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里的聲控燈忽明忽暗，66歲的陳建國扶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上挪。手里拎著的中藥袋在寒風中晃蕩，藥香混著汗味，浸透了他單薄的棉衣。推開家門，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尿騷味和未收拾的外賣盒，客廳里，85歲的老父親陳德海正歪在沙發(fā)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面前的茶幾上，打翻的粥碗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
“爸！我都說了多少次，吃飯別著急！”陳建國強壓著怒火，蹲下身收拾殘局。陳德海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縮著脖子嘟囔：“我餓……”這句話像根刺，扎得陳建國眼眶發(fā)酸。他想起三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天，父親總是把熱乎的饅頭掰成小塊，吹涼了喂到他嘴里?？扇缃?，時光仿佛倒帶，角色徹底顛倒。
被生活壓垮的“老兒子”
退休前，陳建國是廠里的技術骨干，工作體面，家庭和睦。老伴賢惠，女兒遠嫁后常打電話噓寒問暖。六年前母親去世，陳建國便把獨居的父親接到身邊。起初，一切還算平靜，父親雖然耳背，但生活基本能自理。可隨著年齡增長，陳德海的身體每況愈下：先是阿爾茨海默病，經(jīng)常忘記回家的路；接著是糖尿病并發(fā)癥，雙腿浮腫，行動不便；再后來，大小便失禁成了家常便飯。
“建國，你爸又在小區(qū)迷路了！”保安的電話一個接一個。陳建國不得不一次次放下手中的事，滿小區(qū)尋人。有次父親跑到了三公里外的老廠區(qū)，他找了整整四個小時，最后在曾經(jīng)的車間門口發(fā)現(xiàn)蜷縮著的老人。那一刻，陳建國的心臟揪成一團，既心疼又崩潰。
更讓他難以承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陳德海變得越來越偏執(zhí)，總懷疑兒子兒媳偷他的錢，半夜三更拍著桌子大鬧；有時又突然情緒低落，抱著老伴的遺像一坐就是一整天。陳建國的老伴原本身體就不好，在這樣的壓力下，心臟病復發(fā)，不得不住進醫(yī)院。
“我每天像個陀螺，醫(yī)院、家里、菜市場三點一線?！标惤▏嘀栄?，聲音沙啞，“給爸換尿布、擦身子，半夜起來七八次；照顧住院的老伴，送飯、陪床；還要應付女兒的視頻，裝作一切都好……”他的頭發(fā)在短短半年內(nèi)全白了，背也佝僂得像張彎弓。
每月5000元背后的無奈
那天深夜，陳德海又一次尿濕了床單。陳建國蹲在衛(wèi)生間，搓洗著散發(fā)異味的被褥，眼淚不爭氣地掉進水里。突然，他聽見客廳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沖出去一看，父親正趴在地上，額頭磕出了血?；艁y中撥打120，在醫(yī)院守了整整一夜。
“您父親年紀太大，建議長期住院治療。”醫(yī)生的話像一記重錘。陳建國站在繳費窗口前，看著賬戶里所剩無幾的存款，終于崩潰了?；氐郊?，他跪在父親面前，泣不成聲：“爸，別跟我養(yǎng)老了，每月給你5000，放過我……”
5000元，幾乎是陳建國和老伴全部的退休金。這個數(shù)字，是他算過無數(shù)遍的結果——足夠父親住進條件不錯的養(yǎng)老院，還能請個護工專門照料?？烧f出這句話的瞬間，他感覺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我不孝，我對不起您！”陳建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您孫子要結婚，要買房；您兒媳還在醫(yī)院躺著；我自己的血壓也高得嚇人……”陳德海坐在床上，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顫巍巍地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頭，卻又無力地垂下。
養(yǎng)老困局中的掙扎與反思
這件事在社區(qū)里引起了軒然大波。有人指責陳建國“忘恩負義”，說“烏鴉反哺，羊羔跪乳”；也有人理解他的難處，畢竟“久病床前無孝子”是現(xiàn)實的無奈。陳建國把自己關在家里，反復問自己：“我真的做錯了嗎？”
他想起小時候，父親為了供他讀書，白天在廠里干活，晚上去工地搬磚；想起自己結婚時，父親把攢了一輩子的積蓄全部拿出來；想起母親生病那幾年，父親衣不解帶地照顧……這些回憶像潮水般涌來，讓他愧疚難當。
但現(xiàn)實的壓力同樣沉重。女兒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爸，我知道您難，可我們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實在幫不上忙……”老伴躺在病床上，虛弱地說：“要不，就按你的想法辦吧，別把自己累垮了。”
誰來為“養(yǎng)老的養(yǎng)老”買單
陳建國的困境，折射出中國社會日益嚴峻的養(yǎng)老難題。當“60后”“70后”逐漸步入老年，他們中的許多人不僅要照顧年邁的父母，還要面對自身的健康問題和子女的壓力?！梆B(yǎng)老的養(yǎng)老”，成為橫亙在無數(shù)家庭面前的一座大山。
陳建國最終還是把父親送進了養(yǎng)老院。每月探視時，他都帶著父親最愛吃的點心，陪老人聊天、散步。陳德海似乎也適應了新環(huán)境，雖然還是經(jīng)常認不出兒子，但每次見到他，都會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有更好的養(yǎng)老政策，如果社區(qū)能提供更多幫助，如果……”陳建國望著遠方，眼神中滿是無奈和期待。他的故事，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的縮影，也是社會必須直面的課題：如何讓老有所養(yǎng)，如何讓子女在盡孝的同時，不必被生活壓垮？
夕陽西下，陳建國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風中，他裹緊了外套。遠處，養(yǎng)老院的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那里有他的父親；而家里，還有需要他照顧的老伴。生活的重擔仍在，但他知道，日子總要繼續(xù)。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養(yǎng)老不再是一個家庭的難題，而是整個社會共同承擔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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