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布鞋 攝影 / 夏將離

這是一雙布鞋。白色的泡沫底，黑底起暗花的平絨布料，松緊口帶氣眼兒，還別出心裁地用毛線做了裝飾。

這樣一雙布鞋，若放在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那算是材料上乘、做工精致的一雙好鞋子；要是再往前發(fā)展幾年，到了八九十年代，它只能算是料子一般，款式也一般的普通鞋子。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jì)，這種布鞋卻難尋蹤跡。

假如你有這么一雙鞋子，又恰巧被鄉(xiāng)下的孩童見了，說不定他還會(huì)撇撇嘴，說一句：土得掉渣。

這一雙“土得掉渣”的布鞋是今年春天看望城伯夫婦時(shí)，伯娘送給我的。時(shí)隔十五年，我又一次穿上了她為我做的鞋。

娘說：“這幾年俺眼要不中，啥都瞅不清，這雙鞋做（zou）好有一乏（fa）子了，就是湊不得空給你，趕緊試試莫要小了?！?/p>

娘是嫁到河南的四川人，很多年過去還是難改鄉(xiāng)音。這種不倫不類的口音旁人聽了或許要?jiǎng)e扭，在我聽來卻好似天籟。

接鞋的那一刻，我心情莫名。喜悅、感動(dòng)、心酸、感慨，各種情緒紛沓而來。猶記那年我上初一，她托村里的小伙伴盼盼給我送過一雙布鞋。款式是簡(jiǎn)約大方的盤帶樣，純藍(lán)色布面，黑色鞋扣。穿在腳上輕便舒適，大小也是剛剛好，做工比現(xiàn)在的這雙還要細(xì)致。

人的心里統(tǒng)共就那么大的位置，事無雙全，感情也總會(huì)分主次。自從九歲離開了他們，奶奶在我心里已成主導(dǎo)。雖然每年都會(huì)再回劉堂看望他們，卻不免有些三心兩意，使得往日恩情淡化了不少。

書上說，想要觀察一個(gè)人，應(yīng)該先從鞋子開始，因?yàn)樾哟硪粋€(gè)人的品味，乃至性格。鞋子的款式與磨損程度，也跟人的命運(yùn)緊緊相連。我深以為然。

伯娘送我的那雙布鞋 攝影 / 夏將離

我幼時(shí)顛沛，跟著奶奶生活雖不覺得缺憾，可穿戴上面總是比同齡人稍遜些。衣服鞋子也都是親戚家孩子穿剩下的。奶奶年輕時(shí)是針線好手，然而在我的記憶里，奶奶的眼睛一直不大好，故而沒有穿過她做的鞋，裁剪的褲子倒是穿過幾條。三姑的針線很不好，做鞋子織毛衣總是歪歪扭扭的?？善亲龉げ缓玫乃o我做過幾雙棉鞋，我一直記在心上。大姑針線了得，但她家有四個(gè)孩子，家事繁忙，因此只穿過一雙她做的鞋子，我也是記得的。還有三嬸送過一套綠色的新衣服，我也未曾忘過。小姑也給買過一套夏裝，總耳提面命，更是不敢相忘。

以前總覺得生離死別是人間最大的悲哀，現(xiàn)在想想?yún)s不是。你愛的人或者愛你的人變得完全是你認(rèn)不出來的樣子，還有比這個(gè)更可怕的嗎？你想愛卻無力愛，你想愛卻無權(quán)愛，還有比這個(gè)更悲哀的嗎？經(jīng)歷了人間悲歡，經(jīng)歷了死別生變，不需要多說什么，看看這雙布鞋，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為我不經(jīng)?？赐锒呃?，有人卻因?yàn)槲铱赐麄兌车乩锪R我傻B，說我把金錢和感情浪費(fèi)在了毫無意義的事上。

傻就傻吧，有些人眼睛里只有利益，他們不配跟我說真情。利己主義乃是人之本性，忘恩負(fù)義也是生存方式，我從不鄙視誰，但也不希望被別人剝奪了善良的權(quán)利。

這雙布鞋我不怎么穿，我怕穿壞了，再?zèng)]有人去為我做。我知道這不代表我沒人愛，而是顯而易見的愛你可以很好地做出回報(bào)，刻意隱藏的愛卻需要發(fā)掘，需要倍加珍惜。

手工布鞋，于我來說不是穿一雙少一雙。而是從來我只有這么一雙。穿壞了，就再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征

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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