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詞爛調(diào)
何家文的命運太坎坷了。
這個從小就頗得老天垂青的天之驕女，因為在幾次重要的人生選擇上的失誤，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尤其是在陳衛(wèi)國去世后，現(xiàn)實讓她變得更加識時務了，歷盡世態(tài)炎涼，終于開始向命運妥協(xié)，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兒子，改嫁比她大十歲的老范。
對于家文這個選擇，很多人表示不理解，覺得老范并不理想，她兒子光明對這個繼父也一度表現(xiàn)得很抗拒。
而我也是看完整本書才懂，老范雖然有兒有女，但在福利待遇都很好的電廠工作，已經(jīng)算是家文能找到的比較好的歸宿了。
要知道，衛(wèi)國的病逝，給家文留下了一身債，婆家那幫人都指望不上，僅靠她那份朝不保夕的工作，別說還債了，就連養(yǎng)活他們母子都難。
更何況，家文還想供光明讀書，希望他能靠上大學來改變命運。
所以，她才找了老實、可靠、又有點小錢的老范：一是圖他老實，二是有個伴，三也是讓他“扶扶貧”。
對此，兩人心照不宣，老范也確實幫她把光明供了出來，研究生畢業(yè)后留在了上海！
01、家文的擇偶標準。
天生麗質(zhì)的家文，從小就不缺各種機會，但也放棄不少機會。
比如說，小學時的體操運動員選拔，中學時的市京劇團招考，高中時區(qū)革委會主任家的提親，以及那場能改變?nèi)松\的高考。
這些老三家歡求之不得的出風頭的機會，家文卻全都沒放到眼里，因為她始終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向來沒什么野心，心中最樸素的愿望，無非就是：有一份工作，有一個小家，有一個愛她的丈夫，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所以，她才果斷地拒絕了風云人物武繼寧的追求，在一眾擁護者中選擇了各方面都符合她擇偶標準的陳衛(wèi)國。
本來，家里人一致決定要給她找一門好親事，雖然著重點各不相同，但在價值觀上，他們卻達成了共識，那就是：
作為何家女兒里最漂亮最聰明的王牌，何家文不能“下嫁”。
“她必須找一個比她高一點，比何家高一點的家庭。這樣她的美貌和聰慧，才算充分體現(xiàn)出價值。”
可惜的是，國家剛剛從那場大運動中恢復穩(wěn)定，各家的情況都差不多，根本沒有像武紹武那種家庭的人來何家說親。
可就算這樣，家文也是極其搶手的，何家要給她說親事的消息一放出去，周圍很多單位和廠子里的適齡男青年，紛紛托人來說媒。
一時間，何家的門檻都快要被踏破了。
相比之下，衛(wèi)國的家庭，其實并不占優(yōu)。
他雖然是五個兄弟姐妹里的老小，可陳老太太沒工作，家里還有他大姐夫和兩個跟他年歲相當?shù)耐馍?，家庭負擔很重?/p>
可在家文看來，陳衛(wèi)國卻幾乎就是老天爺為她“量身定做”的，因為他的一切都剛剛好：
第一，自己喜歡；第二，他喜歡她多過她喜歡他；第三，談不上漂亮但又有魅力；第四，家庭相當出身相當；第五，工作上比她優(yōu)秀一些，更有發(fā)展前途；第六，身體好；第七，為人還算風雅，有趣味；第八，能吃苦。
而在對他的家庭情況粗略了解過后，直覺上和理智上，家文都認定了衛(wèi)國。
家文雖然主意已定，可也深知輕易得來的東西沒人會珍惜，為了給自己和家里一個交代，還是沒敢省中間那個必不可少的過程。
而且，她為了保證未來的日子過得舒心，更為了確保未來在家庭中的地位，欲擒故縱地晾了衛(wèi)國好一陣子，才讓他“得手”。
兩人確定關系后，陳老太太拿著傳家玉鐲親自登門提親。
陳老太太拿出的豐厚的聘禮和高度重視的態(tài)度，都給足了何家面子。
當然，陳家大氣，何家也不小氣，不僅陪嫁的小件一個不少，還添了一臺電視機。
這一場婚事，男女雙方都皆大歡喜！
02、厄運降臨。
婚后，家文頗是過了一段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好日子。
從懷孕到生子，她都被一心想抱孫子的婆婆給照顧得無微不至，月子里更是被當作陳家的功臣伺候。
畢竟，陳老太太千難萬險才從把男孩看得重的壽縣帶出這個家，可直到七十歲上，還沒見著一個男孩，抱孫子可不就成了她的心病了嗎？
家文嫁過去后，本就被婆婆當鳳凰一樣看重，陳老太太得了孫子后，家文的地位就更是水漲船高了，大兒子夫妻倆也愈加不受她待見。
當然，陳老太太這樣做，也不僅僅是偏心。
要知道，衛(wèi)國是個眾所周知的老好人，雖然是小兒子，可承擔的功能卻是老大的，家里誰有事他都不求回報的幫忙。
而陳老太太又是舊社會摸爬滾打出來的，人世洞明，早就看出大兒子靠不住，也不能指望兩個出嫁了的女兒。
她深知，自己以后要是有個生病害災，能倚靠的只有小兒子，也因此格外倚重偏愛小兒子一家。
婆婆的心思，家文心知肚明，也早想清楚了，就算婆婆將來真有躺在床上那一天，她也愿意跟衛(wèi)國一起給她養(yǎng)老送終。
事實也確實如此，衛(wèi)國單位分房后，陳老太太就跟著他們住，一跤摔了個半身不遂后，也還是主要由他們倆伺候。
在陳老太太臥床兩年多的時間里，家文、衛(wèi)國和兩個大姑姐，以及兩個外甥輪流請假照顧，才算度過了最艱難的那段日子。
唯有老大一家最薄情，不僅不出人照顧老娘，明明兩口子收入都不低，可卻連該出的生活費都要拖欠。
而家文當時還不知道，她的厄運其實才剛剛開始。
本來，陳老太太一走，家就散了一半，當家文突然得了肺結(jié)核，人情冷暖就更凸顯出來了。
而這一場大病，也忽然把生命的真相推到家文面前。
她前面三分之一的人生，可以說都在自己的掌握中，上學，工作，戀愛，結(jié)婚，生子，也全都得償所愿。
她要的，不過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可忽然間一場大病，如同彗星撞地球一般，讓一向順風順水的她，開始見識到命運殘酷的一面。
就算是在衛(wèi)國的精心照顧下，家文還是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慢慢痊愈，可她工作的小淀粉廠卻解散了。
又過了一年，家文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衛(wèi)國先后托了不少關系，才把她調(diào)入離家一墻之隔的第五制藥廠。
可緊接著，衛(wèi)國的單位也開始轉(zhuǎn)型，國營公司改成自負盈虧的集團，科室里只留了幾個人，其余的人不是轉(zhuǎn)崗就是提前退休。
衛(wèi)國雖然沒下崗，可為了一家人的生計，他也只能自己出去打食，和同事到四川跑業(yè)務，一去就是一個月。
這一個月里，他為了省錢，總是在路邊攤吃飯，結(jié)果感染上了黃疸型肝炎，回到家就開始發(fā)燒嘔吐。
只不過，衛(wèi)國這次沒有家文幸運，沒多久病情就急轉(zhuǎn)直下，甲肝變肝硬化，不得不繼續(xù)住院治療。
而為了給衛(wèi)國治病，家里的存款很快就花干了。
因衛(wèi)國休病假，公司每月只發(fā)二百八十塊錢補貼，家文一個人的工資，既要支付衛(wèi)國的看病錢，又要養(yǎng)活一家三口，就算能報銷一部分，負擔還是很重。
其余缺口，只能指望陳家兩個姐姐和一個大哥不定期的補貼。
03、孤兒寡母。
光明還小，尚且無法全面理解生活，體會命運的殘酷和生活的重壓，反而能坦然承受這一切。
而被命運眷顧了三十多年的家文，直到這個時候，才真正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
“它仿佛一個大怪獸，蠻橫，不講理，毫無預告地出現(xiàn)，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你的生活撕裂，任憑你痛苦不堪也熟視無睹。然而，面對這一切，何家文又告訴自己，必須挺住。這個家必須有一個人是站著的。那個人注定是她，也只能是她。
沒別的，扛?！?br/>
可是，隨著衛(wèi)國病情急轉(zhuǎn)直下，家文生平第一次感到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光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人在面對病魔時，竟是那么脆弱。
她不甘心放棄，也堅信衛(wèi)國會好轉(zhuǎn)，會痊愈。
畢竟，他曾是那么聰明強壯，又是那么善良，他不能也不該倒下！
然而，當生命最殘酷的真相邁著鬼魅般的腳步走來，作為凡人，就算再不甘心，可除了接受，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最終，衛(wèi)國的人生，永遠地停留在了三十九歲。
沒了主心骨的陳家，更加如同一盤散沙，而家文的小家庭，也因失去衛(wèi)國這根頂梁柱，看上去搖搖欲墜。
衛(wèi)國的葬禮結(jié)束后，家文把家里的財產(chǎn)做了一個清點。
她先是從收的份子錢里拿出了五千塊，先還了給衛(wèi)國治病時從家藝那里借的錢，剩下的那些再加上存款，統(tǒng)共還有不到一萬塊。
此外，他們母子倆還有衛(wèi)國單位分的那套房子。
存款家文沒敢動，留著給光明讀書用，至于母子倆平時的吃穿用度，則是靠家文上班掙的那點工資。
不過，之前衛(wèi)國生病住院時，家文也遭人欺負被調(diào)到了環(huán)衛(wèi)部，她當時又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就只能熬著、耗著。
后來，她為了母子倆的生計，就更不能失業(yè)了，為了多賺點錢補貼家用，她甚至還利用早晚時間，做了飯團騎車去賣。
就算這樣，他們孤兒寡母的日子也很難熬。
再加上，人走茶涼，在衛(wèi)國病床前承諾會照顧他們母子倆的婆家人，很快連面子工程都不愿做了。
大姑姐春榮母女倆，生怕家文會拋棄光明再走一家，竟然齷齪猥瑣地以“你不回去，你媽媽可能就不要你了”為由，歹毒地挑撥光明中午回家吃飯。
畢竟，光明還那么小，一旦他被家文拋棄，他們將會很被動，因為誰都不想養(yǎng)這個侄子。
至于對衛(wèi)國指天發(fā)誓，但凡自己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著家文母子的大哥大嫂，落井下石還嫌不夠，有事更是能躲就躲。
人情如此涼薄，哪怕家文從未有過丟下兒子的念頭，也不免被婆家這些人寒了心。
而她的工作也再次面臨危險，廠里對她進行了幾輪勸退，她都扛住壓力咬牙堅持，又私下帶兒子找小組長訴苦賣慘，這才保住了工作。
可就算這樣，隨著光明上了初中，各種費用就遠非小學可比了，花銷也越來越大，僅靠家文單位的那點死工資，根本撐不住。
光明的成績要是不好也就算了，可他一直就是名列前茅，只要不出意外，考個大學還是手拿把掐的事兒。
這種情況下，就算家文對衛(wèi)國的感情再深，也難免有了二婚的想法！
不過，家文就算長得再漂亮，可也不算年輕了，還帶著個兒子，想要找個各方面都合適的也很難。
綜合考慮下來，喪偶多年的老范，無疑是最合適家文的那個。
雖說，他比家文大了十歲，還有兒有女，可女兒已經(jīng)出嫁了，兒子也參加工作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
最重要的是，他不僅在福利待遇都很好的電廠上班，人也很老實，除了愛打麻將外沒什么缺點，還能接受她帶著光明改嫁。
畢竟，家文二婚的主要目的，除了想給孤獨的自己找個伴兒，就是要找個人來緩解經(jīng)濟上的壓力。
04、各取所需的重組家庭。
其實，婚姻到這個階段，反倒露出了本來面目：各取所需。
當然，對于母親二婚，光明就算再懂事，也不可能毫不在意，生怕相依為命的媽媽的愛會被人奪走，所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他們不能再生孩子。
而家文嫁給老范，就意味著他們原有的生活被打破，要介入到一個新的家庭中去，就會有許多關系要處理。
這一切，無論對家文還是光明來說，都是全新的考驗。
好在，他倆都經(jīng)受住了考驗。
首先，老范對家文很好，待光明也不錯，家文也竭盡全力地扮演好這個重組家庭的主婦的角色。
尤其是到了年節(jié)，他們兩個本來都有濃重的家庭情結(jié)，這下更是一拍即合，儀式感十足地把面子撐了起來。
而為了擺脫老范那個單身兒子，家文甚至還下定決心做了一門善事，給他介紹了單位里的米娟做女朋友。
至于光明，也在慢慢磨合融入，從一開始對老范的戒備和抗拒，情緒逐漸變得緩和，最終接納了老范這個朋友。
當然，對于這個重組家庭，母子倆也有過不少分岐。
比如說，光明在老范家總感覺自己像個外人。
可飼料廠衛(wèi)國留下的那套房子又面臨拆遷，他想換套新房子做紀念，可家文卻傾向于要現(xiàn)錢。
光明希望保留房子，無非是想要保留住關于父親的那些回憶，可家文卻不得不考慮更現(xiàn)實的問題。
這幾年來，家用都是老范出錢，家文的工資專供光明吃用，可光明馬上就要上大學，需要的錢就不是小數(shù)了。
就算老范愿意承擔他的學費，家文也不能一點準備沒有，拆遷的八千補償金，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而且，她本來就認為，衛(wèi)國生病跟那套房子的風水有關，一直想要忘記那個地方。
更何況，光明只要能考出去，將來就沒打算再回這里，家文也就更沒有必要去借錢買一套新房子了。
本來，光明還對著河水猛哭了一陣，來祭奠他最在意的那個家遭到的物質(zhì)層面的毀滅，悼念那個曾經(jīng)溫馨的小家庭從此沒了“遺址”。
不過，成長不就是不斷前進，又不斷妥協(xié)嗎？
不管心中有多少不情愿，光明都必須接受現(xiàn)實，父親衛(wèi)國已經(jīng)是歷史上的人物，而媽媽出于多種原因，則必須維持好這個重組家庭。
好歹，他還能選擇遠走高飛。
而光明也是直到考上了大學，才真正見識了周圍人的真面目。
老范這個當繼父的，廠子里的工會尚且還為他擺了一桌慶賀這一喜事，老范對光明盡到了繼父的責任，當然也配享有這份榮光。
可衛(wèi)國的家人，卻為此事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論。
畢竟，衛(wèi)國就留下這么一個孩子，還是老陳家的獨苗。
之前，他們無人照管任其漂流也就罷了，可孩子考上大學是大事，總不能一分錢不給，不然的話，不僅道義上說不過去，外人也難免會對他們指指點點。
但光明畢竟不是他們自家的孩子，將來也未必指望得上，現(xiàn)在給錢基本等于打水漂，給多了他們也心疼，數(shù)額就格外需要深思熟慮。
門外，眾人各執(zhí)一詞，門內(nèi)，被迫等著被施舍的光明，則聽得為難又尷尬，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蒼涼。
最終，七八家子一起湊了六百塊錢，一小撮鈔票，有新有舊，有零有整。
就這，光明去南方勤工儉學，體驗了一個月自掙自吃的打工生活，因沒給他們帶禮物，也沒省下錢孝敬他們，就被他們說是自私。
“他一直把二孃當成最親近的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人家呢，還是把你當成個累贅，或者當成一只股票，一筆投資，是要回報的。現(xiàn)在還沒瓜熟蒂落，多少人就等摘瓜賣錢，怎能不令人齒冷心寒！”
經(jīng)此一事，光明對父親那邊的家人徹底沒了念想，也更加確信，自己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
而直到他事業(yè)有成再回來，對回家才不太抵觸，因為他走著上坡，那些走下坡路的自然對他客氣許多。
當家文被經(jīng)濟獨立后的光明“反哺”時，又何嘗不是頓感前半生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可當老范認為，他跟家文這半路夫妻當?shù)囊菜闶窍噱σ阅?，就在清明掃墓時，提議趁便宜賣個雙人墓地，卻被家文用緩兵之計給婉拒了。
在我看來，家文不是不操心身后事，應該還是另有打算，不然也不會急著讓光明給衛(wèi)國立碑了。
而這，何嘗不是喪偶重組家庭要面臨的終極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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