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鳳池書院
◎王 華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去,水城鳳池書院舊址的青石板路泛著濕潤的光澤。轉(zhuǎn)角處一株古槐伸展虬枝,將斑駁樹影投在黛瓦白墻上,檐角懸掛的銅鈴隨風(fēng)輕顫,叮當聲里仿佛飄來百年前的讀書聲。
道光七年的水城廳,市集喧囂聲漫過青磚城墻。通判袁汝相穿過城北逼仄的巷弄,望著原義學(xué)斑駁的院墻皺起眉頭。三間瓦房擠著五六十個學(xué)童,墨跡未干的習(xí)字紙晾在窗欞,被穿堂風(fēng)掀得嘩嘩作響。檐角殘破的蛛網(wǎng)在斜陽里飄搖,恰似那些被局促空間困住的詩書理想。

城南鳳翔街的選址頗具深意。袁汝相踏勘時,見此處地勢稍隆,形似鳳首,兩翼民居如展翅,又有清溪環(huán)抱,恰合“鳳棲梧桐”的典故。新書院落成那日,匠人們將最后一塊“鳳池書院”匾額懸上門楣,驚起檐下筑巢的燕群。晨光中,青磚墻泛著淡淡靛藍,十五間齋舍次第排開,天井里的金桂正吐新蕊。晨課鐘聲初響,瑯瑯書聲穿透雕花木窗,驚得溪畔垂釣的老翁收竿微笑。那年深秋,金桂落滿硯池,墨香里便多了幾分清甜。
咸同年間,戰(zhàn)火如野火燎原。同治三年的某個雨夜,守院老仆蜷縮在藏書閣角落,聽著刀劍相擊聲由遠及近。叛軍舉著火把闖入院門時,他顫抖著將珍藏的《荷城賦》手稿塞進墻縫。烈焰吞噬東廂房梁柱的爆裂聲中,桂天相題寫的“鳳立高岡傳詔至,鶴眠深樹任云來”匾額轟然墜地,濺起的火星照亮了半部《論語》殘卷。
十年后,新任通判陳昌言踏進荒草叢生的院落。殘存的十二根廊柱間蛛網(wǎng)密布,曾經(jīng)藏書萬卷的藏書閣只剩半堵焦墻。他在傾頹的講堂前駐足良久,彎腰拾起一片帶著墨漬的瓦當,暗紅漆面仍可辨出“鳳池”二字。
重修工程持續(xù)了整整三個春秋。川籍大匠帶來精巧的榫卯技藝,將蜀地的飛檐翹角融入黔地建筑。新制的酸枝木案幾泛著琥珀光澤,每張桌角都雕著不同的瑞獸,寄寓“百獸率舞,文運昌隆”之意。當從成都請來的名儒跨進煥然一新的書院時,正逢深秋時節(jié),天井里那株劫后余生的老桂樹,竟開出了二十年未見的繁花。
李天極總愛在晨霧未散時登上書院后的觀景臺。某日見朝陽刺破云層,城北荷塘泛起金紅漣漪,脫口吟出“蓮峰聽曉鐘”的佳句。他的《荷城賦》在書院壁間懸掛那日,單輔國對著“清溪消夏”四字出神,突然鋪開宣紙,以潑墨手法繪出月下深潭。
桂天相習(xí)字的故事已成傳奇。某個雪夜,他在藏書閣臨摹《玄秘塔碑》,墨凍成冰,遂以雪水研墨,寫就的“石龍?zhí)丁比志雇赋鰟C冽清氣。每逢朔望之日,三杰常在桂樹下品茗論藝。某次單輔國繪就《鳳池雅集圖》,桂天相題跋時故意將“極”字少寫一點,笑言:“李兄詩才無極,此點當留白處。”李天極當即續(xù)寫“天地有盡意無窮”相和,三人撫掌大笑,驚落桂子如雨。
在鳳池書院的影響下,這塊土地上曾出現(xiàn)過許多杰出文人。在水城的眾多學(xué)子中,至今尚負盛名,被百姓稱道者不少,其中以最能代表水城文化的“水城三美”最負盛名,這便是李天極的詩,單輔國的畫,桂天相的字。
鳳翔街的燈火次第亮起,那些在歷史褶皺里發(fā)光的名字,那些詩書畫卷中的明月清風(fēng),早已化作滋養(yǎng)這座城市的文脈。鳳池書院就這樣在歷史的煙云里,一再修葺改建,頹了再興,風(fēng)靡一百六十余載,一度影響著周邊學(xué)子“翕然負笈來游”。這樣的百年書院,始終銘刻在人們的記憶里,散發(fā)著脈脈書香……

(王華,系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州省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六盤水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鐘山區(qū)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鐘山文學(xué)沙龍秘書長等。文字散見于《中國作家網(wǎng)》《貴州文藝界》《貴州作家》等,有詩歌被選入《六盤水市2018年度八年級教學(xué)質(zhì)量監(jiān)測試卷(語文卷)》,文章入選《貴州文藝評論》《中國茶全書·貴州六盤水卷》《六盤水苗族志》等多種選本,曾被評為六盤水市鐘山區(qū)文藝界第一屆“十佳文藝工作者”等,主編有散文集《大美涼都》《故園情》和報告文學(xué)集《追夢》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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