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渡》熱度走高,完結(jié)的“傀儡生心”篇陰濕又不乏可愛,新人演員張子鑫的演技也亮眼。
不管是故事,還是演技,內(nèi)娛好久沒有這么正宗的《聊齋》味兒了。
角色伍娘初期由木偶偽裝成人時,說話嗑絆,動作僵硬,扭頭時還有吱呀聲響。
時不時流露出的小動作,也讓人后背一陣發(fā)涼,鬼氣森森生出一股陰濕感。
最后直接攤牌,以一敵八,自己爹也不放過。
內(nèi)娛不光是好久沒有《聊齋》味兒,也許久不見如此詭異陰濕的角色了。
但熱搜上倒常見到,多是想強調(diào)演員的反差可塑性和角色的復雜性。

陰濕在粵語里是常用詞,稍帶負面,專用來罵人陰險毒辣,也指心理層面有心機、邪惡和不擇手段,還有點不道德的意味。
如今變網(wǎng)絡(luò)熱梗之后,詞義倒中性甚至偏褒義了一點。
所以也有不少角色,還特地追求起“陰濕感”來,也算是暗黑美學的一種。
那觀眾對于陰濕的審美到底特殊在哪?陰濕的形容又為何能從貶義轉(zhuǎn)為褒義?

當然,如今市面上大多的陰濕,還只停留在演員的外貌性格和用各種拍攝技巧烘托出來的氛圍層面。
簡而言之,形似。
黑發(fā),紅唇,眼神中透露出復雜情緒,對觀眾而言,有種捉摸不透的吸引力。
剩下的就需要觀眾自己去悟,若能感受到柔弱外表下隱藏著強烈欲望或創(chuàng)傷,表面波瀾不驚,實則暗含危險和爆發(fā)力,那陰濕味兒就成了。
直給點的如鞠婧祎在《月鱗綺紀》的路透中,部分造型就透露出一種陰濕女鬼味。
此時的女鬼不是貶,而是夸,夸她從造型上已經(jīng)能接近有陰暗面的角色,再加點配樂和濾鏡的渲染,還能有點壓抑感和詭譎的氣質(zhì)。
按理說,鞠婧祎其實蠻適合飾演此類角色的,但眼神戲再偏執(zhí)些,病態(tài)些,效果更佳。
她給人的印象偏柔弱白花,正好符合陰濕感的前調(diào)。
她跟陳都靈屬于同一類型的。
陳都靈在《大夢歸離》中就演了一段女妖偽裝成人,看似柔弱,實則會剜心吃人。

初遇時,她楚楚可憐,像隨時都會融化在雪夜中。
而陰濕的魅力在于,她就好像偏僻寺廟中出現(xiàn)曼妙女子,明知她有問題,還是會被惑得神志不清,似《聊齋》的煙靈粉魅。
這也一直是郭導的至高追求。
當初《大夢歸離》,郭導可能想讓每個人都流露出陰濕味,所以才全片都整了個陰間濾鏡。
但沒想到只有陳都靈一人恰當?shù)伛{馭了。
其余都是陰濕畸變成陰間了,全都要死不活,男演員也陽氣全無,反倒像是被陳都靈飾演的妖吸干了。

除了自身長相柔弱,能靠反差營造出陰濕味的,像迪麗熱巴這種骨相強硬,也能憑借純正的明媚氣息塑造反差。
《慕胥辭》中她扮演了賀思慕,一個天賦卓然的鬼王,僅憑一張圖片,就能感受到她在欲望與孤寂之間生出的幽暗美學。
像是烈日角落下,有一避陽處,觸感濕冷,能瞬間瓦解她過往的固有印象。
比起造型,反倒是眼神戲和濾鏡加持更多。

當然,陰濕賽道最少不了的還屬范冰冰,她是渾然天成的。
她的臉就是最鋒利的武器。
她像是傳統(tǒng)溫良恭儉讓出現(xiàn)的變數(shù),能用一張臉就讓禮教崩壞,時刻都充斥著波云詭譎的不可控感,誰都無法掌握她。



哪怕不用強調(diào)妖艷的黑發(fā)紅唇,她也能輕而易舉營造出陰濕味。

她的陰濕是兼具易碎感和壓迫感,是一種復雜魅力。
也正因這重邪魅的復雜,讓范冰冰不只是一樽精致的花瓶,她最擅長的表演便是在滿足世人追求美的欲望之時,冷不丁露出人性的幽深。

《觀音山》《她殺》

除了這種靠外形加分的味兒外,還有很多是通過角色的個人特質(zhì)和演技來展示,讓觀眾能更深刻地理解陰濕。
她們通常外表脆弱,實際報復心強,攻擊性強,也可以理解為有手段有心計,且擅于隱藏,有對外界的嫉妒,她們表達情感的方式是扭曲的。
這字字句句都好像在說安陵容,大清第一“陰濕女鬼”。
初見安陵容,人畜無害,誰都能欺凌她,但她背地里做的,全是讓人后怕膽寒的狠毒陰招。
安陵容的宮斗手段無須多言,舒痕膠的局,天衣無縫到能把華妃當槍使。迷情香局,把皇上也算計在內(nèi),她的計謀平等地針對所有人。
她對甄嬛表達的愛意,是扭曲中還有一廂情愿的強制。

甄嬛小產(chǎn)后,安陵容來看她。
試想,甄嬛在自己的寢宮安睡,一睜眼,除了貼身侍女外,居然還有一個安陵容在靜靜地死死地盯著她。

這驚悚感就像半睡半醒間,忽然伸出一只腐爛的手,在一寸寸地刮著甄嬛的脊背。
安陵容趁機割肉引血做藥膳,試圖重塑與甄嬛的情誼。

怕甄嬛不放心,這血藥膳,安陵容還自己嘗了一口。
不知道自己的血嘗起來是什么滋味的。
比起余鶯兒扎小人的快準狠,安陵容扎小人時就顯得冷靜得滲人。
她就連表達恨意的方式,都與尋常人不同。
明明手上做的是邪門歪道的事,安陵容還能一臉端莊,嘴里慢悠悠說出“華妃去死”。
詛咒別人,喊的卻是對方的封號,她的恭敬是謹小慎微的慣性。
比起余鶯兒的泄憤,安陵容是真的沉浸在折磨“華妃”的過程中,她的針緩慢地扎入再穿出。
她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享受,這一刻,她才暴露出自己陰冷的一面。
她因出身自卑,就試圖錯位地向周遭索取,得不到便毀掉。
她最后的自盡方式,相比于其他妃嬪的果決,也隱秘許多。
手邊明明有更好的自盡工具,她卻選擇苦杏仁這種漫長,極盡自我拉扯的方式,仿佛要把腐爛的美學發(fā)揮到極致。


可剪刀自盡
就連死亡時間,她也算準了,特意請甄嬛來見證。

臨死前,她沒有任何的情感宣泄,只有對一生苦澀的病態(tài)回味,甚至還把她的死亡,塞進了皇后弒親這條陰謀鏈條中的一環(huán),如同她制了一生的香料,悄然擴散,余味陰冷?。

雖然《在人間》用“陰濕”幫趙麗穎飾演的賈小朵宣傳,但是比起靠懸疑環(huán)境烘托的賈小朵,趙麗穎在《宮鎖沉香》中飾演的琉璃才是真正的陰濕。
表面柔弱無害,暗中步步為營,利用沉香,還殘害沉香的好友春壽。
她的陰濕感源于對階級跨越的執(zhí)念,不管是對皇子病態(tài)的愛慕還是對地位的貪婪。
并且這份陰濕感會隨著權(quán)力的膨脹而逐漸升級。

等到她上位后,為了鞏固地位,她也愛玩割肉喂親這招。

《宮鎖沉香》不必細究情節(jié)的邏輯和完整性,琉璃的初始形態(tài)是任人拿捏的宮女,所以她的陰濕感,則是弱者在絕境中滋生的毒,傷害他人,又毒噬自身。
她的每一次算計與背叛,又何嘗不是絕望的嘗試。
比起琉璃,《金枝欲孽》里的爾淳,倒跟安陵容有著一脈相承的陰濕感。
她們的一生都在被操縱,身不由己。
爾淳的陰濕也并非天性,而是深宮環(huán)境與權(quán)力對她的異化結(jié)果。
玉瑩因被揭發(fā)與御醫(yī)孫白楊有私情而遭貶,爾淳奉如妃之命前去試探。
爾淳從出場起,都始終直勾勾地盯著玉瑩。
暴躁的玉瑩此刻就像一只小倉鼠,是爾淳手到擒來的食物。
但是在吃了玉瑩前,爾淳還與她轉(zhuǎn)圜了一番。
收斂神情,裝作姐妹情深,像楚楚可憐的小白花,另一方面又借勢壓人。
嘴上輕輕柔柔地說著,過來,實際上把玉瑩拉出殘影。

即使玉瑩已經(jīng)潰敗如此,爾淳對玉瑩還是有隱秘的嫉妒。

最后兩句話直接誅心,爾淳狠毒轉(zhuǎn)身,留下玉瑩一人愣神。

她用最輕柔的語氣,針對玉瑩的軟肋進行精神施壓。
爾淳的陰濕在于,她不靠濃妝、眼線或其他造型的加持,而是始終維持溫婉克制的姿態(tài)。
這種反差強化了爾淳的“陰濕感”,她無需張牙舞爪,僅憑言語間的綿里藏針和眼神中的冷意,便能將對手逼入絕境。
但爾淳的陰濕感,還能生出一種讓人覺得可憐的生命力。
她的可憐在于,她的前半生都沒有自我,不知道為什么而活。
所以她必須把自己包裝成溫柔無害的“解語花”,才能在后宮中存活。

即使最后她成了唯一能逃出紫禁城的人,可她依舊沒有自我,痛失所愛,對前途迷茫無望。
她的“陰濕”是更像是生存的鎧甲,而“可憐”則是鎧甲下潰爛的傷口。
這就能回答開頭的問題,觀眾對于“陰濕”的審美到底特殊在哪。
不管是安陵容還是爾淳,她們都算非完美的角色。
她們不討喜,不健康,觀眾對她們的包容,更意味著觀眾開始對復雜人性的探索,開始接納“嫉妒”“算計”這樣的負面情緒,讓更多不夠正確的欲望能被看見。
而“陰濕”恰好賦予了角色?暗流涌動的心理深度?,也算是一種充滿理性的魅力。

而要談國產(chǎn)影視劇真正的陰濕鼻祖,非李碧華莫屬。
她的故事到處都彌漫著惡心的黏膩感,而這背后就是欲念交織的復雜人性,像被如毒藤般纏繞隨時會窒息。
她的文字是一把淬了陰火的刀,切開華麗皮囊,人性深處的腐肉與膿血瞬間綻放開來。
《餃子》開場,一碗看似鮮香,實則腥臭到讓李太(楊千嬅 飾)難以下咽的餃子。

都知道這餃子餡可能非比尋常,但始終不知它是何物。
劇情推動,隱隱約約能猜測到時,李碧華就直接伸手進到觀眾的喉管中去攪動。

還好當年的道具水平只能做到QQ糖的形態(tài)
死胎被剁碎時?血肉與筋膜粘連在刀上?,案板上的血水混著蔥姜蒜末,?血腥味穿透銀幕?。
原來,這就是駐顏秘方。
李太這么做,是為了挽回婚姻。
另一邊,李生(梁家輝 飾)也在用“好東西”維持自己的性魅力,只不過,他是為了能跟更多的年輕女性發(fā)生關(guān)系。

李太的餃子是吃得越來越自然。

做餃子的人全然不顧來墮胎的少女的死活,只知餡料新不新鮮。

每個人都打著各自的算盤,欲望、衰老、倫理全都浸泡成黏膩腥膻的“陰濕感”。
《餃子》看似是講家庭的婚姻危機,實則是戳破了社會對女性身體的壓榨物化,不見人,只見從她們身上扯下的血肉。
而這些最終都會反噬到李太身上,當初她嫌棄的腥臭味如今都從她的身體里散發(fā)出來,被人厭棄。
被視作任人宰割的死嬰,也能做出致命的反擊。

《胭脂扣》寫愛情,寫1930年少爺與伶人的癡情相對,寫壯美殉情的可歌可泣,寫跨越陰陽的情感糾葛,寫到最后都是一場空。
變成鬼魂后的如花(梅艷芳 飾),在陰間幾十年都未等到相約殉情的十二少(張國榮 飾),于是回到陽間尋覓愛人。
也終于得知了當年的真相,十二少如她當初所想果真偷生了。

她害怕十二少對紅塵俗欲戒斷無能,害怕他貪戀鴉片的酥麻,害怕他會娶表妹淑賢,所以如花提前在十二少藥酒里下了安眠藥,即便如此,十二少最后還是貪生了。
寧可乞討也要咀嚼生的滋味。

最終,如花找到了做龍?zhí)籽輪T的十二少,他蜷縮在破敗戲院后臺,活著卻像一具腐朽的尸體。
如花因她對愛情的執(zhí)念,在陰間五十年都不散,而親眼見到茍活偷生又無能的十二少,她立馬就斷了前緣,獨自轉(zhuǎn)世。
如果說,如花對陽間的糾纏表達的是對陰性力量的呈現(xiàn),那展示十二少的懦弱和失敗,就是在徹底否定陽性。
最后,如花這樣輕佻的陰魂對十二少代表的陽性充滿不屑。
以柔蝕剛,以無形克有形。
李碧華的陰濕,是對虛偽的陽春白雪的挑釁,是對人性暗面的凝視。
還有慣常被視作正派的法海,在李碧華筆下的《青蛇》中會受不了青蛇的誘惑。
妖的存在,本就是對秩序的挑釁,而法海則象征著社會秩序的制定者。
如果白蛇是愿意遵守秩序的保守派,那青蛇代表的恰恰就是未被規(guī)訓過的欲望。
許仙與十二少師出同門,同樣懦弱可悲。
而法??诳诼暵曇獢爻澳岬?,實則連自己的欲望都克制不了。
法海的色戒、殺戒一一被破,嘲笑著他奉若神明的陽剛法統(tǒng)。而小青在人間學到的疼痛與慈悲,則頌揚了陰柔的美德。

若代入現(xiàn)在的語境中,這是被父權(quán)賤斥的女性,用自己的陰性能量推倒父權(quán)的一次實踐。
都說李碧華擅長寫畸戀,可李碧華創(chuàng)造出來的不僅僅是一個個陰濕的故事和角色,她的“陰濕感”也絕非獵奇,而是以毒攻毒的智慧,逼得讀者在腥臭詭異中品出一絲回甘。
《胭脂扣》是如此,《青蛇》是如此,《霸王別姬》更是憑著一連串妖媚頹敗的印象,制住了陳凱歌蓬勃生長的登味,成就了作品歷經(jīng)數(shù)十年仍叫人心有戚戚然的魅力。





陰濕的創(chuàng)作打開了一個可能性,一種完全和陽性的、社會慣常理解的強大相反的力量。
這種顛覆不是正面強攻,吶喊的口號,而是以陰性力量的滲透性和腐蝕性,讓權(quán)威逐漸自我腐爛。
而陰濕的存在,恰好就剝奪了他們無能的借口。

《餃子》本是李碧華的一冊合集,是以吃不同食物的女人為主角創(chuàng)作的文學。書中赫然寫著的文字是這樣的——
對愛,世上所有的女人都一樣,都貪
都要多一點,再多一點
愛一個人
會想一口一口咬他
把對方吞進肚子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狠狠地啃肉嚼骨吮髓
先做小伏低扮演貪戀愛侶的小女人,再突然間化身惡鬼,敲骨吸髓。
而其中我最愛的一篇并非《餃子》,而是一篇名叫《潮州巷》的驚悚弒夫文學——
主角家開著鹵水鵝店,遠近聞名。父親閑時練刀槍不入的神功,每每責罵母親進他練功房,因為女人不干凈,來月經(jīng)時更是陰毒,會使他破功。

后來父親出軌、家暴、害母親流產(chǎn),母親發(fā)了狂,但很快又讓日子繼續(xù)過了下去。
只是父親再沒有出現(xiàn)。
而家傳的那鍋鹵水,變得愈發(fā)醇厚鮮香。

世人所唾棄、排斥、憎惡的陰邪,亦有力量讓不動如山的規(guī)則潰敗于頃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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