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高考志愿填報，是一個比股市還奇跡的舞臺。股神巴菲特不一定能在股價最低的時候抄底股票，但年年都會有勇敢的考生撿漏高校。
2023年廣東一考生以453分抄底廣州大學王牌土木類專業(yè) [1]，2024年河北一考生也憑665分撿漏了清華大學的土木類專業(yè) [2]，用實踐證明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選擇大于努力”。
近年來，土木專業(yè)招生爆冷、“大漏特漏”，已經(jīng)不算意外，而是常態(tài)。當土木人被套牢在工地做牛馬的時候，土木專業(yè)的分數(shù)線也躲不過套牢的命運。
如今提起土木，緊隨著的就是“天坑專業(yè)”，互聯(lián)網(wǎng)只剩下清一色的“提桶跑路”，就差明面上寫著，土木工程這碗飯，不香了。
智能建造，另一種土木工程
如果你上網(wǎng)搜索“XX 專業(yè)前景如何”，那么大概率所有專業(yè)都在唱衰勸退，一就業(yè)要么是夕陽產(chǎn)業(yè)，要么是太陽從未升起的朝陽行業(yè)。
在這場全民勸退潮中，曾經(jīng)爆火的土木工程，也憑一己之力，后來居上，力壓生化環(huán)材四大天坑，躋身“天坑之王”，終究逃不過“風水輪流轉”。
隨著土木工程的隕落，一些土木類的其他專業(yè)，冠上“智能”“智慧”等科技感十足的前綴，開始悄然興起。
以2017年增設的智能建造專業(yè)為例，自同濟大學首個獲批新增后 [3]，各校爭先申報，近年來獲批智能建造專業(yè)的院校數(shù)量逐年升高。
截至目前，已有153所高校獲批新增智能建造專業(yè)，而在三年前，這一數(shù)字還只有70所。
招生熱潮也緊隨其后，根據(jù)住建部發(fā)布的文件，2022年全國智能建造專業(yè)招生3562人，2023年則增長到5539人 [4]。更多的招生也帶來了不少的疑惑，智能建造，到底是個什么專業(yè)？
明明是土木類，專業(yè)名稱卻避開“土木”，顯得欲蓋彌彰，總讓人感覺是土木工程換了新馬甲，甚至有了“土木工程改名智能建造”的說法。
但實際上，我們統(tǒng)計了55所開設智能建造專業(yè)的院校，發(fā)現(xiàn)高校往往基于土木工程設立智能建造專業(yè)，原有的土木專業(yè)并不會被改名或撤銷。
其中，96.4% 的高校都將智能建造設于土木所在的學院，僅有吉林建筑大學將其歸于現(xiàn)代產(chǎn)業(yè)學院，與測繪類的遙感科學與技術專業(yè)共處一院。
不僅學院一樣，兩個專業(yè)的課程名錄也是“你中有我”。
我們分層抽取了同時開設智能建造和土木工程的六所高校，對比專業(yè)培養(yǎng)方案后發(fā)現(xiàn)，上至985，下至普本，智能建造都有結構力學、土力學、工程材料等傳統(tǒng)土木課程，但也加入了計算機、機械與經(jīng)濟管理等內(nèi)容，真的在變“智能”。
不過智能的程度并不多，甚至有智能建造的畢業(yè)生現(xiàn)身吐槽：
學智能建造，享土木人生，啥都學，但啥都不會，就是提桶跑路時轉行的路比較寬。
換湯不換藥的智能建造，難免被網(wǎng)友認為是蹭上計算機熱度，扣個“交叉學科”帽子，用“智能”二字虛晃一槍，從而讓天坑土木打一個翻身仗。
土木工程，就這樣走上了眾人眼中“改名來改命”的道路。
曾經(jīng)的熱門專業(yè)，涼了
別看如今土木工程“人人喊打”，把時間撥回到十幾年前，土木的祖上也曾闊過。
2006年到2015年，有人稱之為“建筑土木工程專業(yè)的黃金十年” [5]。那段如火如荼的基建時期，不僅見證著摩天大樓的拔地而起，也孕育出了鼎盛輝煌的土木專業(yè)，跟風開設土木專業(yè)的院校從2008年的392所，迅速攀升至2022年的572所 [6]。
風口上的土木，一時狀元云集，“錢”景光明，只不過好景不長。
“要致富，先修路”下的大興土木，讓全國城鎮(zhèn)化率從2000年的36.09% 一躍到了2020年的63.89% [7][8]。伴隨著國家發(fā)展模式轉型的陣痛，地產(chǎn)風雨飄搖，一路爬升的城鎮(zhèn)化率背后，是走向下坡路的土木行業(yè)。
土木曾經(jīng)的爆火，如同海市蜃樓，但供不應求下的擴招，卻真實埋下了嚴重的供需失衡，“土木大逃離”的出現(xiàn)避無可避。
麥可思發(fā)布的《2024年中國本科生就業(yè)報告》顯示，從2019屆到2023屆，畢業(yè)后從事建筑工程的人占畢業(yè)生總數(shù)的比例越來越低，且五年來這一比例的降幅是46個職業(yè)類別里的第一名。
年輕人對土木行業(yè)的熱情不斷降溫，勸退的風也吹到了高校的招生，分數(shù)線一降再降。
拿高考地獄級難度的河北省舉例，近年來，在土木業(yè)內(nèi)擁有重大影響力的“建筑老八?！敝校饲迦A大學土木專業(yè)的最低錄取名次在“悶聲”回升，其他學校的錄取位次大多有所下跌。
相較往年，2024年華南理工大學在河北的最低錄取位次掉落了近七千名，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更是暴跌一萬多名。
改頭換面后的智能建造也支棱不起來，如沈陽建筑大學的智能建造，在遼寧的理科錄取位次從2022年的41461名降到了2024年的43893名，雖然不及同期土木下跌三萬多名的零頭，但也算難兄難弟 [9]。
為了挽救低迷的招生，高校們也是各出奇招，將土木放在提前批和貧困生的批次錄取 [10]，和其他學科合并進行大類招生 [11]......眼花繚亂的招生手段，不是詐騙，勝似詐騙。
至于分流，學生是成則“自動化”，還是敗則“土木”，就得看個人造化。
曾經(jīng)的土木，擠滿了多少苦讀數(shù)十載的高考狀元，如今就擠滿了多少想轉專業(yè)的失意學子，從“高分者進”到“避之不及”的轉向，短暫又輝煌：
沒有吃上行業(yè)發(fā)展的紅利，倒是趕上了天價房、房產(chǎn)雷、土木難，吃遍了時代的黑利。
提桶跑路，許多土木人的歸宿
在專業(yè)的坑里，學子們學最繁重的課程，熬最深的夜做設計，帶著一顆支離破碎的肝捱過了畢業(yè)，找著了工作爬出了坑，卻發(fā)現(xiàn)，不止天外有天，坑外也有更大的坑。
我們統(tǒng)計了社交平臺上的相關討論，發(fā)現(xiàn)錢多、事少、離家近，土木行業(yè)一個不占，吃的苦甚至還超級加倍。
吹著空調畫設計圖，拿著藍圖指點江山，是就業(yè)前的異想天開；頂著烈日冒著熱汗，塵土飛揚下澆筑混凝土，跟膩子粉、甲醛同呼吸共相處，才是土木人的常態(tài)。
遇上趕工節(jié)點，一句“晴天拼命干，夜間挑燈干”，不知讓多少土木人全年無休，通宵加班，偶爾996，常常007：
互聯(lián)網(wǎng)的996是剝削，但對土木人真的算福報。
在工地當牛做馬，待遇卻不抵辛苦。據(jù)《2024年中國本科生就業(yè)報告》，2020屆土木類本科生畢業(yè)三年后的月收入漲幅為67%，堪堪擦過全國本科生65% 的平均水平 [12]，漲薪都不高，更別提還有的公司在降薪裁員。
本以為能越老越吃香，畢竟縱觀過去，“三總五項”也算觸手可及——土木學生進工地，三年就能當總工，五年就能做項目經(jīng)理。
如今要想“五總十項”，都得日夜撲在項目上，常年與世隔絕，土木人看不見親人，陪不了孩子，和家人的聯(lián)系只剩每月的轉賬，一個“終身責任制”，更讓人退休都睡不安穩(wěn)，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工程出事”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土木人為建設添磚加瓦的壯志，就這樣慢慢被工地的塵土、現(xiàn)實的瑣碎和無盡的勞累掩埋了。
因此，土木的就業(yè)滿意度往往低于全國平均水平，2018屆土木類本科生畢業(yè)五年后的的滿意度為71%，僅比倒數(shù)第一的建筑類高出3% [12]，提桶跑路是必然。
以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 T 局為例，2017年至2018年，僅一年就流失了302名工程技術人員，其中超過81% 都擁有本科及以上學歷，且大多來自于重點院校的土木專業(yè) [13]。
提桶跑路的土木人以年輕人為主，流失的人才中35歲及以下的占比就超過了九成，此外，55.9% 的人任職年限在五年及以下，打的多為短工。
上一批跑路，又會有新的廉價勞動力進入。
一批又一批的土木人，就這樣風吹日曬，晝夜不息，修高鐵鋪公路，天塹變通途，建設大廈高樓，盤活爛尾樓，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大半輩子在工地“007×365”，兒小不能撫，父老不能扶，吃苦多年，換得一個“三總五項”——三年總在應酬，五項指標偏高。
參考資料
[1] 廣州大學本科招生網(wǎng). (2024). 2023年廣東普通類專業(yè)（物理、歷史）錄取分數(shù)統(tǒng)計.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zsjy.gzhu.edu.cn/info/1014/5273.htm.
[2] 河北省教育考試院. (2024). 2024年河北省普通高校招生本科提前批B段平行志愿投檔情況統(tǒng)計.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www.f5.hebeea.edu.cn/html/xxgl/tzgg/2024/0714-100555-932.html.
[3]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 (2018). 教育部關于公布2017年度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yè)備案和審批結果的通知.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www.moe.gov.cn/srcsite/A08/moe_1034/s4930/201803/t20180321_330874.html.
[4]中華人民共和國住房和城鄉(xiāng)建設部. (2024). 住房城鄉(xiāng)建設部辦公廳關于智能建造試點城市2023年度工作情況的通報.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mohurd.gov.cn/gongkai/zhengce/zhengcefilelib/202406/20240617_778645.html.
[5] 翟錦, & 李清揚. (2022). 建筑土木專業(yè)：從狀元云集到失意者聯(lián)盟. 人物.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h7fDcrUMJcNi7-swSt-v9w.
[6] 溫才妃. (2022). 土木工程專業(yè)已成“新天坑”？就業(yè)“大逃離”并未發(fā)生. 中國科學報.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mp.weixin.qq.com/s/LaU-AVZnVqQEjVJDrYXFfQ.
[7] 國家統(tǒng)計局. (2001). 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1號）.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stats.gov.cn/sj/tjgb/rkpcgb/qgrkpcgb/202302/t20230206_1901984.html.
[8] 國家統(tǒng)計局. (2021). 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七號）.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stats.gov.cn/sj/tjgb/rkpcgb/qgrkpcgb/202302/t20230206_1902007.html.
[9] 掌上高考. (2024). 掌上高考|2024年高考志愿填報服務平臺.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www.gaokao.cn/.
[10] 中國教育在線高考. (2024). 清華大學停招土木工程專業(yè)？報考“遇冷”已成事實.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gaokao.eol.cn/bei_jing/dongtai/202402/t20240227_2560055.shtml.
[11] 重慶大學本科招生網(wǎng). (2024). 重慶大學2024年招生專業(yè)（類）及選考科目要求. Retrieved 26 August 2024 from https://zhaosheng.cqu.edu.cn/pub/desktopend/contentpage/1128.
[12] 麥可思研究院. (2024). 2024年中國本科生就業(yè)報告.
[13] 彭毅. (2020). 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一線工程技術人才的流失與控制——以T局為例. 人力資源.
作者：棒打鮮橙 樂樂 起司司 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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