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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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大坑山已是一片濃綠。我踏進這方土地,便覺得連空氣也是綠的。這綠色并不單調(diào),有老松的墨綠,有新葉的嫩綠,有溪水的碧綠,層層疊疊,在陽光下顯出深淺不差的色澤來。

大坑山省級森林公園的入口處牌坊,上書“國營大坑山林場”幾個大字。1958年春成立的大坑山林場,至今已有六十余載。幾個銅色大字向來是默默地看著游人來去,不言不語。我想,它若是能言,必能道出許多故事來。

沿著??酉蛏闲腥?,溪水極清,水底的卵石歷歷可見。這溪長不過0.7公里,水量亦不甚大,每小時0.4立方米的流量,卻活潑得很,在石縫間跳躍,在轉(zhuǎn)彎處打旋,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水邊叢生著蕨類植物,葉片舒張,顯出幾分野性。偶爾有一兩只不知名的水鳥掠過水面,又迅速隱入對岸的灌木叢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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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漸陡,樹木也愈發(fā)茂密。大坑山最高處不過462米,其余多在380米左右,算不得高山,卻也頗有丘壑之趣。地形東北低而西南高,行走其間,時而開闊,時而幽深。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撒了一地的碎金。

行至半山腰,遇著一處開闊地,幾位護林員正在辛勤勞作。已經(jīng)在這里工作了30年的場長羅勤見我駐足觀看,便招呼我過去。

“這地方好嗎?”他問道,臉上皺紋間夾著笑意。

“甚好?!蔽掖稹?/p>

“我們知青下鄉(xiāng)時,這里還是一片雜七雜八的山林哩?!彼钢h處的草帽埔溪方向,“那邊的小水庫,便是當年知青一鏟一鏟挖出來的。”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林木蔥郁,哪里看得見什么水庫。但羅勤的眼中,分明映著幾十年前的景象——一群年輕人,在烈日下?lián)]汗如雨,用最原始的工具改變著這片山林的樣貌。

辭別護林員,羅勤陪伴著我轉(zhuǎn)向北行,欲尋那草帽埔溪。此溪比??酉L些,約1.5公里,同樣是東南流向,最終匯入綏江。溪水比棧坑溪更為平緩,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溪邊生著許多野生薄荷,散發(fā)出清涼的氣息。

沿著草帽埔溪下行約半小時,果然見到了羅勤口中的“知青”水庫。這水庫小得很,壩高僅5米,東西寬不過20米,在群山環(huán)抱中如同一面小小的鏡子,映著天上的云彩。壩體上長滿了青苔和雜草,顯出一種被遺忘的寂寞。然而水質(zhì)極清,可見數(shù)尾小魚在水中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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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水庫邊的石頭上小憩,忽聽得林中傳來“咔嚓”一聲脆響。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只松鼠正捧著一顆松果大嚼,見我注意到它,也不驚慌,只是眨了眨黑豆般的眼睛,繼續(xù)享用它的美食。這里的動物似乎并不十分懼人,想是平日游人不多之故。

午后,山間起了薄霧。霧氣先是如輕紗般漂浮在林間,漸漸濃重起來,將遠處的山巒都隱去了。霧中的樹木顯得影影綽綽,平添幾分神秘色彩??諝獬睗穸逍?,帶著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下得山來,已是傍晚時分。夕陽將西邊的天空染成金紅色,大坑山的輪廓在晚霞中顯得格外柔和。山腳下的村莊升起裊裊炊煙,與山間的霧氣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煙,哪是霧。

在山腳處的場部,幾株高大的樹木矗立在辦公樓的西北側(cè),儀花樹、亮葉南洋杉、灰木蓮悉數(shù)映入眼簾。六十年風雨刻入虬曲的枝干,儀花樹如一位身披華服的老者,靜立于時光深處。樹皮皴裂如龜甲,溝壑間沉淀著歲月的墨色,而枝頭卻年年迸發(fā)新綠,春末夏初時,一簇簇火焰般的橙紅花穗傾瀉而下,仿佛將晚霞裁剪成流蘇。樹冠如傘,蔭蔽半畝,風過時花瓣紛揚,地面織就緋紅錦毯。老根盤踞,苔痕斑駁,偶有蟻群循紋而行,搬運著年輪里藏匿的故事。若說儀花樹是垂裳的詩人,亮葉南洋杉便是持戟的武士。六十載挺拔向上,主干如青銅柱直指蒼穹,銀灰樹皮上鱗片層疊,恍若披掛鎖子甲。針葉似淬火的劍刃,銳利中透出冷翠光澤,每一枚葉片都像被時光反復打磨,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碎銀般的光暈。枝椏輪生如塔,節(jié)節(jié)攀升,最頂端的新芽始終追逐云影,而低處的老枝則垂下蒼綠的羽翎,肅穆中暗藏鋒芒。暮色里,整棵樹化作剪影,棱角分明地切割著天際?;夷旧彽纳n老,是溫厚掌心般的蒼老。樹干需三人合抱,灰白表皮縱裂如老農(nóng)的手紋,縫隙間沁出樹脂的沉香。闊葉肥厚,葉背覆著朦朧的銀絨,風起時翻涌成青灰相間的浪,沙沙聲似絮語呢喃。羅勤向我介紹說,四月花期至,碗口大的玉色花朵綴滿枝椏,花瓣如瓷,蕊心點金,暗香如裊裊炊煙,纏繞著樹身彌散。最老的橫枝已低垂近地,孩童常攀坐其上,仰頭可見葉隙漏下的光斑,如星子落進年邁卻溫柔的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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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中,我一直在想羅勤的話。六十年光陰,將一片雜亂無章的山林變成了省級森林公園,將一群熱血青年的青春歲月化作了山林的一部分。大坑山并不以奇峰異石取勝,它的美在于那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后的平和與寧靜。

這山,這水,這樹,都默默地記取著時光的流逝。而那些曾經(jīng)在此揮灑汗水的人們,他們的故事,大約也如同草帽埔溪的水一般,靜靜地流向了遠方,最終匯入了歲月的長河。

大坑山的初夏,綠得這樣沉靜,這樣豐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