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院》是老舍先生的一個短篇小說,堪稱神作,在僅僅3000來字的篇幅里,將窮苦大眾的卑瑣生活扒了個底朝天。

文中更是金句頻出,至今仍直擊咱現(xiàn)實里的痛點:

“窮人肝氣旺,愛吵架?!?br/>“晚報上常說什么'平等',銅子兒不平等!”
“越窮,孩子越多,難道窮人就不該養(yǎng)孩子?”
“一個女人要是看不起一個女人的,那就是活對頭?!?br/>“男的該打女的,公公該管教兒媳婦,小姑子該給嫂子氣受?”

小說以老北京城大雜院里的一幫底層民眾的日常為場景,通過算命先生“我”的視角,將弱者對更弱者的傾軋觸目驚心地呈現(xiàn)。

比貧窮更可怕的,是心窮。是自甘在麻木不仁中淬出愚昧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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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大雜院里唯一有良知的窮人,眼睜睜看著一樁公公伙同兒女逼死17歲小媳婦的惡事發(fā)生,卻無能為力。

老舍先生曾在《駱駝祥子》中不無悲憫地寫道:

“愚蠢與殘忍是這里的一些現(xiàn)象;所以愚蠢,所以殘忍,卻另有原因。”

挨窮很難,屋漏逢雨、三餐不繼,在銳利的窮氣中,又有多少人,能堅守住作為一個人的良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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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很扎心的真理:“腰里沒錢心似鐵!”

一個很扎心的真理:“腰里沒錢心似鐵!”

小說中的“我”靠算命為生,兒子拉黃包車。

住的柳家大院里,擠著二十多間房,個個兒漏雨,狗窩一樣,一月也要一塊半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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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走道總得小心點,不定就踩上滿地爬的孩子。

誰家不生上三五個?

能光眼子就光著,上十來歲,男的撿煤核、拉車,女的給人家作丫環(huán)、作二房、當(dāng)窯姐……

到春天鬧瘟疹,死上一大批。做爹娘的,哭兩嗓子也就罷了,小席頭一卷,夾出城去——

死了死了,省吃是真的。

大院里,男的揍媳婦是家常便飯。

為三個錢的油,兩個大的醋,一天到晚對女人們挑鼻子弄眼睛。

倘使哪家打媳婦,哪怕最受氣的女人,也要伸長脖子去圍看,嚼舌根,仿佛自己受過的打都平等了。

男人們也喜歡看別人揍媳婦——給自己的那個老婆一個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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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雞飛狗跳、欺良霸善、愚昧無知成為一種生活的常態(tài),那么,身處其中的人,便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dāng)然。

老舍先生筆力驚人,三言兩語中,便將底層人活著的三大難事攤開于眼前:

住房、吃喝、生育。

柳家大院里的人,住著破屋,啃著窩頭,生一大串兒女。

人像牲口一樣活著,生和死的意義,都被貧窮沖淡了。

還有啥子人性?

家家戶戶像烏眼雞一樣爭強斗狠,誰也不想誰家好過;婦女不因為自身的苦難而對其他女性心存悲憫,反而幸災(zāi)樂禍;孩子們?nèi)狈甜B(yǎng)、泛濫成災(zāi)、毫無未來,完全承襲著上一輩的命運……

魯迅先生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強者;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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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貧窮的怨氣而磨出鐵似的心腸,所以小媳婦的死,在柳家大院這個人性的泥淖里,注定成為一起不起波瀾的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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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人性的現(xiàn)實:越無能越“窩里橫”

一條人性的現(xiàn)實:越無能越“窩里橫”

柳家大院的老王,給洋人院里剪草皮,自稱“花匠”,能和洋老爺說上兩句話,傲得鼻孔朝天。

他兒子是個石匠,腦袋比石頭還死巴,女兒二妞十四五歲,又賊又壞。

老王新近花了一百塊的彩禮,給27歲的小王娶了個小10歲的媳婦。

小媳婦一腦袋黃毛,因為營養(yǎng)不良,長得像擱陳了的窩窩頭。永遠(yuǎn)不樂,整天挨揍,挨揍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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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錢不掙幾個,派頭不小,處處擺老公公的譜,變著法兒地折磨兒媳婦。

早上天不亮,小媳婦得最早起來給他請安,晚一點,就一頓揍!

干活不利索,老王罰兒媳婦挨餓,跪著!

老王上工時候,把磨折兒媳婦的辦法交給女兒辦。

二妞因為洋人供給著在一個工讀學(xué)校念書,自詡“女學(xué)生”,一萬個瞧不上嫂子——不過是花一百塊買來的活窩窩頭!

小媳婦穿個新布鞋,二妞變著方兒給踩上泥,不光造旱謠給嫂子使壞,還逮空就擰嫂子的胳膊,鉆天覓縫的給她嫂子小鞋穿!

老王覺得這么折磨小媳婦還是不過癮,他攛掇石匠兒子打,因為天天砸石頭氣力大,打一回勝似別人打五回!

一家人恨不得把小媳婦當(dāng)作石頭,一咂子錘碎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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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的小媳婦,簡直沒活路,憋的失心瘋似的又哭又說,只有算命先生“我”看不下去,和老王爭吵,可全大院都指責(zé)“我”多事,連婦女們都說:

“男的該打女的,公公該管教兒媳婦,小姑子該給嫂子氣受。”

無能者刀鋒向內(nèi),向家庭里的下位者出氣!

誠如南懷瑾所言:“上等人有本事沒脾氣,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氣,下等人沒本事有脾氣。

男人把拳頭伸向女人,女人把拳頭伸向更羸弱的女人,這些活在爛泥里、沒本事的群體,用對家人的蠻橫,撐起自己可悲的面子和自尊。

這天,小王半月才從石場回家,老王特意讓做了平常舍不得吃的干飯。

小媳婦沒挨揍,看老王一家歡天喜地,臉上竟有了點要笑的意思。

二妞一看氣大了,嫂子臉上敢有笑容?!

她懷疑哥哥給嫂子買了啥東西,去屋里翻箱倒柜一無所獲,便故意趁嫂子端著飯鍋澄米湯時,給了她一腳,一鍋飯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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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飯,攤在地上,小媳婦拼命用手去捧,滾燙米汁扎著兩只手,疼到了心上也顧不得,她知道,自己還不如那鍋飯值錢呢。

果然,在二妞的大喊下,老王和小王沖出來登時就瘋了,老的踢,小的錘,閨女?dāng)Q大腿,小媳婦沒出一聲,就人事不知了。

第二天,小王老王去作工,二妞溜達(dá)回來吃飯的時候,小媳婦穿著出嫁時候的那件紅襖,已在門梁上吊著了……

小媳婦之死,成為了柳家大院里又一樁獵奇的談資,她對命運決然而悲愴的反抗,并沒有給活著的人任何觸動。

柳家大院里一如柏楊先生筆下的“醬缸”,在長久的因循敷衍下,人們沒有是非曲直,沒有對錯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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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殘酷的真相:錢是人性的惡與膽

一個殘酷的真相:錢是人性的惡與膽

小媳婦死了,獨獨小王有些真難過,畢竟剛?cè)⒌南眿D就沒了,良心大發(fā),找出條沒補丁的“新褲子”,給她穿上。

老王呢,恨不得“咬吊死鬼兒幾塊肉才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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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媳婦死不算什么,但是,臟了房,要賠錢!再娶一個,又要錢!

發(fā)喪,要錢,還得風(fēng)光大辦,別人看著呀,那是臉面。

最可氣的,是小媳婦娘家,來了人只管大吵大鬧,人沒了,賠100塊錢最少!

小媳婦活著的時候,像物件一樣被嫌棄,死了,命倒貴了起來。

老王最先想的,就是亂咬一氣,早先大院里的張二嫂“發(fā)善心”去看過小媳婦,肯定是受她挑唆才上的吊,去鬧,多少薅出幾個錢!

老王和二妞吵上門去,要五十塊賠償。

張二一聽媳婦惹了禍,管他青紅皂白,先揍完再說,二嫂挨了頓好的,全大院都覺得十分的痛快,誰讓她平時話多?該!

張二喝了四個大子的貓尿,眼通紅。打完媳婦兩手一攤,要錢沒有,兩個大孩子賣給你唄。張二嫂順勢罵上,鬧著要去老王家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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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媳婦一條鮮活生命的凋零,成了娘家人眼里的一百塊,婆家人眼里的五十塊,鄰居眼里的熱鬧……

人性的冷漠與丑陋,在這一刻暴露的淋漓盡致。

老王在張二那沒撈著,沒事,他能屈能伸,轉(zhuǎn)臉上洋人家里去,撲通給洋太太跪下了,涕淚橫流,要來了一百塊。

老王拿著錢回來了,鼻子朝著天。

房東一看老王有“洋關(guān)系”,不敢興師問罪了。街坊四鄰,對老王登時佩服得緊。都感嘆小媳婦總算死得值——

一身新紅洋緞的衣褲,新鞋新襪子,頭銀白銅的首飾。十二塊錢的棺材。還有五個和尚念了個光頭三。

娘家人也偃旗息鼓,弄了四十多塊去,不算虧。

老舍在《月牙兒》中寫過:“人若是獸,錢就是獸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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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出奴入主、外諂內(nèi)驕,大院里捧高踩低、欺軟怕硬,人性在物質(zhì)與精神的極度匱乏下異化,錢,也就成了最真實的照妖鏡。

最可悲的在于二妞,享受著洋人的資助讀書,卻看不清當(dāng)時女性的生存困境,對同為弱者的嫂子,抱以最大惡意的戕害。

小媳婦死亡后,她害怕到不敢進(jìn)屋住,在搬家(花?錢)和女兒之間,老王做出了選擇——

“去她的。賣個三百二百的,除給兒子續(xù)娶之外,自己也得留點棺材本兒?!?br/>

錢面前,最基本的親情也淪喪!

二妞女學(xué)生的身份,不過是增加了發(fā)賣她的籌碼罷了。

又有人來給小王提親,十八歲的大姑娘,能洗能作,才要120塊錢的彩禮。

一個女性的生命消,另一個可憐的女性裝進(jìn)來。命運的無奈與沉重令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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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困和愚昧的環(huán)境,放大了人性的黑暗。

人們困頓于生存,滿腔怨氣,從而對他人的苦難視而不見,自甘成為時代的劊子手,身處底層,卻互相傾軋。

《柳家大院》,不僅是舊社會的一個縮影,它也是照見當(dāng)下的一面鏡子,提醒我們,無論身處何處、身居何位,都要持守自己的良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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