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陳詞爛調(diào)
熱播劇《北上》原著里,八十四歲的馬思藝,最終以一場心平氣和地絕食加速奔向了死亡。
不對,其實應(yīng)該叫她馬思意的,就跟她第三次跌跤摔斷了腳后不想活了一樣,人到晚年還執(zhí)意改回的那個原來的名字。
用馬思意自己的話來說,她早就厭倦了如此漫長的生命,尤其是從四十九歲之后的這三十多年,她更是活夠了,膩歪死了。

其實,自從三歲時奶奶用一條命替她擋住了日本人的大狼狗,馬思意的人生就有了不能承擔(dān)的重。
再加上,爺爺馬福德為了給奶奶報仇死于日本人槍下,父親更是被掃蕩的日軍找茬活活打死,母親帶著兩個哥哥也死于逃難途中。
馬思意雖然一次次死里逃生,可一生接連不斷的病痛折磨和兒子的混血長相所帶來的流言蜚語,讓她越活越厭世。

于是,為了干凈體面地離開人間,她才不顧一雙兒女的反對,執(zhí)意用絕食來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
01、如玉,跟我走。
當(dāng)年,費德爾.迪馬克出于對運河的癡迷以及對偶像馬可.波羅的崇拜,才想盡辦法來到中國。

然而,作為一個在軍艦上服兵役的水兵,他卻很少有機會能下船,為了能上岸觀光,他只能用哥哥寄來的高價雪茄賄賂頂頭的煙鬼長官。
一開始,他在駐地附近到處跑,確實只為像馬可·波羅一樣好好看看中國的錦繡河山,可后來那四次,就只是為了去風(fēng)起淀看一個叫秦如玉的中國姑娘。
當(dāng)時,他的英國朋友大衛(wèi)·布朗在畫秦如玉給她家的楊柳青年畫上色,他才能光明正大地以看大衛(wèi)畫畫的名義看她。

畢竟,相比于對中文一竅不通的費德爾來說,大衛(wèi)這個可以自如地跟中國人打交道的語言天才,堪稱是半個中國通了。
比如說,他那個中國名字馬福德,就是大衛(wèi)幫他取的。
而且,跟著來秦如玉家門口寫生的大衛(wèi),也是他這個被當(dāng)?shù)厝藬骋暤耐鈬宋ㄒ豢梢哉蠊饷鹘咏厝缬竦姆绞搅恕?/p>
可就算這樣,他們兩個洋人的造訪,后面還是給秦家?guī)砹藲缧缘臑?zāi)難。

要知道,當(dāng)時義和團在風(fēng)起淀已是風(fēng)生水起,再加上天干地旱兵匪橫行,尚能過得下去的人家連白天都閉門上鎖,生怕招災(zāi)引禍。
若非老秦只有秦如玉一個女兒,才存了收個洋徒弟跟老對手袁家打擂臺的心思,根本不會讓他們倆進門。
殊不知,他一念之差的這一舉動,也給老秦家招致了一場滅門之災(zāi)。

很快,八國聯(lián)軍就開始大規(guī)模的侵華戰(zhàn)爭,就連費德爾和大衛(wèi)這些水兵,也全都上了戰(zhàn)場,一路向北京進發(fā)。
戰(zhàn)爭的殘酷慘烈,以及八里臺一戰(zhàn)清軍將領(lǐng)聶士成的壯烈之死,都給了費德爾巨大的震撼,也喚醒了他深藏在骨子里的“逃離”的沖動。
本來,他都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消失,可一顆子彈卻穿過他的左小腿,把他的骨頭打碎了,他才被送往臨時的戰(zhàn)地醫(yī)院。

等他的腿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聯(lián)軍也攻破了天津并進行了一番燒殺搶掠,大衛(wèi)隨部隊北上北京前幫他往家寄出了那封訣別信。
聯(lián)軍部隊北上的第二天,費德爾就當(dāng)了逃兵,瞞著醫(yī)生離開了戰(zhàn)地醫(yī)院,一路喬裝打扮摸黑向風(fēng)起淀走去。
他要去找秦如玉,對她說出那句他苦練了兩個多月的情話:如玉,跟我走!

可當(dāng)他衣衫襤褸地拄著雙拐,憑著幾個支離破碎的關(guān)鍵詞式的中國詞句,水陸兼行地摸到風(fēng)起淀,卻差點被老秦拒之門外。
原來,秦家的競爭對手老袁收買了老秦徒弟,把秦家和兩個洋人有過交往的隱秘之事連鍋端給了老袁。
老袁本就想打倒老秦,只是把這個消息往義和團那里一捅,就讓他們像炸了毛一樣,隔三差五就派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找秦家的麻煩。

這種局勢下,自身難保的秦家根本不可能收留改名馬福德的費德爾,他只能靠著秦如玉提供的食物在蘆葦蕩的小船里藏身。
可就算兩人已經(jīng)足夠小心,還是被袁家出錢買通蹲守在秦家附近的拳民發(fā)現(xiàn)了端倪,雙方起了沖突,馬福德靠著手里的槍占了優(yōu)勢。
而那三聲槍響也徹底暴露了他的存在,眼看事情已經(jīng)瞞不住了,可老秦夫婦寧愿死在家里,也不肯背井離鄉(xiāng)去逃亡。

當(dāng)幾十個拳民殺聲震天的逼近,他們老兩口情非得已之下,只能把女兒和那塊《龍王行雨圖》的雕版托付給了馬福德。
等馬福德和秦如玉成功駕船跳脫追兵后回頭望去,只見秦家已成一片火海,不愿茍活于世的老秦夫婦也葬身火海!
02、純爺們兒馬福德。
可憐秦如玉,一夕之間父母雙亡,身邊只有馬福德這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外國男人了。

逃難路上,兩人為了行走方便,對外以夫妻相稱,一直到接近北運河的終點,才在北京通州的蠻子營落腳。
馬福德之所以選擇一路北上,就是看到聯(lián)軍打進北京后,清政府就調(diào)轉(zhuǎn)槍口配合聯(lián)軍一起捕殺義和團,導(dǎo)致大批拳民南下逃命。
再加上,蠻子營是個南方人聚集的地方,當(dāng)?shù)厝藢αx和團興趣不大,也不會整天吆喝要殺洋鬼子,對高鼻深目的馬福德來說無疑很安全。

而如玉給他安的那個西北來的啞巴駱駝客身份,更是把他那副異域長相給充分合理化了,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周圍人的懷疑。
至于他的白皮膚,直接在大太陽底下曬成了健康的麥皮色,等濃重的胸毛也被拔得差不多了,就算赤裸上身吃飯干活,也不會引人注意了。
就這樣,因被時局和生計所困,他們夫妻倆在蠻子營這么個運河邊的小地方扎下了根,一過就是三十多年。

期間,馬福德不是沒后悔過,也想過回意大利,因為他把世界想得太簡單了,運河邊的生活也跟他之前所想相去甚遠。
不過,他根本不能拋下如玉,而只要他想到能跟這樣的女人在一起,別說這一種生活,就是下地獄,他也是愿意的。
所以,他才學(xué)著中國男人墾荒種地,甚至干些擺渡拉纖的重活來養(yǎng)家,直到在外人眼里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中國人。

靠著辛勤勞作,他們夫妻倆花了五年時間,建造了屬于自己的房屋,又過了三十三年,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孫子和一個洋娃娃似的孫女。
然而,這種平淡卻幸福的日子,卻在1934年終止于幾個變態(tài)的侵華日軍之手。
當(dāng)那三個日本兵放狗去追才三歲的小馬思意,如玉為了保護小孫女,死死拖住了那條撲向?qū)O女的狼狗。

最終,小孫女保住了性命,可如玉整個人卻被狼狗撕得稀爛,最終衣不蔽體地仰面朝天死在了河邊的荒草里。
哪怕馬福德堅忍地活過了一個又一個亂世,也扛過了無數(shù)的凄風(fēng)苦雨,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這世上竟會有如此殘忍、粗暴又無謂的死法。
得知如玉死訊的那一刻,這個須發(fā)皆白的老瘸子的天就塌了,他跟這個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也斷了。

等如玉下葬后,他去日本兵小分隊駐扎的營地附近仔細(xì)轉(zhuǎn)了一圈,回家就起出了埋在院子里的左輪手槍和子彈。
當(dāng)晚,馬福德孤身一人夜闖日本鬼子小分隊的駐地,一口氣滅了十幾個小日本,那條狼狗更是被他活活撕成兩半。
若非那天夜里恰好有個小日本拉肚子,他肯定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來,更不可能給那小日本在背后對自己開槍的機會。

也是從那時起,蠻子營的男丁從小就被家人教育:
做男人要向純爺們兒馬福德學(xué),一定要對老婆好,不惜拿出命來對她好!
03、胡念之的身世之謎。
馬福德端了日本鬼子的窩點后,雙方的仇恨也延續(xù)了下來。

在日本戰(zhàn)敗投降之前的那些年里,一茬接一茬的日軍三不五時就去蠻子營騷擾、掃蕩、打秋風(fēng),尤其是對馬家,他們下手更是格外狠。
那段時間,馬家五口人的日子過得朝不保夕。
等馬福德那個繼承了父親的擺渡事業(yè)的兒子也被過渡的日軍找借口打死,家里徹底沒了頂梁柱,馬思意的母親這才決定全家逃難。

當(dāng)時,馬思意因為生病走不了遠路,就被暫時寄養(yǎng)到鄰居蕙嫂家里。
馬母本想著,等他們娘兒仨在外安定下來,再回來接閨女,為此還把家里最值錢的《龍王行雨圖》雕版和女兒一起送到了蕙嫂家。
可那娘兒仨自從逃亡之后,就再也沒了消息,也不知道是在外沒安頓好,還是半路出了什么事故。

畢竟,當(dāng)時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別說路上多有不測,就算是老老實實待家里,也常遭鬼子滅門。
好在,蕙嫂跟馬家有幾十年交情,又沒有孫女,就把馬思意當(dāng)親孫女待,就算馬家人沒回來接她,也一直留她待在自己家。

甚至于,她后來為了保證馬思意的安全,舉家搬到了張家灣,等馬思意長大成人后,也就順理成章嫁給了她孫子胡問魚。
別看胡問魚長得膀闊腰圓的,可是性格很好,尤其是對馬思意,在他們家,馬思藝的發(fā)言也通常都是結(jié)論性的。
“她不強勢,也不是因為話少,而是因為有主見,且有承擔(dān)這一主見的勇氣與無畏。她的無畏也沉默,從不咬牙跺腳喧囂作態(tài),她就那么低眉垂首地迎接,承擔(dān)時也像在妥協(xié)和逃避。這姿態(tài)如果你看懂了,便有驚心動魄的力量?!?br/>

不過,就算這樣,兩人的婚姻也因兒子胡念之的長相陷入過一次危機。
1964年5月,張家灣來了兩個考察運河的水利專家,老專家借宿在胡家,年輕的那個則住到了前排一戶老人的家里。
不過,年輕專家受不了他借宿那家兩位老人一天兩頓飯的生活習(xí)慣,也為了方便和老專家討論,就也到胡家搭伙吃飯。

而那段時間,正趕上胡問魚和同事出差,還是遠去千里之外的萍鄉(xiāng)買毛竹,前后耗了一個多月,等他回家,兩位專家也已經(jīng)離開。
本來,這都沒什么,可等到第二年胡念之出生,問題就出來了。
因為,胡念之的長相出了差錯,他長得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甚至跟胡家馬家兩邊的親人都不像。

大家私下里一拔拉才發(fā)現(xiàn),小胡念之臉上那個似曾相識表情,很像去年來過的那個年輕水利專家。
要命的是,馬思意又給兒子取了“念之”這么個意有所指的名字,簡直在明火執(zhí)仗地提醒大家,這孩子的身世有問題。

因為這事兒,兩口子差點離婚,馬思意拿丈夫扎過自己大腿的酒瓶子自殘以證清白,才換取他的信任!
04、澄清真相。
可即便這樣,撲朔迷離的身世之謎,還是成了胡念之的傷疤。

尤其是,周圍人提起他身世時的指指點點,以及那些意有所指的曖昧眼神,也全都成了他自卑的源頭。
以至于,胡念之對當(dāng)下的興趣越來越小,甚至害怕面對眼前的事物,反而是那些古老的、遙遠的事物更能讓他坦然放松。
因為那些人和物跟他沒關(guān)系,所以不會傷害他,他也不必為其感到心虛和自卑。

于是,從小到大都是尖子生的胡念之,哪怕高考成績可以進北大任何一個文科專業(yè),可他卻偏偏選了最冷門的考古學(xué)。
直到拿到錄取通知書那一刻,他才長舒一口氣,眼淚涌出來,覺得自己的后半輩子安全了。
多年之后,姐姐胡靜也創(chuàng)業(yè)成功,身家巨億,胡念之也成了小有名氣的考古專家,可他的身世,仍然是這個家里不可觸碰的痛。

胡靜也本就為父親多年的隱忍鳴不平,尤其是在父親去世后,對母親那些冒犯日常的行為越發(fā)不滿。
比如說,已過古稀之年的馬思藝,堅持要把戶口本上錄錯的名字改回原本的馬思意,在她看來就是沒事兒瞎折騰,就是矯情,就是作。
當(dāng)八十四歲的馬思意摔斷腳后死活不肯打石膏固定,而是執(zhí)意要回家等死,她更是氣得直哆嗦,在病房里對母親大吼:媽,能不作死嗎?”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母親早就厭倦了這種從頭來過的生活。
真要說起來,四十九歲的那場肺結(jié)核沒能奪走她的命,馬思意就覺得后面的人生都是賺的。
而且,她七十九歲換了左股骨頭,八十一歲又換了右股骨頭,每次都要在床上躺上幾個月,然后像孩子一樣重新開始練習(xí)走路。
她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賺這么多年,生命漫長得她都活煩了,再也不想經(jīng)歷那種扶著墻,拄著拐杖,在練習(xí)行走中長大成人的過程。

在馬思意看來,她這一輩子活得實在太累了,再也不想被捆在床上了。
于是,當(dāng)她的人間諸事皆已了斷,加速度奔向死亡,就成了她生命中最后一件重大的事情。
所以,她才選擇了絕食的方式,來干凈體面地加速離開這個世界。

而馬思意回光返照時的那番話,也徹底解開了困擾了姐弟倆幾十年的心結(jié),
“我又夢見你們太姥爺了。我一直想不起他長什么樣子,他死時我才三歲。剛我看清了。靜也,你長得像你太姥爺。念之,你五官不像太姥爺,臉上那股精氣神像。你甚至比靜也更像你太姥爺?!?br/>
胡靜也何嘗不明白,這是母親趕在生命畫上句號之前,對他們姐弟倆澄清弟弟身世的真相:
胡念之的精氣神,其實是從太姥爺馬福德那里傳下來的。

思意,念之,至于所思所念的是萬里之外的故鄉(xiāng)意大利維羅納,還是只是那個意大利人馬福德,已經(jīng)不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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