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日,文在寅因受賄罪被起訴,或面臨長達十年囹圄之災(zāi)。
如果我們把韓國所謂的“青瓦臺魔咒”視作一個可以打破的政治怪象,那么如今安危難卜的文在寅是盡了最大努力的。
為打破青瓦臺魔咒,文在寅在任時干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特赦樸槿惠。
樸槿惠目前雖被特赦,淡出政壇,安享所剩不多的晚年,但她已然作為坐牢最久的韓國總統(tǒng)載入史冊,這是韓國政治的“祭品”之一,文在寅下臺前特赦樸槿惠,用意非常之明顯,就是為了自己日后的安危,具體來說,是為了安撫韓國保守派的感情。

韓國保守派,大多是上一輩的人,親身感受過樸正熙帶來的“漢江奇跡”的經(jīng)濟震撼,在他們眼中,韓國人從不如朝鮮的一窮二白,到如今的經(jīng)濟騰飛,乃至邁進發(fā)達國家的門檻,最大的功臣就是樸正熙。
加之韓國人傳統(tǒng)上受東亞儒家文化圈影響至深,樸正熙這個強人滿足了他們“忠君不二”的心理需求,更加值得注意的是,樸正熙、陸英修夫婦接連被刺殺,更為之渲染了一層悲情。
父母雙亡的樸槿惠,于父親死后黯然出走青瓦臺,在這個“天命之女”身上,傾注了保守派所有的感情和同情。
在紀錄片《總統(tǒng)小姐》里,新一代韓國年輕人跟開餐館的老一輩韓國保守派進行對峙,起因是年輕人在餐館里發(fā)現(xiàn)了祭奠樸正熙的靈臺和照片,年輕人因此大動肝火,質(zhì)問店主夫婦為啥要擺“獨裁者”照片,老頭老太太聽聞此話,當場就發(fā)飆了,大罵小兔崽子沒良心,韓國能有今天,我們能有今日,全賴此人,哪怕我老漢飯館不開,生意不做,照片和靈臺絕不撤。
從這個片段可以看出韓國兩代人的矛盾之深,在紀錄片里,這些白發(fā)蒼蒼的韓國保守派每每提到樸槿惠,都會忍不住流淚,就好像樸槿惠是他們自己的親閨女,很能將自己代入到那個悲情情境里,一旦這種代入成為常態(tài),那么他們對樸槿惠的支持就變成了一種極為主觀的情感。

無論樸槿惠做了什么,閨蜜干政也好,暗通財閥也罷,這些保守派全都可以視而不見,選擇無條件支持,而對于文在寅這類韓國左派,他們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這不是夸張,文在寅退休后隱居到鳥不拉屎的鄉(xiāng)村,保守派們都能蜂擁而至,然后沒日沒夜播放樸正熙的“領(lǐng)袖語錄”,對文的神經(jīng)和心理進行狂轟濫炸。
同樣,年輕人對保守派的不理解和仇恨的烈度同樣驚人,光州事變的血,進步人士被無理由抓捕和刑求的記憶,農(nóng)家子弟出身的總統(tǒng)盧武鉉被財閥活活逼死的血仇,類似這些新仇舊恨不斷疊加到一起,讓韓國政治上互為水火的兩代人的和解難于上青天。
文在寅在下臺前釋放樸槿惠,皆因他深知對于保守派的沖天怒火若不加以安撫,后果不堪設(shè)想,自己未來堪憂。
雖然特赦了樸槿惠,但文在寅沒有特赦李明博,與盧武鉉“愿為江水、與君重逢”的過命交情不允許他這樣做,在逼死盧武鉉的罪魁禍首里,李明博算是一個主要角色,而樸槿惠并不在其列。
但文在寅特赦樸槿惠也是棋行險招,很可能兩邊不討好,既消弭不了太多保守派的怨懟之情,也讓自己這邊的同志們寒了心,但樸槿惠被特赦后,是很通情達理的,公開感激了文在寅政府,這個“公開感激”是個很大的加分項,大概率是文在寅特赦樸之前,事先跟她說好的“交換條件”。
2
文在寅為避開青瓦臺魔咒做的第二件事,是改革韓國檢察系統(tǒng)。
眾所周知,這件事因尹錫悅的“反水”而宣告失敗了。
尹錫悅屬于那種心比天高,但自身經(jīng)驗和實力要比文在寅這種有勇有謀的雄才要差一大截子的那種貨色,因為有了個從旁教唆煽動的“絕色嬌妻”,尹錫悅的這種“心比天高”變得更“萬死不辭”了,比較有意思的是,他自己也深知這一點,乃至在宣布競選時,要對著一幫記者用那種“自毀”的腔調(diào)說——(競選總統(tǒng))這是一條家破人亡之路。
后來,尹錫悅發(fā)動戒嚴失敗,躺在被窩里盯著手機看著警衛(wèi)前來逮捕自己,這條“家破人亡之路”,是他一開始就預(yù)感到的事情。
既然尹錫悅也要玩這場青瓦臺的危險游戲,但他跟文在寅一樣,同樣面臨的是韓國老一輩保守派與年輕一代進步派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的大背景,他們面臨的困境是類似的,上去容易下來難,在迎合自身的擁躉之后,還要轉(zhuǎn)而在下臺前安撫敵對陣營的情緒,才能有機會化險為夷,從魔咒里逃過一劫。
前面說了,尹錫悅從政的段位比文在寅低了一大截子,所以他宣布競選總統(tǒng)后,一改往日司法利器的作風,前倨后恭,負荊請罪,對自己一手送進監(jiān)獄的樸槿惠和李明博陣營,極盡卑躬屈膝之能事。

但歷史是有記憶的,文在寅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特赦樸槿惠之后尚且有“前后不一”的人設(shè)尷尬,而大開大合、前后判若兩人的尹錫悅就等于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現(xiàn)“兩面人”的小丑行徑。
拋開私人恩怨,樸槿惠尚可能對文在寅存有一絲敬意,但對于尹錫悅這種為達目的不惜唾面自干的三流政客想必是嗤之以鼻的。
尹錫悅是那種表面看起來占了便宜的“賭徒”,起初是作為人權(quán)律師和檢察官,在左派陣營里敢想敢干,投靠文在寅門下,一股腦兒將樸槿惠、李明博全部下了大獄。
然后又化身“反骨仔”,從文在寅推行司法改革時開始發(fā)難,調(diào)轉(zhuǎn)刀口,認敵作父,對樸正熙乃至全斗煥等保守派“偶像”大唱贊歌,不顧吃相,終于攀爬到了最高處的大統(tǒng)領(lǐng)位置。
正因深深得罪了兩邊,所以尹錫悅的破解“青瓦臺魔咒”之法就不能是像文在寅那樣,在下臺前對敵方陣營進行安撫了,而是要出奇制勝,或者說孤注一擲,尹錫悅這個“賭徒”,竟然抄起了全斗煥的“作業(yè)”,發(fā)動了“戒嚴”,誰料適得其反,不能沒能解開魔咒,反倒被彈劾論罪,乃至最高可能面臨死刑。
與尹錫悅的“性命之憂”比起來,文在寅眼下的“受賄起訴”就是毛毛雨了。
3
在韓國保守派和進步派上方游蕩著一個若隱若現(xiàn)又勢力龐大的幽靈——財閥。
樸正熙政府是當下韓國各大財閥的孵化器,威權(quán)加上市場經(jīng)濟令韓國遠超朝鮮的經(jīng)濟困窘,得以以亞洲四小龍的身份步入世界之林。
青瓦臺(韓國政府)與財閥的力量對比是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在樸正熙時期,財閥對青瓦臺的指令莫敢不從,塑造“漢江奇跡”的樸正熙是令財閥心服口服的,雖然難逃一個“怕”字。
樸正熙主宰青瓦臺二十載,最后以血濺宮井洞的方式落下帷幕,令世人唏噓不已,這卻給了財閥一個巨大的機會,可以在韓國的政治舞臺上占據(jù)一家獨大的位置。
樸正熙的“親兵”全斗煥,雖然延續(xù)了樸的威權(quán)統(tǒng)治,但在力量對比上,已經(jīng)遠不如樸,對于財閥,他能夠以大統(tǒng)領(lǐng)的身份肆無忌憚“索賄”,卻沒有了樸正熙的那種說一不二的“威望”。
在威權(quán)模式下,領(lǐng)袖的“威望”是至關(guān)重要的。
全斗煥以降,韓國總統(tǒng)只有5年的任期,須臾之間,權(quán)柄落在了財閥手里,樸槿惠是財閥叔叔伯伯眼中的小侄女,關(guān)系蜜里調(diào)油,樸槿惠也借了父親的光,一度在征途無往不利,上臺后投桃報李,戲言要用八抬大轎來請財閥視事。
李明博更不用說,本就是現(xiàn)代集團下的高管,是財閥不必明說的“白手套”。
縱觀樸正熙、全斗煥之后的韓國政壇,能跟財閥抗爭的總統(tǒng)只有兩個,一個是盧武鉉,一個是文在寅。
盧武鉉藝高人膽大,在競選時假意與現(xiàn)代集團鄭周永的第六子鄭夢準“達成”暗箱交易,令后者退出競選全力支持自己,條件是下一屆盧武鉉力挺鄭夢準上臺。
但事成之后,盧武鉉翻臉不認人,戲耍了大財閥,令后者恨得牙齦癢癢,從此種下禍端,待到財閥馬仔李明博上臺,其報復(fù)來得不可謂不猛烈。
盧武鉉在任時,一是因時間短暫(只有5年),再者因財閥勢力從中作梗,令其無法實現(xiàn)報復(fù),一度灰心喪氣,慨然感嘆,政府的全力已經(jīng)到了市場(財閥)手里。
文在寅主政時,曾公開與財閥開戰(zhàn),具荷拉事發(fā)后,因拉扯出女星崔雪莉遭財閥性侵、淪為其玩物等諸多事體,文在寅一度安頓好家人,想與財閥魚死網(wǎng)破,奈何最后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
說句公道話,這不能全怪文在寅空有姿態(tài),因財閥與青瓦臺(政府)之間的實力相差太大,按照彭博社的統(tǒng)計,2024年,韓國頭號財閥三星貢獻了整個韓國一半的GDP。
文在寅在任時,曾與三星第四代“王儲”李在镕共同出席活動,后者低眉順目,對文大統(tǒng)領(lǐng)一臉恭順,但事實上,在韓國,難以改變的一個現(xiàn)狀是——鐵打的財閥,流水的總統(tǒng)。

無論文在寅主觀上如何想要改變“財閥治國”的現(xiàn)狀,他根本沒有去實行的足夠的時間,無論他如何想要有一番作為,到最后,都只能讓他的所有奮斗所有倡議都顯得像“說說而已”。
王菲有句歌詞,蝴蝶飛不過滄海,誰又能忍心責怪。
在韓國這片財閥之海上,“五年即逝”的一只只蝴蝶,只能汲汲于你來我往的復(fù)仇大戲,然后再抽出一點點時間,爭取能讓自己全身而退。
光陰有限,烏飛兔走,英雄氣短,壯志難酬。
這正是無論奸邪,歷屆韓國總統(tǒng)的臉上,總會流露出一種光陰易逝、人生蹉跎的絕望。
不出意外,文在寅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歷屆韓國總統(tǒng)最好的一個,但這并不是說,他就能打破所謂的青瓦臺魔咒。
前面行者的血淚還恍然如昨,不怕死的后來者,已經(jīng)仆仆于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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