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萬鋒沒有想到,在會上,錢局長與人事處的吳處長竟會因他而爭起來,他更沒有料到的是,他的人生因此而逆轉(zhuǎn)。

九月的沙林市天氣依然很熱,但仍然擋不住洶涌的人流,火車站燈火輝煌,摩肩接踵,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柳萬鋒是晚上八點下的火車。他是今年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原定是七月到太平洋建工局報到,但左等右等,一直沒有等到通知,柳萬鋒快要絕望時,建工局突然來了電話,要他今天去報到。

從家鄉(xiāng)轉(zhuǎn)車,再到縣城搭火車,到了省會城市沙林市已是晚上八點了。

他下了火車,隨著人流,來到了出口處,看到了許多接人的牌子,他馬上把目光緊緊盯住牌子上,搜尋了幾遍,始終沒有看見建工局的牌子。不是說好了來接嗎,怎么不見人影呢。是不是接了其他的人,把他忘了啊,他想了想,算了,自己直接去吧。

他知道建工局這個地方,他在沙林市待了整整四年,學(xué)的就是工民建,當(dāng)年很多同學(xué)都把進(jìn)建工局視為一生的夢想,畢竟是國字號,還是央企,誰不想啊,幸運的是柳萬鋒進(jìn)了。

他在火車站廣場拐了個彎,那里有6路公共汽車,搭6路公交過五站就到了建工局。

這時,一個肥胖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熱情地拉住他:“同志,你是不是剛下火車,我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你,來,來,跟我走。”

哦,建工局的人終于來了。柳萬鋒松了一口氣,他笑了笑:“是的,謝謝你。”

胖女人一把接過他的行李:“您辛苦了,我來幫您拿。”說完,不由分說把柳萬鋒的行囊往自己手上扯。

柳萬鋒有點不好思,忙拽住行囊:“不要,不要,我自己來?!?/p>

“哎呀,有什么關(guān)系嘛,都是自己人。”這女人有點生氣地瞪了柳萬鋒一眼,柳萬鋒只好松了手,但心里卻是暖暖的:建工局的人不錯,對待同志像春天一般溫暖。

胖女人走在前,柳萬鋒跟在后,走著走著,來到一條陰暗的小巷,這不是六路公交車站啊,柳萬鋒有點疑惑:“大姐,我們不是去建工局嗎?”

胖女人笑了:“不是的,不是的,我們?nèi)バ菹⑻?,你不要急,到了就知道了?!?/p>

建工局在火車站還有休息處?也許可能有,柳萬鋒沒有多想,繼續(xù)跟著胖女人走,很快,二人來到江南旅社。胖女人馬上笑了:“到了,到了,跟我上樓吧?!?/p>

柳萬鋒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沒有放在心上,上了窄小的樓梯,來到一間小木屋,房間有一張小床,床上放有一條布滿污物的毛毯,胖女人把衣服脫了,露出白花花的肉體,躺在床上:“上來吧?!?/p>

柳萬鋒腦袋一時短路,睜大眼睛,愣在那兒:這是干什么啊?

他十分不解,于是小心翼翼地問:“大姐,我們不是去建工局嗎?”

“建工局?什么建工局,我是小姐,知不知道,我就是小姐?!迸峙说芍?,大聲嚷嚷,“快點上來,干完走人 ?!?/p>

柳萬鋒明白了,原來這胖女人不是建工局的人,是妓女啊。他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就走。

胖女人看他要走,立馬跳了起來,攔在他前面:“錢呢,你得給錢!”

柳萬鋒惱了,把手一揮:“錢,錢,憑什么給錢。你騙我,我還沒有找你算賬呢。”

胖女人大怒:“小子,你玩我是吧,行,你狠?!闭f完,她對房門一聲大喊:“來人?。 ?/p>

門外很快閃進(jìn)兩個彪形大漢,其中一個陰沉著臉,惡狠狠地說道:“小子,怎么啦,玩了不想給錢對吧!”話音剛落,對方一把揪住柳萬鋒的衣領(lǐng)。

柳萬鋒很快被衣領(lǐng)勒得有點喘不過氣來,他知道今天落到淫窩里,不給錢是脫不了身了,只好說:“我給錢,給錢還不行嗎。”衣領(lǐng)松開了,柳萬鋒頓了頓:“多少錢?”

“不多,五十塊?!?/p>

“五十塊!搶錢啊,沒有。”

柳萬鋒話還沒有說完,就感到頭頂嗡的一聲,一陣劇痛襲來,頃刻,眼冒金星,人被掀翻在地,動彈不得。

胖女人翻開了他的行李箱,在一個夾縫里找到了一個錢包,柳萬鋒十分絕望,喘著粗氣說:“我給,我給五十塊。”

“什么五十塊,是一百塊?!闭f完,胖女人把空錢包扔在他身上,“你走吧,快走,否則我對你不客氣?!?/p>

柳萬鋒不甘心,爬起來,企圖從胖女人手中搶回一百元,但他的手被一個大漢牢牢攥住了,接著手被反轉(zhuǎn)過來,一陣劇痛傳遍了全身。

“小子,你說,你滾不滾?”

柳萬鋒深感絕望,只好違心答道:“你放開我,我走?!?/p>

柳萬鋒走出了江南旅社,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發(fā)現(xiàn)除丟了一百元錢,其他都在。

柳萬鋒既沮喪又不甘心,一直在江南旅社門口轉(zhuǎn)悠,他很想拿回自己剛丟的一百塊,可又沒膽量,沒有了這筆錢,以后拿什么生活呢?

柳萬鋒決定報警。他走到小攤邊上的公用電話,拿起了電話,撥了撥,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了。

警察來了會怎樣呢?把這個胖女人抓起來?胖女人會承認(rèn)嗎?如果她反咬一口,說他強奸呢?結(jié)果會怎樣?恐怕最終的結(jié)果是,他會被認(rèn)定嫖娼,和胖女人同時關(guān)起來,好的結(jié)果呢,罰款,差的呢,就要拘留了。如果真是這樣,柳萬鋒就完了,肯定會被太平洋建工局趕出來。如果這樣的話,就得不償失了。

算了吧,柳萬鋒拿起行李默默地走在大街上。來沙林市時,家里給了他一百多元路費,除去火車票,他身上只剩下十多塊零錢,以后吃飯就靠它了,他不敢再花錢了,于是決定走路去建工局。

太平洋建工局離這兒有五公里遠(yuǎn),他走到建工局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二點了。在建工局大門口,他被門衛(wèi)攔住了,問他干什么?

柳萬鋒掏出了建工局工作報到證,門衛(wèi)是一個老頭,他看了十分疑惑:“現(xiàn)在下班了,辦公室沒有人啊。”

柳萬鋒指了指遠(yuǎn)處的燈光,說:“他們在那兒等我呢?!?/p>

老頭看見遠(yuǎn)處辦公樓的確有燈光,揮揮手讓他進(jìn)去了。

柳萬鋒提著行李來到建工局辦公樓,他實習(xí)時來過建工局,印象中人事處在二樓門口拐彎處。他找到人事處,果然與他想象的一樣——沒人。

在路上時,他就想好了,晚上就睡在人事處門口,這地方鋪的是木地板,干凈整潔,他帶來了一床草席,往地上一鋪,就是一個絕妙的睡處。當(dāng)然,主要還是他沒有多少錢,旅店肯定住不起,今晚只能將就了。

實在太累了,柳萬鋒坐在行李上,頓感渾身酸痛不已,尤其是腿骨一直在隱隱作痛,肩上也勒出了一道長長的紅印,火辣辣的讓人十分不舒服。柳萬鋒放下行李,走進(jìn)洗手間,草草地洗了一把臉,然后,打開草席,鋪在地面上,人躺在上面,一種難以言說的舒適感彌漫全身,柳萬鋒長長地吐了一口粗氣,好了,一切不快總算結(jié)束了,明天將會翻開新的一頁。

柳萬鋒頭枕著行李,迷迷糊糊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睡夢中,他意外地看到女朋友和一個男的手拉著手,正在商場里購物,他驚訝不已,我們才分開幾天,女友難道就變了心?柳萬鋒正要上前質(zhì)問,女朋友呼的一下不見蹤影。他十分納悶,百思不得其解,正在這時,腿根處忽地傳來一陣刺痛。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用皮鞋踢他的腿。柳萬鋒立馬坐了起來,發(fā)覺周圍一片明亮,原來天已大亮。

“你是干什么的,為什么睡在這里?”中年男人詫異地問道。

柳萬鋒站了起來,從身上掏出了建工局的報到證。中年男人看了看,有點疑惑地問:“人事處沒有安排你?”

柳萬鋒趕緊說道:“不是的,是我昨天來晚了,沒趕上。”于是,柳萬鋒把昨天來的經(jīng)過簡要地說了一遍。

中年男人又問道:“他們沒有安排人來接你嗎?”

柳萬鋒搖了搖頭,表示沒看見。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人事處的門,說:“你把行李收拾一下,等著,他們很快會來的?!闭f完,向三樓的辦公室走去。柳萬鋒隱隱約約看見他進(jìn)去的是三樓邊上局長辦公室。

柳萬鋒忽地一陣警覺:他難道是太平洋建工局錢局長?

柳萬鋒猜得沒錯,他就是錢局長。說實話,當(dāng)錢局長看到柳萬鋒睡在人事處門口時,大吃了一驚。他知道局里最近要進(jìn)一批新員工,為此特地安排了人事處處長吳靜去火車站接人,他奇怪的是吳靜為什么沒有去接,柳萬鋒為什么睡在人事處門口。

應(yīng)當(dāng)說,錢局長是非常不滿意吳靜的,幾次想把她換掉,只是考慮到她是局黨委書記陳首明的妻子,而吳靜為人謹(jǐn)慎,工作上沒有出什么紕漏,他才忍了下來。錢與陳不和,全局皆知,錢局一直想找一個機會整治一下人事處,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了。

這一切,柳萬鋒渾然不知。當(dāng)他看到吳處長從樓梯口上來時,立刻迎了上去。面試時,他見過吳靜,所以認(rèn)識。

“吳處長,您好!我叫柳萬鋒,是來報到的?!?/p>

吳處長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柳萬鋒馬上上前接過她的包,吳靜一怔,但還是放了手,心里對這個小伙子還是十分滿意,至少說明他懂事,不論官場還是職場,懂事很重要。

進(jìn)了屋,她就接到開周例會的通知,這是建工局每周必開的會。她叫柳萬鋒在辦公室等等,然后進(jìn)了會議室。

走進(jìn)會議室,吳靜立刻感到了異常,平時愛開玩笑的幾個同事,裝著沒看見她,專心致志看起了文件。黨委書記陳首明,她的丈夫也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地坐在主席臺上,悶頭吸煙,剛才出門時還有說有笑啊,現(xiàn)在怎么啦?

她終于從錢局長臉上找到了答案,此刻的錢局長不僅陰沉著臉,而且眼里似乎射有一絲絲寒意,迎面向她劈來。

錢局長指了一下座位,冷冷地說:“來了就趕緊坐下,現(xiàn)在就差你一個人了?!?/p>

吳靜這時發(fā)現(xiàn)她是最后一個來的人,的確,剛才因為接待柳萬鋒,她稍稍晚了一點,她沒有多想,在附近找了一個座位坐了下來。

“現(xiàn)在開會了啊,”錢局長加重了語氣,“在開會之前,我要說一件事,就是今天早上,我路過人事處時,竟然發(fā)現(xiàn)有人睡在人事處門口,這個人還是我們新招的員工。吳處長,你解釋一下,怎么一回事?”

什么?有人睡在人事處門口,難道是剛才來報到的柳萬鋒?吳靜十分驚愕,她昨天安排了人去接了呀,為什么是這樣?

吳靜一時說不上所以然,只能敷衍一下:“具體情況我不了解,我回去了解一下再向領(lǐng)導(dǎo)匯報?!?/p>

錢局長冷笑了一下:“不要了解了,我已經(jīng)問清楚了,你們?nèi)耸绿帥]去接,他只好睡在你們門口嘍。人事處是建工局的窗口,是臉面,每一個新員工進(jìn)來,最先接觸就是你們?nèi)耸绿帲銈兊购?,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如果傳出去了,或者讓他們的父母知道了,他們會怎么想?同志們啊,我們都是為人父母的,捫心自問,如果我們的子女去到新單位報到,結(jié)果睡在地上,我們的心會好受嗎?我們還是堂堂的國企,還是央企,竟然發(fā)生這樣的事,連私企都不如。我真的很心疼,很心疼,你們?nèi)耸绿幱袥]有最起碼的責(zé)任心,有沒有最起碼的良心?我建議給予吳處長警告處分,人事處取消當(dāng)月獎金……”錢局長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最后拍了桌子。

說實話,錢局長在臺上口噴吐沫,吳靜幾次想站起來解釋,但她沒有,她深知游戲規(guī)則必須遵守,否則,她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很多人就是一時沖動,跟領(lǐng)導(dǎo)吵起來,不僅丟了官職,有的還蹲了牢房,此時此刻,她必須保持沉默。但她就是不明白,她明明安排人事處的同事去接新來的員工,而且她也看見他們?nèi)チ?,火車站、汽車站、飛機場兵分三路,制作了條幅,上面還寫著紅色的大大的“太平洋建工局送迎你”幾個字,為什么就沒有接到柳萬鋒呢?

這個該死的柳萬鋒,昨晚丈夫陳首明說了,錢局長最近可能會有動作,準(zhǔn)備向總局匯報,把他調(diào)走,今天的事剛好成為錢局長的口實,她的錯也就是陳首明的錯,誰能保證錢局長不會說,陳首明平時一貫驕縱自己的老婆?夫榮妻貴啊,沒了陳首明的保護,她還能當(dāng)處長?

吳靜呆坐在會議室很久,直到靜悄悄的一片,她才發(fā)現(xiàn)人早已走光了。她邁著沉重的腿走進(jìn)了人事處,看見柳萬鋒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那兒,心里頓時莫名其妙升起了一股怒火。她瞪了柳萬鋒一眼,示意他出去。

柳萬鋒走后,吳靜找到副處長袁偉才弄清原委,原來人事處的人去接了,只是柳萬鋒突然改變了坐車時間,他們誤以為柳萬鋒會明天來,所以他們沒有等了。誰知柳萬鋒腦袋一根筋,什么地方不睡,偏偏睡在人事處門口,結(jié)果,機關(guān)馬上炸開了鍋,大家議論紛紛。的確,建國以來,太平洋建工局從來沒有出現(xiàn)這種情況。每年新進(jìn)的員工局里都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列隊歡迎,現(xiàn)在竟然有員工睡在地上。

吳靜知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解釋也沒有用了。當(dāng)務(wù)之急,趕緊安排柳萬鋒,讓這個定時炸彈馬上離開,否則時間長了,不知又會出什么幺蛾子,這個柳萬鋒真是害人精!

就讓他去最偏遠(yuǎn)的第四工程處吧,當(dāng)一名木工。想到這兒,吳靜抄起了第四工程處林寶生的電話:“林經(jīng)理,今天有一名大學(xué)生會來報到,你接待一下?!?/p>

吳靜把柳萬鋒的基本情況介紹了一下,然后一再強調(diào)今年的大學(xué)生一律要到工地上實習(xí)鍛煉,從最基本最艱苦的工種做起,我看柳萬鋒就從木工做起吧,先到工地鍛煉鍛煉。

吳靜想,這就是這個魯莽的大學(xué)生應(yīng)付出的代價。

(李蘇章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