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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期

海灣之上

作者:黃康生

文章發(fā)表于2025年4月9日湛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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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湛江灣,籠罩在一層薄紗般的霧氣中,朦朧而深遠。遠處的漁船、商船、貨船若隱若現,宛如從夢中駛來。海浪輕輕地拍打著岸堤,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站在棧橋上,我仿佛聽到“一灣兩岸”的古老傳說。

相傳在古代,湛江灣曾是一片神秘的海域,這里的海浪如猛獸般咆哮,兇猛無比。先民們常常在這兇險的海浪中失去船只,甚至生命。有一天,南海龍王敖欽揮舞龍牙刀劈開惡浪,辟出一只葫蘆型大海灣。緊接著,敖欽伸出舌頭,舔舐著手中的龍牙刀,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剛毅。“變!”敖欽大喝一聲,特呈島、南三島、東海島、硇洲島、南屏島應聲排開,排成五行大陣。

隨后,敖欽又輕輕揮動龍爪,把那甘露法水,灑至“葫蘆海灣”每一角落,讓海灣魚蝦豐饒,水草豐茂。

盛滿甘露的“寶葫蘆”天生就是一副好相貌。她口小腹大,水深灣闊,潮汐一天漲落兩次。

俗話說:“葫蘆里面乾坤大?!钡拇_,這個“葫蘆海灣”里不僅藏有2000余種魚類、貝類、蝦類、貝殼類、頭足類,還藏有紅樹林、珊瑚礁、海底草場等“神樹仙草”。

千百年來,葫蘆海灣就用這些魚蝦貝蟹、“神樹仙草”以及咸澀的乳汁,一口一口,將湛江這座城市喂大。

人們清楚地記得,城市的最初吮吸聲是從罟帆船的船艙傳來的。那時,疍家女人常蹲在罟帆船船尾熬雜魚湯。嬰孩則蜷縮在船篷里啼哭,疍家女人聽到啼哭聲后,即起身,擦汗,隨后將沾滿魚腥味的食指塞進嬰孩的嘴里。嬰孩吮吸著食指,嘴里發(fā)出嗚哇嗚哇的聲音……

“嗚嗚嗚……”罟帆船披著霞光出灣了,船尾拖著長長的波紋。疍家男人的罟網一撒下去,海灣便打開“活塞”,將大龍躉、馬鮫魚、紅杉魚送入網中。那些紅杉魚在網上跳躍,鱗片還沾著海灣的氣息。有兩條機靈的牛尾魚從網眼處溜走,疍家男人假裝沒看見,他知道這是海灣留給其他漁民的禮物。

起網后,疍家女人便蹲在濕漉漉的船板上,用鋒利的石刀剖開魚肚,然后將魚鰓、魚鱗和內臟扔回海中,海灣默默地將魚鰓、魚鱗收下,隨后轉身交給海鷗和招潮蟹分食干凈。

罟帆船出海時,偶爾也會遇上土臺風。海灣里的土臺風非常擅長搞“突然襲擊”,稍不留神就被它卷走。土臺風登陸時,也異常兇猛。它常裹挾著泥沙、碎石沖毀堤壩,吞噬民房。許多停放在房前的鐵犁鐵锨常被它扭成麻花狀,然后拋向空中……

土臺風過后,灘涂上布滿了貝殼、海藻和海螺。漁女子們提著魚簍來了,她們挖海螺的動作熟練得像在摘取海灣的饋贈。趁海水退去,漁民們也駕著臨時修補好的小舢板出海。歸航時,網兜里的魚獲格外豐盛。老漁民甚至撈到了一條罕見的硇洲族大黃魚,他把魚捧在手里,魚鰓還在微微張合。按照慣例,老漁民刮下一片魚鱗拋回海中,這是與海灣的千年約定。

日升月落,檣來櫓去?!昂J海灣”就這樣日復一日地孕育著湛江,給予漁民豐收,給予游子歸途,給予城市韻味,也給予每個湛江人關于海洋的想象。千百年來,無數先輩就在這片海域上耕海牧漁,揚帆逐浪。千百年來,無數先賢攜雷州半島土特產從這里出發(fā),穿越南,過馬來西亞,繞印度,最后抵達斯里蘭卡……

嗚!嗚嗚嗚嗚!南宋紹興年間,湛江灣內第一座小商埠——赤坎埠在一片清脆的汽笛聲中開港。一批又一批操粵語、吳語、湘語、閩南語的商賈士紳,從四面八方來到湛江灣跑船拉貨、擺渡謀生。他們傍海而居、憑海而市、喜海而歌、敬海而祭,識海而述……一時間,湛江灣便成了他們買舟渡海、戰(zhàn)風斗浪、追名逐利、榮辱興衰的人生站臺及世路港灣。

“商船蟻集、懋遷者多?!敝燎宕拦饽觊g,赤坎逐漸演變成繁華的港埠。

后來,棧橋碼頭、原油碼頭、煤炭碼頭、游艇碼頭、鐵礦石碼頭、集裝箱碼頭等都建起來了,貨船、游艇、軍艦、萬噸巨輪來了又走,走了又來,這些船只不僅帶來了遠方的貨物,還帶了遠方的故事和遠方的客人。漸漸地,岸邊的商鋪多了,酒館多了,工廠也多了。

不知不覺間,小商埠變成了騎樓街,騎樓街變成“東營”“西營”,“東營”“西營”變成海港之城,海港之城又變成鋼鐵之城、石化之城。

“風送潮聲平樂去,雨飄山色特呈來?!比缃?,一座古老與現代交織的未來之城已崛起在湛江灣畔。這座未來之城融合了千年的歷史和海灣風情,既古老又年輕。城東的高樓,幾乎都是新的,新得發(fā)亮發(fā)光。這些樓長得很快,年頭才打地基,年尾便封頂。它們沿著海岸線排列,一棟比一棟高,像是爭著去勾天上的云彩。

有人說,湛江的每一幢房子,每一座橋梁、每一條街巷,甚至每一扇門窗,都是由海水澆灌出來的。還有人說,湛江灣不僅孕育湛江這座城市的根脈,還孕育著這座城市的性格。

是的,吃著湛江灣里的魚蝦長大的人,骨子里都帶著海灣賦予的堅毅與豁達。

日月星辰,潮起潮落。湛江灣就這樣默默地哺育著這座城市,不言不語,不聲不吭。她既是這座城市的源頭,也是歸宿。

黃昏時分,夕陽將灣水染成金色,繼而又轉為橘紅。海灣大橋、調順大橋上的燈火次第點亮,像二串珍珠鏈掛在湛江灣的頸間。紅樹林里傳來白鷺歸巢的鳴叫,與遠處的汽笛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紅樹林的石凳上,坐滿了漁民。他們搖著蒲扇,用濃重的雷州話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湛江灣、湛江港的往事,言語間,有自豪,有感慨,更多的是對這片海灣的深情。

老張頭是這里最年長的漁民,他的臉上刻滿了風霜。他自稱是“海灣之子”,從小就熟悉潮汐的節(jié)奏,了解魚群的習性。究竟在湛江灣里打了多少噸魚,抓了多少筐蟹他已記不清。但他清楚地記得,每次捕魚歸來,都要往海里撒一把米。

“湛江灣給我魚蝦,給我漁船,給我生計。 ”老張頭點燃了一支香煙,狂吸了幾口: “湛江灣已成為我的心靈棲息地! ”

老張頭抬起頭,望著遠處的浮標,又開始掐指盤算明天的潮水。

海風裹挾著潮聲,從東南吹來。這風里,藏著漁家的號子,藏著時光的秘密,也藏著游子的鄉(xiāng)愁。據說,湛江名賢俊杰陳文玉、鄧宗齡、洪泮洙、陳瑸、黎正、陳昌齊、林召棠、陳蘭彬、黃學增、張炎以及全紅嬋、梁文鋒等都曾來過這里,吹過這里的海風。

海灣記得每一個來過這里的人,記得每一艘停泊在這里的船,記得每一天發(fā)生在這里的故事。這些故事現都沉淀在海灣深處,并隨著潮水,慢慢融入城市的血脈。

岸邊的野草、青竹、椰樹在風中沙沙作響,草木的清香與海灣的咸澀氣息混雜在一起,醞釀出一種獨特的生機。

站在椰樹下,我仿佛聽到了歷史的回聲。那些曾在這里停泊的船只,早已融入這片水域。而這片水域里的云煙,也早已融入城市的血脈之中。

老張頭曾和我說過,在月圓之夜,就能聽見美人魚在特呈島上歌唱。雖然從未親眼見過,但我相信,這片海灣定有神奇的魔力。

明月出湛江,蒼茫云海間。仿佛就在我轉身向東的一剎那,一輪古海上絲綢之路上的明月正從水天相接之處升起。微波粼粼的海面上,霎時間灑滿了銀光。

月影下,海灣一次又一次將舊煙頭、破漁網、塑料袋、玻璃瓶、易拉罐、快餐盒吸進“肚子”,揉碎、嚼爛。隨后,又一次次將清澈的潮水送回城邊。

潮水緩緩地拍打著岸堤,那聲音溫柔得如同母親的呢喃。

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整個海面。海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深邃而神秘的藍色。此刻,停泊在海灣里的漁船、輪船、渡船、雜貨船呼啦啦地把燈火點燃。那燈火一叢叢,一片片,一灣灣,仿佛一團團火焰在海面上燃燒。海天相接處,華燈、綠水、流云、明月交相輝映;燈影、月影、云影、鴿影詩意融合,讓人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天上的星星,哪里是人間的煙火。

夜更深了。海里的漁火,岸上的燈光漸次熄滅。很快,船睡去,船家睡去,岸上的人也睡去。唯有湛江灣,一直醒著,一直醒著。午夜時分,她將整個月亮含在嘴里,然后,溫一壺月光老酒,與湛江對飲。潮聲變得低沉而綿長,這是文火慢燉的聲響。岸邊的紅樹林開始搖晃,每一片樹葉都在等待潮汐的到來。

天空的魚肚白剛剛泛起,海灣猛地張開嘴,吐出咸澀的乳汁,開始下一口的投喂。

她知道,這座城市永遠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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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黃康生 路玉萍

來源:湛江日報百花版(責編:鄧亞明)

朗誦:羅穎露

圖片:記者張鋒鋒

編輯:鄭瑩

審核:鐘忠 莫 松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