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彎著腰在麥田里鋤草時,總愛哼一支不成調(diào)的小曲。那是驚蟄過后的清晨,露水還未散盡,他的布鞋踩在松軟的田壟上,印出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鋤頭起落間,泥土翻出新鮮的傷口,野草的根須裹著濕潤的土粒,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這草啊,今年除了明年又長,就像人的煩惱,去了又來?!备赣H抹了把額頭的汗,將鋤頭支在田埂上歇息。我蹲在一旁數(shù)著被他拔起的野草:牛筋草、狗尾草、節(jié)節(jié)草,還有開著黃花的蒲公英。它們躺在田埂上,根須還在微微顫動,仿佛隨時會重新扎進土里。

那時的我總是不信父親的話。我覺得只要鋤得夠勤、夠深,野草終有除盡的一天。就像我堅信只要努力讀書,就能永遠離開這片土地。父親聽了只是笑笑,繼續(xù)彎下腰去,將那些倔強的綠芽連根拔起。他的影子投在麥苗上,像一株被風吹彎的老樹。

記得有一年大旱,野草卻瘋長得格外茂盛。父親天不亮就下地,直到暮色四合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他的手上布滿血泡,指甲縫里嵌著青黑的草汁。“這草比麥子還耐旱,”他苦笑著說,“倒像是土地在跟人作對?!蔽彝E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那些野草可恨。

后來我去了城里讀書,每次回家都能看見父親在田間忙碌的身影。他的動作漸漸慢了,鋤草的頻率也不如從前。野草趁機占領了田埂、壟溝,甚至爬上了麥田的邊緣?!叭死狭?,草卻一年比一年精神?!备赣H自嘲地說。我勸他少種些地,他卻執(zhí)拗地搖頭:“莊稼人哪能離得開土地?”

如今我在異鄉(xiāng)的窗邊,竟也長出了野草。它們從磚縫里鉆出來,在風中輕輕搖晃。我望著這些不請自來的綠意,忽然想起了父親的話。原來野草真的除不盡,它們會隨著人的腳步,在陌生的土地上生根發(fā)芽。就像思念,總在不經(jīng)意間爬上心頭。

夜深人靜時,我常常站在窗前,看著月光下的野草。它們的身影與記憶中父親鋤草的畫面重疊,恍惚間又回到了故鄉(xiāng)的麥田。風里似乎還飄著泥土的氣息,混合著青草的味道。我伸出手,想要觸碰那些搖曳的綠影,卻只摸到冰涼的玻璃。

有時我會想,也許野草才是土地真正的主人。它們見證了一代代農(nóng)人的悲歡,記住了每一滴汗水的滋味。父親用一生與野草搏斗,最終卻與它們?nèi)跒橐惑w。就像那些無法割斷的思念,在記憶的土壤里生根發(fā)芽,年復一年地生長。

清晨醒來,我又看見窗邊的野草在晨光中舒展葉片。露珠順著葉脈滾落,像極了父親額頭的汗珠。我知道,當春天來臨,這些野草還會重新生長,就像我在異鄉(xiāng)對父親的思念,永遠都不會停止。而我也終于明白,有些東西,就像這野草,永遠除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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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覃陶健,男,湖南常德人,三江學院學生,曾獲第十屆全國中學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賽省級一等獎,全國大學生作文競賽省三等獎,悅·讀者杯一等獎等,作品見2024年讀者杯獲獎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