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鄉(xiāng)有個青柳鎮(zhèn)，鎮(zhèn)東頭住著一對年輕夫妻。丈夫蘇明是藥鋪學(xué)徒，生得眉清目秀；妻子周巧兒在繡坊做活，一雙巧手能繡出會游動的鯉魚、會啼叫的黃鸝。二人青梅竹馬，成親三載，雖不富裕，卻恩愛非常。
這年春天，蘇明突然染了怪病，渾身滾燙如火炭，嘴唇卻青紫如凍傷。周巧兒急得團團轉(zhuǎn)，變賣了自己的銀鐲子請來鎮(zhèn)上最好的郎中。老 周巧兒聞言淚如雨下，跪地哀求："求先生救我夫君，巧兒愿做牛做馬報答！"老郎中嘆息著開了幾副藥，卻道："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蘇明昏沉中握住妻子的手："巧兒莫哭，我若去了，你要好好活著..."話未說完又陷入高熱。周巧兒心如刀絞，日夜守在床前，用浸了井水的帕子為丈夫擦拭額頭。那帕子上繡著交頸鴛鴦，是成親時她熬了三個通宵繡的。 第七日黃昏，蘇明突然清醒過來，面色竟有幾分紅潤。周巧兒喜極而泣，卻聽丈夫輕聲道："巧兒，我夢見爹娘來接我了..."話音未落，一口鮮血噴在鴛鴦帕上，染得那對鴛鴦殷紅似火。周巧兒抱著丈夫尚有余溫的身體，哭得肝腸寸斷。 喪事辦得簡單，周巧兒變賣了最后一件嫁妝——鎏金銅鏡，才湊夠棺材錢。下葬那日，她在墳前種下一株山茶，喃喃道："你說山茶最是長久，開過一季又一季..." 頭七過后，繡坊老板娘王嬸來看望周巧兒，見她面色憔悴，勸道："你還年輕，總不能守一輩子寡。鄰鎮(zhèn)趙員外家的公子新喪妻，正尋續(xù)弦..."周巧兒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光芒，隨即低頭道："夫君尸骨未寒..." 王嬸見她猶豫，又勸："趙家開著全縣最大的藥材行，你若嫁過去，吃穿不愁不說，還能查查蘇相公的病..."這話正戳中周巧兒心事。她想起丈夫臨終吐血的慘狀，想起郎中說的"古怪病癥"，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那塊染血的鴛鴦帕。 三日后，周巧兒悄悄跟著王嬸去了鄰鎮(zhèn)。趙家宅院氣派非凡，朱漆大門上的銅釘閃閃發(fā)亮。趙大富三十出頭，生得肥頭大耳，見周巧兒容貌秀麗，當(dāng)即許諾重金聘禮?；丶衣飞?，王嬸喜滋滋道："趙公子說了，只要你點頭，立即下聘！" 當(dāng)夜，周巧兒夢見蘇明站在床前，胸口一片血紅。她驚醒后冷汗涔涔，摸出枕下玉佩——這是蘇家祖?zhèn)髦?，蘇明臨終前塞給她的。月光下，玉佩泛著幽幽青光，仿佛丈夫責(zé)備的目光。 次日清晨，周巧兒正在整理亡夫遺物，忽聽門外有人高喊："周娘子在家嗎？"開門見是個陌生貨郎，擔(dān)子里盡是胭脂水粉、珠花首飾。貨郎笑道：" 夜里，她對著銅鏡試戴珠釵，忽然發(fā)現(xiàn)鏡中自己眼角已有了細(xì)紋。二十一歲的寡婦，就像開敗的山茶花。這個念頭讓她打了個寒顫，急忙摘下首飾。這時，門外又傳來腳步聲。 "周娘子，是我。"竟是趙大富的聲音。周巧兒慌亂間打翻了妝奩，珍珠滾了一地。趙大富不請自入，見她素衣散發(fā)反而更顯嬌媚，不由得靠近道："娘子考慮得如何？我明日就請媒人上門。"說著竟要拉她的手。 周巧兒急退兩步，碰倒了案上的藥罐——那是蘇明沒喝完的藥。黑褐色的藥汁潑在趙大富錦袍下擺，他頓時變了臉色："晦氣！"甩袖而去前卻留下一句："三日后我來接親！" 這一夜周巧兒輾轉(zhuǎn)難眠，天蒙蒙亮?xí)r才迷糊睡去。夢中蘇明站在山茶花下對她微笑，醒來時枕巾已濕透。她紅著眼眶去繡坊辭工，老板娘見她神色不對，試探道："莫非改了主意？" 周巧兒搖搖頭，從懷中取出鴛鴦帕："這帕子...我想再繡一對。"老板娘見她眼神恍惚，心中暗嘆，取來絲線給她。周巧兒穿針引線，卻總繡錯針腳，最后伏在繡架上無聲落淚。 婚期前一日，周巧兒去墳前告別。山茶花已結(jié)苞，她輕撫花苞低語："我要嫁人了...你會怪我嗎？"忽然一陣風(fēng)過，玉佩從衣襟里滑出，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她怔怔望著玉佩，耳邊仿佛響起蘇明的聲音："巧兒，你要好好的..." 回城時路過 "先生有話但說無妨。"周巧兒攪動著藥柜上的銅秤。老郎中壓低聲音："蘇相公的病...老朽后來翻遍醫(yī)書，發(fā)現(xiàn)像是某種毒癥。"周巧兒手中秤砣"當(dāng)啷"落地。 "毒...癥？"她聲音發(fā)顫。老郎中謹(jǐn)慎地環(huán)顧四周："那幾日，可有異常？"周巧兒突然想起什么："趙家...趙大富曾送過一包人參..."老郎中面色大變："可是摻了朱砂的？" 周巧兒如遭雷擊——蘇明發(fā)病前，確實服用過趙大富送來的人參！她跌跌撞撞跑回家，翻出藥渣直奔縣衙?？h令見證據(jù)確鑿，立即派差役捉拿趙大富。 公堂上，趙大富起初抵賴，直到老郎中作證摻假人參會引發(fā)熱毒攻心，他才癱軟在地招供："我...我見蘇娘子貌美，就想..."周巧兒聽到這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在自家床上，王嬸正端著藥碗嘆氣："趙家使了銀子，只判了個流放..."周巧兒望著梁上懸著的繡繃，那對未完成的鴛鴦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與貪婪。 三個月后，青柳鎮(zhèn)新開了家繡莊，掌柜的是個年輕寡婦，繡品格外精巧，尤其善繡藥草。有人說常看見她在黃昏時分去墳前換上新開的山茶，也有人說她免費給窮人看病送藥，用的都是最上等的藥材。 秋風(fēng)起時，繡莊來了個書生求繡帕。周巧兒抬頭，見那人眉目間竟有幾分像蘇明。 "這帕子..."她聲音哽咽。書生疑惑道："家父留下的，說是故人所贈。"周巧兒點亮所有燈燭，連夜趕工。天明時分，鴛鴦終于補全，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xì)紋，是淚水滴在絲線上留下的痕跡。 書生來取繡帕?xí)r，周巧兒將祖?zhèn)饔衽逑翟谂两牵?代我...向你父親問好。"書生不明就里，卻見女掌柜淚落如雨，不敢多問，恭敬行禮離去。 從此，青柳鎮(zhèn)多了個傳說：繡莊的周娘子有雙神手，能繡活死去的愛情。只是她再也不繡鴛鴦，只在每年山茶花開時，獨自在墳前坐上一整天。有人說聽見她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謠，調(diào)子哀婉，像是悔恨，又像是釋懷。
熱門跟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