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是我從勞務(wù)市場請回家的保姆。她干練、勤奮，五十八歲。同我一般大。

勞務(wù)市場憶往事

由于家有雙老，還有照顧兩個年幼的外孫，加上兒媳婦馬上也要生產(chǎn)了，我實在是分身乏術(shù)。于是萌生了想找一個保姆的念頭。

在一個周末，趁兒女們都在，我說出想找保姆的事。沒想到大家雙手贊成。

征得大家同意后，我又提出了我找保姆的一點想法。就是去那種至今都還存在的原始勞務(wù)市場找。

我的話音一落，就遭到炮轟。

“去正規(guī)的家政公司找穩(wěn)妥點?！?/p>

“對，有保障?！?/p>

“家政公司的保姆經(jīng)過專業(yè)培訓，持證上崗的?！?/p>

全家人反對之聲此起彼伏。

我說：“你們不要忘了，你母親也是被你父親從勞務(wù)市場相中領(lǐng)走的一個勞動者。原始勞務(wù)市場怎么了？那里才更有生活氣息、人間煙火氣息……”

“此一時彼一時，誰還去原始的勞務(wù)市場找工作和招工了？那種老掉牙的市場早就不復存在了。”

我偏不聽。

大家見拗不過我，一句‘隨你吧’，結(jié)束了爭執(zhí)。

若干年后重返舊地，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市場還是那個市場，只不過四處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當年那種穿著衣衫襤褸的人少了，但依舊還有扛著扁擔尋找棒棒兒活做的人。雖不及以前鬧熱，也不缺少為生活奔波忙碌的身影。

我?guī)е鴳浛嗨继鸬男那?，仿佛置身當年的場景—?/p>

八九十年代，我的夢想也開始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那時受了從城里發(fā)財回來的人的影響，也想去城里發(fā)發(fā)財。

進城的第一站是一個叫民工巷的勞務(wù)市場。市場魚龍混雜，讓我是非難辨。還好，我幸運，沒遇到壞人就被好人領(lǐng)走了。

那時，我矮小、瘦弱、弱不禁風。站在人群中，真有一山更比一山高的感覺。

勞務(wù)市場內(nèi)，雖說人人平等，工作不分高低貴賤。但是待久了，看多了，你會體會到什么叫做人滿為患、以貌取人的社會現(xiàn)實。個中酸楚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懂得。

為了找到工作，我無助，我彷徨，我想跳起來長高一點。哪怕人群中能給我一點點空間，也不至于讓我折騰近一個月也沒有找到工作。我?guī)У谋P纏沒有了，還好借住在老鄉(xiāng)那里。

誰在意我這么個小的人兒呢？我雖然努力活得像個人，找工作那股不服輸?shù)捻g勁特旺盛。總相信有人會選中我的。一直相信。

又是幾天過去了，同伴們似霜打的茄子，個個垂頭喪氣，想爹想媽了。我對他們說，堅決不能回去，得堅持，要有信心。

直到有一天，天下起大雨，找工作的人都冒著雨回出租屋了。我還不死心，等著那個相中我的伯樂出現(xiàn)。

我的雇主帶走我

皇天不負有心人，伯樂也像我一樣，頂著大雨來了。

他穿著雨衣，衣服領(lǐng)口拉得老高，只露出兩只眼睛在外面。他來到我面前，說：“小姑娘，你冒著雨也要找到工作嗎？”我點點頭。

他又說，他則是冒著雨也要招一個工人回去的。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只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了。叫我小姑娘的人掃射著這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人，最后他又來到我面前，說我很精神，就是個頭太小了，不符合他要找的那類人。緊接著他話鋒一轉(zhuǎn)，說下雨也沒別人了，就你吧，如果你愿意。

他這是一巴掌一塊冰糖嗎？我感覺雨水瞬間變暖，高興得手舞足蹈。我說我愿意，馬上就可以跟他走。因為我少得可憐的行李就在身邊。

他見我猴急的樣，有點吃驚地說：“姑娘家家的，就不怕遇到壞人？”

的確，找工作讓我迷失了方向，忘記了有危險的事存在。但是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有人要我了，豈能輕易放棄？

跟他走吧，我命硬得很。

跟著這個高我一頭的男人七拐八拐來到一家餐館。進了餐館他脫了雨衣，原來是個毛頭小子。

“還叫我小姑娘，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餐館是他家開。他母親在我來一個小時之前摔傷了腿，所以急著找一個人幫他把餐館運轉(zhuǎn)起來。我便是那個幸運的人。后來這毛頭小子成了我老公。

我把淑芬領(lǐng)回家

今天，我去勞務(wù)市場是以雇主的身份招工去了，酷似那些有派頭的大老板。

今非昔比，勞務(wù)市場一樣大把的人在那里站著，等著被招工。我就像皇帝選妃一樣，我中意的，跟我有眼緣的，管他白貓黑貓，看上就領(lǐng)回家。

當我在市場轉(zhuǎn)悠了兩圈，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高高的，瘦瘦的，皮膚黝黑，精神爍爍。有一米六七左右。如我當年一樣，但是我沒她高。從我的角度看，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大美女。

“如此精神，領(lǐng)回家做保姆一定行?！?/p>

婦人見我一直盯著她看，對我報之一笑。隨后又如等待被檢閱的士兵，期待看得起她的人把她領(lǐng)走。

我說過，找保姆要找有眼緣的。她，這婦女，便是我心目中理想的人選。

“保姆工作你做不做？就是做飯打掃衛(wèi)生之類的活。一個月四千?！蔽艺f。

婦人先是一愣，隨后笑了笑：“做。但是我主要想找一份力氣活干……可以試試。”

我想她那年紀了，還干什么力氣活？躲在太陽底下干保姆工作不香嗎？于是說道：“我家住在老城區(qū)，沒電梯，有你施展力氣的地方?！?/p>

“沒問題的?！眿D女干脆地回答。

就這樣，我把一個叫淑芬的女人領(lǐng)回家了。她是我親自上陣挑選的，今后有啥怨言，我自個擔著。

自淑芬來了以后，我家里干凈了許多，我再也不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了。

淑芬很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飯菜準備好了，就開始打掃衛(wèi)生，等著我們一家子起床。公婆一般都起來得晚，隨時起床隨時要吃熱菜熱飯。淑芬總是樂此不疲地為他們重復著做飯的工作。

我就不樂意了，人家淑芬雖說是請來的保姆，可也別像糟蹋我一樣地糟蹋人家?。?/p>

沒想到淑芬卻樂呵呵地說，沒事沒事。

難道是她上輩子欠了我公婆兩個？

一天半夜，我聽見公公在房間里破開嗓子喊：“房間里太亂了，老太婆，你打掃一下吧？”

我知道公公病又犯了，他這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誰也沒有他通情達理，善解人意。病犯的時候就愛念叨這一句話。那天婆婆走親戚去沒回來，想必公公胡亂喊人。

公公的這句話我們聽了很多年，沒去管他。但淑芬就不同了，她第一次聽見，慌忙披衣起床朝公公房間走去。

進了公公房間，淑芬見公公正在找水喝，她二話沒說，扶著上身光膀子的公公坐下，又是倒水又是整理床鋪的。絲毫不顧及衣衫不整的她半夜在一個男人房間有何不妥。

說到底，公公不過才七十多歲，萬一他深夜見著比婆婆年輕的女人，一時亂了分寸呢？想想都替淑芬擔心。難道她真是上輩子欠了他們的？唉！公公也真是的，偏偏在這個時候犯病。

第二天早上起來，淑芬如往常一樣忙她所該忙的去了，我也沒問她昨晚在公公房間里接下來的事。

早飯時，外孫女打碎了喝牛奶的玻璃杯子，嚇得她哇哇大哭，我也搞得手忙腳亂。安慰好了她，另一個又哭鬧起來了。

這個哭那個哭的，我急得團團轉(zhuǎn)。淑芬往天她都是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我面前，幫我解決這棘手的問題?？山裉烨Ш羧f喚也沒見她來。雖然說過只做飯和打掃衛(wèi)生，但她來了有兩個月了，一直也順便幫我?guī)藓搴⒆?。這點她最拿手，我還離不開她了。

我拉著兩娃來到淑芬房間。淑芬正鬼鬼祟祟地看著什么，樣子還有點憂傷。

由于太過專注，她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我。直到兩外孫見到她，喊她婆婆，她才如夢初醒。

只見淑芬慌忙把手上的東西藏起來，對我尷尬地笑了笑?！敖?，有什么事嗎？”

“沒事。我看你倒像是有事。”我盯著她。因為我看到她手上的照片是我公公。

難道真如世間傳聞的那樣，有的保姆不安分，勾搭雇主。哪怕是七八十的老頭。

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我婆婆還在呢，她湊什么熱鬧？淑芬，可別讓我抓住你什么見不得人的把柄。真的到那天，我也無法向家人交代啊。

兩外孫一個勁地叫淑芬婆婆叫得歡。這時淑芬起身過來要抱一個，我看見她眼睛紅紅的，剛哭過。

人不傷心不落淚，淑芬為啥難過呢？她來了以后，也沒多問她的事情。雖然她的證件我復印有，可那能代表什么？能代表一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嗎？

我決定問問她。

接下來幾天，淑芬似有意躲避我，不給我機會問她。她依舊早起做飯打掃衛(wèi)生等。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去公公房間里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有時一天兩次，甚至三次。

不會真的看上公公了吧？哈哈！

淑芬有事瞞著我

“淑芬，你又在我公公房間里干什么？”我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她一大跳。她正盯著茶幾上的相框看得出神。

“沒，沒干什么?！彼@得有點慌，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我公公帥吧？”我問。

“帥?！笔绶倚纳癫粚?。

“這照片帥？”我指著公公準備做百年歸西用的照片問?！笆侨ツ昱牡模T牙掉了，臉上的皺紋都可以做火車軌道了。還帥？”

我知道淑芬手上的是公公年輕時候的照片，我見過。那是公公放在鏡框里層從不輕易拿出來的照片，不知他為何把照片藏起來，我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

淑芬不會是拿了同樣一張吧？我決定偷偷打開鏡框看看。發(fā)現(xiàn)還在，這就更奇怪了。

以前聽婆婆說過，公公年輕時候下過鄉(xiāng)，當過幾年的知青。后來公公父母通過關(guān)系，讓他提前回了城里。那時公公死活不回城，說農(nóng)村天地廣闊，自由自在。

后來公公在他父母以死相逼下，妥協(xié)了?；爻呛?，據(jù)說他時常朝著他下鄉(xiāng)的方向唉聲嘆氣。

以我的推測，公公當年不回城的原因，一定是在農(nóng)村有故事。

關(guān)于淑芬有公公照片一事，我只字未提。只要她安分守己，不做出對不起任何人的事，還是少打聽的好。

這天周末，晚飯過后，婆婆出門跳廣場舞，媳婦回娘家，兩外孫被女兒接走。難得清閑，我坐在客廳看電視。正看得起勁，突然看見淑芬從公公房間里哭著跑出來，隨即“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回她屋了。

我徹底火了：“淑芬，還要不要臉了，我還在家呢！我婆婆還在呢！”

門又打開了，淑芬哭紅了雙眼，說：“妹兒，明天我辭職不干了?！闭f完，又回屋關(guān)上了門。但我聽見她依然在哭。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見淑芬把飯菜、衛(wèi)生都一如既往地做好了。就是不見她人。我去她房間看了看，空蕩蕩的。

“走了好，以免當面走看到尷尬。”我自言自語。“若是她與公公的事被家人撞見，豈不是天下大亂？怪我當初不在家政公司找保姆?！?/p>

正吃著早飯，公公神色慌張，劈頭就問我：“淑芬呢？走了嗎？快給我找回來?！?/p>

我被公公這反常的態(tài)度嚇住了，弱弱地說：“也許走了吧，她房間的東西也沒有了。她不聲不響地走了好，我還省了一月工資?！?/p>

“走，跟我找人去！”公公命令我。我見他已經(jīng)走出門了，連忙跟了出去。

婆婆這時也跟來了。她邊走邊說：“一切都不提了，找人要緊?！?/p>

我跟在后面，簡直走不過他們。什么樣的事讓他們?nèi)绱思敝胍一厥绶?，我心里一直嘀咕著?/p>

“磨蹭啥？嘀咕啥？她是我年輕時下鄉(xiāng)，在鄉(xiāng)下的女兒！”

“?。俊?/p>

我加快速度跑到公公婆婆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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