000元,你們把它收起來。”

急于回家過年的雇工們聽說有1000元錢,立即來了精神,“這下買年貨的錢有了”,大家卷衣捋袖跳入水中收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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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季、王二人回來時,張某立即將1000元的事作了匯報,二人表示沒有異議。

收割、銷售蘆葦的任務圓滿完成。就在給大家分發(fā)工資的時候,季云高、王某突然提出:“這次承包蘆葦虧了本,工資按原來的八折算給,最后的1000元也只能給800元?!?/p>

人們一下子傻了眼。

由于同來的雇工大多數是季的鄰居、朋友,知道季云高平時霸道,說一不二,他們雖然內心氣憤,但不好發(fā)作,只有自認晦氣。這

濱??h濱淮鄉(xiāng)雙河村的楊振華站起身來說:“我們原先定下的工資,你們不能隨意改變?!?/p>

季云高見有人頂了他的決定,滿肚子窩火:“大家都同意,就你一個人不承認也沒有用?!保ò矗好穹ㄍ▌t規(guī)定,契約一旦形成,就需執(zhí)行,如有變更應即時通知對方并由雙方協(xié)商解決。季云高、王某以承包虧本為借口克扣工人工資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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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華對法律常識一無所知,對季云高違背契約的行為,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一味地苦苦哀求。

在1987—1988兩年時間內先后十多次向季、王二人索要被克扣的50幾元錢工資。

然而,季、王二人根本不認賬,斷然拒絕。

“即使跑斷腿,也要要回錢?!睏钫袢A下定了決心。

1988年8月28日上午,他又騎了一輛自行車來到季家。季云高一見楊立即虎起了臉:“老楊,你再跑再磨也沒有用,我們的賬早已結清了?!?/p>

楊振華聽后,脖子上的青筋頓時暴脹起來:“姓季的,今天你不給錢,我就不離開你家了?!?/p>

季云高見對方發(fā)出了“最后通牒”,料定這次不作出交代過不了關,于是假意笑了笑:“這次承包是老王管帳,發(fā)工資,我寫個條子給你去找老王解決?!?/p>

楊見季作出讓步,只好點頭同意。

他拿起季寫的條子,立即來到王家。王某接過紙條一看,只見上寫“請老王盡快跟楊振華把賬結清”,心中十二分不快,暗想季云高真狡猾,一張紙條把責任推得干干凈凈,讓這個嚎喪鬼纏到我頭上。他反做好人,賣人情。王某眼珠一轉,立即有了主意。他手一揮,“走,我們一同找季云高去?!?/p>

二人到了季家,王某問季云高:“你讓我跟姓楊的結賬,你打算給他多少錢?”

季一聽王的口氣不對頭,回敬了一句:“我不管賬,付多少工資是你們之間的事,與我無關?!闭f完一拍屁股走開了。

凡事就怕三頭對六面,楊振華看出不愿給錢的是季云高,他急不可耐,高聲大嚷起來。季家無人理睬,楊振華索性搬了一張木凳站在季家門口潑口大罵起來:季云高這狗入的,癩皮狗,欠我的工錢不給……罵聲越來越高,話越罵越難聽。

季云高的妻子蔡青梅,是個受不了別人半句閑話的潑辣女人,如今豈能忍受楊振華這般惡罵。她氣沖斗牛,沖上前去和楊吵鬧。好男不與女斗,楊振華知道蔡青梅也不好惹,轉身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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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正在氣頭上,哪里肯依,轉身走進廁所,抓起一把大糞朝楊砸去,嘴里嚷道:“楊振華,你敢罵我季家人,今天非弄你一嘴屎!”

楊推著自行車倉皇逃走。

說時遲那時快,大糞已經甩在衣服上。

楊振華頓時怒火勃發(fā),大吼一聲:“今天我與你季家拼了?!闭f著將自行車往路旁一甩,也鉆進路邊廁所抓起一把大糞甩去,不偏不歪,正中蔡青梅面部。

蔡青梅吃了大虧,一步竄上去揪住楊振華,扭打起來。一直躲在一邊窺探情況的季云高見妻子沒占到便宜,沖出來撲向楊振華,舉拳就朝楊的背部、腰部猛搗。楊被蔡雙手扭住,還手不得,很快便癱倒在地,痛得哇哇直叫。

吵鬧聲、哭喊聲驚動了四鄰,人們紛紛前來觀戰(zhàn)。

住在附近的楊振華的外甥、23歲的武某聞訊后火速趕來。他見舅舅被打,熱血沸騰,高呼一聲:“你們眼都瞎了,想把我大舅打死嗎?”話落手到,一拳將季云高摜進路邊小河中。

季云高的嫂子沈某見楊振華的外甥動了手,生怕別人說季家人心不齊,更怕季云高今后責怪他不助戰(zhàn),立即帶著季家的幾個小青年一擁而上,將武某團團圍住。武某寡不敵眾,落荒而逃。

沈某隨即帶著兒子追到武家,砸門窗,搗屋瓦,還用鍬在門前場上挖坑,將武家曬在場上的玉米拌上泥土扔入坑中。

尚不解恨,沈某又借口被武打傷賴在武家三天三夜,想以此嚇住對方,迫使楊振華不再到季家來糾纏。(按:雙方當事人的親友理應做好說服勸解工作,緩和矛盾,平息事端;參加互毆,搞打砸鬧,侵入他人住宅,都是違法行為,應受法律制裁。)

夏日傍晚,太陽的余輝仍是火辣辣地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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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華的家人懷著焦慮不安的心情等候楊振華早點回家,然而,楊振華卻遲遲未歸。

天快黑了,楊家的一位鄰居驚惶失措地跑過來,告訴他們說:“楊振華被季云高夫妻打傷,現(xiàn)癱在翻身河邊。”

楊振華的大兒子楊廣成立即騎了一輛自行車趕去,遠遠發(fā)現(xiàn)楊振華躺在河邊,滿臉是泥,豆粒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沁了出來。楊廣成趕緊將他扶上自行車推回家中。

原來楊振華趁季家人和武某揪打混亂之機悄悄逃離了現(xiàn)場。

拖著受傷的身子朝家中走去,但沒走多遠就摔倒了,疼得在地上直打滾。晚上,楊廣成見父親不吃不喝,哼聲不止,既傷心又氣憤,不知如何是好。他來到父親床前:“季家太狠毒了,現(xiàn)在就把你送他家,叫季云高幫你治?。 ?/p>

楊振華搖了搖頭:“等明天天亮再去吧?!?/p>

第二天一早,楊的傷勢更重了,全身高熱,小腹脹痛,排泄阻塞。全家人想將楊送進醫(yī)院治療,但又擔心自家治好病,季家以后不認賬,豈不落得錢理兩空?于是他們找了一輛手推車,楊廣成將父親抱上車后,由楊振華的妻子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季家推去。

20幾里路,一直到中飯過后才到達季家。蔡青梅見楊振華傷勢沉重,也害怕了。但是,替楊治病就等于承認季家打了人,輸了理;同時,她又想到時下醫(yī)院的治療費用高得驚人,沒有幾百元錢,病人休想踏進住院處大門,哪能為他花那份錢?也罷,沈某被打,現(xiàn)仍賴在武家,楊賴到我家來也是預料中的事,以賴抵賴,互相抵銷,蔡在心里嘀咕著。

于是走到楊的車前:“老楊爹真精呢,虧你家想得出這一招,我家沒有打你,想賴也賴不住?!彼欢妒?,將堂屋大門上了鎖,然后揚長而去。

季云高下午回家見楊振華躺在門外,也覺得情況不妙,趕緊溜之大吉。

晚上,季家人回家后,將門閂好,不讓楊家人進屋。楊妻無奈,只好守著病人在外邊過了一夜。

8月30日,楊妻哀求季家人為丈夫治病,季家仍不理睬。

當日下午3時許,楊振華終因耽誤了搶救時間而死亡。(按:救死扶傷,刻不容緩,當事人雙方都有責任將傷者送醫(yī)院搶救治療。至于法律責任,有事實在,誰也賴不掉,逃不脫,栽贓不上。遺憾的是人們還不懂得這個道理,耽誤了時間,釀成了惡果,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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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局的大門前??恐惠v蔚藍色警車,車頂上的紅色警燈閃爍著耀眼的光芒,車上的警笛也發(fā)出了鳴叫。未過幾分鐘,全副武裝的刑警人員登車啟程了。

幾個小時后,他們便出現(xiàn)在新生分場的有關人員家中。偵查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勘查現(xiàn)場、調查取證、走訪群眾……一切依法進行。

在季云高家門前,圍觀的群眾擠得水泄不通,吵鬧聲、哭喊聲連成一片。天熱得透不過氣來。由于當地電壓不足,用以照明的燈光失去了它應有的光亮,這給法醫(yī)檢驗楊振華的尸體帶來極大困難;連日來的辛勞、環(huán)境的惡劣、設備的簡陋,竟使這位較有經驗的法醫(yī)未能準確地檢查出尸體上的致命傷痕,切片檢驗也未發(fā)現(xiàn)問題。

偵查工作結束了,盡管偵查人員已調查到有關季云高、蔡青梅毆打楊振華的證據材料,但法醫(yī)所作的刑事科學技術鑒定書上卻對楊振華作了病亡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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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論既出,這便意味著楊的死亡與季云高夫妻沒有直接關系,雖然他們毆打了楊,但沒有造成傷害致死的嚴重后果。

刑事科學技術鑒定是科學的,具有最高權威性,這是司法界普遍承認的事實。鑒定簽發(fā)后,案件便作為一般民事糾紛交給了當地派出所處理。鑒于案件的起因由季云高引起,而且季夫妻又打了死者,為使案件盡快處理完畢,派出所責令季云高拿出2000元現(xiàn)金作為喪葬費,案件便算了結。

然而,楊廣成不服。他帶領著弟妹將季云高家家具打得落花流水,大櫥、小柜、縫紉機等都在劫難逃。幾天后,一口黑漆棺材抬進了季家堂屋中央,楊振華的尸體將被安放人殮(按:停尸鬧事這便是楊廣成的不對了。)

楊廣成滿懷悲戚與哀傷首先來到縣有關部門上訪,接待人員告訴他:此案是由上級機關直接偵查定案的……

楊廣成聽了弦外之音,知道說也沒用,便匆匆離去。他來到市有關部門,當他訴說了案情之后,接待者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和不幸,但對公安機關的法醫(yī)鑒定卻堅信不移。

省、市、縣的有關部門,該跑的都跑了,該說的都說了,結果只有一個——石沉大海。

楊廣成百般無奈。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苦苦思索著。父親生前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疾病,身體結實,50出頭的年紀怎么會暴死呢?他回想起8月28日晚上扶父親回家時,楊振華流著淚告訴他:“蔡青梅死死抓住我前邊身子,季云高在我后背和腰眼上狠狠掏了幾拳?!?/p>

父親一貫忠厚老實,不會對兒子說謊,況且事關重大,誣賴是不可能的。

難道偵查人員徇私枉法?(據了解,這主要是設備條件差,也有法醫(yī)工作疏忽的責任)

“不,即使傾家蕩產,我也要弄清這個案!”他暗下決心,牙齒咬得咯咯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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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真的要否定鑒定結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冥思苦想,竟然想出了一條常人難以想象的辦法——提頭進京,為父申冤。

他翻身坐起,迅速來到季云高家中,將棺材打開,舉起鋒利的菜刀,對準死者的脖子猛吹,楊振華的人頭很快滾落下來。他趕忙用布包好,告別了親人,登上了北去的列車。

于是,便有了本文開頭時的一幕。

公安部的同志聽完了楊廣成的哭訴,覺得事關重大,立即向領導匯報。部領導當即決定對楊振華的人頭進行檢驗,并指派法醫(yī)迅速趕赴現(xiàn)場復檢。

1988年12月26日,公安部的同志在地方公安部門的配合下,對楊振華的尸體進行了開棺復檢,并很快作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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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日子,公安人員向楊廣成宣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的鑒定結論:“楊振華系外力作用,致軟組織大面積損傷,導致擠壓綜合癥死亡。”

楊廣成告狀成功了,楊振華命案真相大白了!

1989年2月23日,季云高、蔡青梅被依法逮捕歸案,同年6月,檢察機關依法起訴,他們受到了法律的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