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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經科學可能終結的方式有很多。最平淡無奇的一種可能,便是社會對其失去興趣。在我們有限的資源可以被用于的眾多領域中,研究大腦只是最近才成為一個選項;未來的某一天,它可能會重新化為塵埃。其他事務或許會變得更加優(yōu)先,例如養(yǎng)活全球人口或防止小行星撞擊地球?;蛘?,神經科學的終結可能是某種偶然的副產品——戰(zhàn)爭的后果、政府被魯莽地解體,或者被一塊太空巖石側面撞擊的連帶影響。

但我們更希望它在我們自己的掌控下結束。我們希望神經科學的終結意味著我們已經徹底理解了大腦。但這就引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這是可能的嗎?要讓答案為“是”,必須滿足三個前提:首先,存在一個有限的信息總量;其次,這些信息在物理上是可獲取的;最后,我們能夠理解我們所獲取的全部信息。然而,每一點都可以被合理地質疑。

知識是否是有限的,并非一個已知的事實。有些觀點認為,知識的增長不僅可能是無限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物理學家大衛(wèi)·多伊奇(David Deutsch)提出了一個看似無害的觀點:知識增長的方式,是我們?yōu)槟骋滑F(xiàn)象找到一個好的解釋。好的解釋有一個關鍵特征——其細節(jié)難以更改,否則就會破壞其預測能力,從而使其失去解釋力。相反,壞的解釋是那些細節(jié)可以被隨意調整,而不會影響其結果的。例如,古代人把四季變化歸因于眾神,這就是一個壞的解釋,因為我們可以隨意變更這些神及其行為,而四季仍然會按照固定順序交替出現(xiàn)。而我們現(xiàn)在認為四季變化是由于地球繞太陽公轉時的軸向傾斜,這是一個好的解釋,因為如果去掉這個傾斜,就無法解釋四季現(xiàn)象以及南北半球季節(jié)相反的情況。一個好的解釋意味著我們已經足夠精準地把握了宇宙的某種屬性,以至于可以在此基礎上構建新的知識。

多伊奇指出,由此可推導出一個結果:好的解釋必然會產生新的問題。一個好的解釋會引發(fā)不可避免的“為什么”問題:為什么這些細節(jié)難以更改?或者,為什么這些細節(jié)就是如此而非其他?對多伊奇而言,這意味著我們永遠不會窮盡所有問題。如果我們真的有一天“沒有問題可問”,那就意味著存在一個終極解釋。但真正好的終極解釋不可能存在,因為如果它的細節(jié)可以被調整,那它就是一個壞的解釋(例如“眾神決定如此”);而如果它是一個好的解釋,那它就無法解釋為何這個版本是唯一正確的。因此,從原則上講,我們可能擁有的知識量是無限的。

假設我們不接受這個論點:我們憑直覺認為,知識的總量是有限的,因此,完全理解大腦仍然在我們的掌握之中——只要這些知識在物理上是可獲取的。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事實并非如此。

我們所處的宇宙的物理法則,對我們能獲取的知識施加了嚴格的限制。想象一下,我們想觀察宇宙中任意地點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但我們無能為力。因為盡管光速快得令人難以置信,它仍然是有限的。我們所能觀測到的宇宙范圍,僅限于自宇宙大爆炸后光子開始傳播以來光所能到達的距離。然而,在這個光視界之外,宇宙仍然存在,我們卻永遠無法直接觀測它。這種無法逾越的限制,始終是科學研究面臨的潛在威脅。正是由于我們無法獲取所需的空間尺度或維度的信息,弦論、圈量子引力(loop quantum gravity)等試圖調和量子力學與廣義相對論的理論,至今仍更多停留在猜想層面,而非可驗證的科學。

類似的物理限制,可能也會阻礙我們對大腦的理解。假設我們發(fā)現(xiàn),要完整地建立神經活動與即時行為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需要同時記錄人腦中大量神經元的活動,同時對另一部分重疊的神經元進行刺激。如果光學成像和光學刺激被證明是唯一能實現(xiàn)這種精度的手段,我們很可能會碰上物理上的不可能性。

想想我們需要多少光子。如此龐大的光子數(shù)量在穿透腦組織時會發(fā)生大量散射,使得信號與噪聲比過低,無法分辨出眾多的單神經元活動。而增加光子的數(shù)量會導致更多熱量積累,從而誘發(fā)或抑制神經元的放電,使大腦狀態(tài)發(fā)生改變,偏離我們試圖觀測的原始狀態(tài)。事實上,在這樣的成像尺度下,改變大腦狀態(tài)幾乎是不可避免的——將光線和透鏡引導至更深層結構的過程中,可能會損傷大量神經元。我們或許能夠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了解哪些信息才能理解大腦,但卻可能根本無法獲取這些信息。

讓我們樂觀一點:也許人類的智慧終將找到繞過這些限制的方法,使得我們能夠獲取關于大腦的全部知識。那么,接下來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理解這些知識。

長期以來,心靈哲學家一直在質疑我們是否能真正理解人類大腦。托馬斯·內格爾(Thomas Nagel)曾提出一個著名的思想實驗,讓我們想象自己成為一只蝙蝠,擁有皮革般的翅膀和聲吶導航。他認為,我們當然無法真正知道蝙蝠對世界的主觀體驗。由此,他推論出,如果我們無法描述蝙蝠的主觀體驗,那么我們就無法構建獨立于物種的意識的客觀描述,因為我們永遠無法真正知道自己試圖客觀測量的是什么。如果是這樣,對大腦的某些理解將始終不可及。

科林·麥金(Colin McGinn)更進一步提出,人類大腦在原則上永遠無法理解人類意識,因為我們的思維受限于自身的感知能力,因此在認知上封閉于理解人類意識所需的概念。就像一只犰狳試圖理解數(shù)學一樣:數(shù)學確實存在,并且是世界的一種真實屬性,但無論犰狳收集多少證據或多么努力地學習,它都無法掌握數(shù)學。同樣,神經科學也面臨一個獨特的問題:它是唯一一個研究者的理解由其研究對象本身生成的學科。如何解讀這些論點由你決定,但有理由相信,即便我們掌握了關于大腦的完整知識,我們仍可能無法真正理解它。

我們一開始假設,如果以下三個前提成立,我們就能真正理解大腦:關于大腦的知識是有限的;這些知識對我們是可獲取的;我們有能力理解這些知識。然而,上述論點對這三個前提都提出了質疑。我們可以用概率的方式表達這種懷疑,即將每個前提的成立概率賦值,并計算神經科學是否能以理解大腦為終點的整體概率:P(有限知識)×P(可獲取知識)×P(可理解知識)。

這樣寫出來,我們就能看到復合概率的標準困境:即便每個前提單獨成立的概率都很高,三個條件同時成立的概率仍可能很低。例如,如果我們給每個前提都賦予最大值 0.79,那么三個條件同時成立的概率仍小于 50%——更可能的情況是,神經科學不會以我們期望的方式終結。

這意味著可能存在三種不同的結局,具體取決于哪個前提不成立:

1. 神經科學永遠不會終結,因為知識是無限的。

2. 神經科學會終結,但由于物理上的獲取限制,我們無法完全理解大腦。

3. 神經科學會終結,我們原則上已經獲取了理解大腦所需的一切信息,但我們缺乏理解它的能力。

無論是哪種情況,我們都無法完全理解人類大腦。但或許,這從來就不是目標。一個更合理的替代方案是,我們能足夠深入地理解大腦活動與行為之間的聯(lián)系,從而在其出現(xiàn)問題時加以修復。我們可以依賴預測來實現(xiàn)這一目標,而無需徹底理解它——我們可以根據神經活動預測行為,反之亦然;我們可以預測干預措施對兩者的影響。

至少,過去十年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已經向我們展示了一個事實:我們的預測能力遠遠超出了我們的理解能力——從人臉識別到語言生成,莫不如此。這種預測能力讓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總有一天,神經科學會知道如何修復或預防任何大腦功能障礙,如果我們愿意的話。而這樣的結局,或許已經足夠好了。

作者:Mark Humphries

譯者:EY

封面:由 ??moon皓玥 為神經現(xiàn)實創(chuàng)作

原文:https://www.thetransmitter.org/systems-neuroscience/the-limits-of-neurosci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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