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初夏,家里出了一樁事故。為賺錢還債,我隨同村鄰居前往珠海打工。

我原本想隨鄰居進廠的,南下途中,得知工地賺錢多,于是心生他念,轉而隨同鄉(xiāng)去了斗門,在一家工地干零工。

打零工不需要什么技術,只要有力氣,肯吃苦。對我而言,都能堅持。唯有一點,我極不習慣。

工地很少見到女人,這倒沒有什么,問題是工友們下了班,除了聚在一起打牌談女人,再無別的興趣愛好。

宿舍里的環(huán)境,更是沒法說,被子永遠不疊,內褲隨意掛在床頭,像在宣示某種主權。

工地離城區(qū)較遠,下班后,想出去走走,一個人還真是不方便。日子雖然難熬,想起家中的困境,再難也只能咬牙堅持。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環(huán)境真的能夠改變一個人,兩三個月后,我慢慢融入了工友的生活,行為方式發(fā)生了很多改變,甚至敢光著膀子在眾人面前走動,言語也變得粗俗起來。

沒辦法,就像介紹我進工廠的同鄉(xiāng)所說,你若不被他們同化,就會被他們孤立。孤立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在這偏僻之地,沒人愿意與我說話,日子將更加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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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工地突然來了一位女人,看容貌雖然已經三十多了,但頗有幾分模樣,尤其她走路時,晃動的背影,更令人浮想萬千。工地本就缺女人,她的到來,自然驚艷了工地上的男人們。

工友們圍在一起,連牌都不打了,熱烈地討論起她來。他們覺得,女人肯定會去廚房幫忙,于是想象著去打飯時,會遇到她,不免有些歡喜。不可避免地,那天晚上,因為興奮,工友們很晚才睡著。

次日早上的發(fā)現,卻打破了他們的想象。女人換了素色衣裝,把一頭秀發(fā)扎了起來,跟著他們一起進了工地。女人干不了技術活,只能跟我一樣,干小工。

因為相同崗位的緣故,我與她有了近距離接觸的機會??此苫畹膭幼?,對這一套流程極熟悉,似乎此前就有過類似經驗。但我只是猜測,不敢主動跟她搭話。

只是,她干活時的顫動之美,總不免讓別的工友心不在焉。他們總會找一些別的借口,從我們身邊經過,好一睹芳容。

下午上班,女人先主動與我說話。說的也無非不過家常之事,諸如我是哪里人,為何來工地上班,對未來有什么想法一類。

我一一作答,又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于是依照她問我的話,問回了她。這普通平常的問題,她卻總是環(huán)顧左右而言他。

因了這樣近距離的接觸,我成了工友們羨慕的對象。甚至,有工友私下里向我打聽她的情況。比如,哪里人,喜好,婚姻狀況之類。我如實相告,并不知情,工友卻不信,對我各種討好,往往弄得我左右為難。

不過,在一起工作,時間一久,總會產生交流,也便知曉了她的名字,來自何方等等。珠海的夏季來得早,工地本就是勞苦工作,勞動強度大,揮汗如雨,的確是真實寫照。

她雖是女流之輩,干活卻很賣力,似乎身上的全部力氣,都要使在工地上,才對得起所領的那份工錢。暴曬于太陽之下,干活的工人很快就會汗?jié)裢副场?/p>

男人倒還好,灑脫地把襯衣脫掉,光著膀子干活,隨意率性。女人則不然,汗水沾在身上,很是難愛。不過,最讓她難受的,是男人們的目光。不加掩飾,直奔目的。

到了夜晚,他們就把這日間的影像,無限擴大延展,獲得一些虛無又實在的快樂。不免有些膽大的男子,在休工放假的日子,主動向她發(fā)出了邀約,看電影、請吃飯只是托辭,無非不過想一親芳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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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律婉拒了,起先倒也沒什么,太正常不過了嘛。被婉拒,肯定是不入法眼。于是,發(fā)出約請的人,仍屢敗屢戰(zhàn)。

終于有一天,有個小心眼的男人失敗而歸后,傳起了關于她的傳言。這則傳言稱她此前在東莞夜店上過班,此刻想通過工地洗白身份,無非是裝樣子罷了。

大部分工友都覺得傳言不實,怎么看她都更像一個正派女人。但那些在她面前受過挫敗的人,則添油加醋,豐富了許多細節(jié),甚至虛構了地址名姓,從中獲得某種隱秘的快樂。

最終,工頭出面平息了謠言。工頭只是二道販子,但工程體量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轉了一手,工頭仍然很有些威風。

工頭是個中年男人,干了十多年工程,為底下的人謀了不少生計,他一出面,相當于權威發(fā)布,底下的人自然噤了聲。

大約為了表示感謝,或者什么別的原因,總之,自此之后,工頭與女人的關系,或者說,女人與工頭的關系就近了。不久,工友們又發(fā)現,此前女人拒絕與人外出,現在與工頭外出卻很是勤快。

按理講,報答情義是正常的,但如此頻密地接觸,實在有些不合常理。換另一個角度看,卻太正常不過。畢竟,工頭是有身份的人,女人攀上了工頭,猶如棲上的高枝。

即使如此,女人仍堅持崗位,干著小工的活兒。關于她的種種故事,我自然知曉不少,因此,隨著時日推移,我越發(fā)不敢與她講話。

工友們私下里稱,她是工頭的女人。我若與她交頭接耳,或將引來工頭不滿,繼而對工作有影響,而家中的債務,逼得我壓力山大,不容有錯。

那天,女人接連和我講了幾句話,我卻一言不發(fā)。她嘆了口氣,轉過身去,不再理會我。

臨近下班時,我出于賭氣或者別的什么原因,總之,壯著膽子講了一句:他們說你是壞女人。她回頭望我,盯了我足有三秒,才說:你相信嗎?我說:不相信,但我看見你和工頭一起出門……

女人沒說話,嘆了一口氣,走了。

我把這次對談,當成她的默認,自此好長時間,不曾與她對視,更別說講話了。

這天晚上,工友阿黑突然悄聲對我講,帶我去看場好戲。阿黑長我?guī)讱q,我倆平時還算投機,工地生活單調乏味,我又不會打牌,有好戲看自然巴不得,于是跟著去了。

工地宿舍分成好幾片區(qū)域,工頭單獨配了一個房間。那也是工頭給我們發(fā)工資的地方,我去過兩次,房間里的東西一應俱全,比我們普通工人的住宿,簡直好太多了。

阿黑帶我去的,正是工頭的住所??斓搅?,卻不走近,我聽從阿黑的指揮,蹲在暗處,他說,好戲就要開始,讓我等待,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工頭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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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分鐘,阿黑拉了拉我的衣領,示意我看。我伸長脖子,看到一個穿著短衫的女人,款款地走向工頭的房間。

工地的年輕女人屈指可數,我倆雖離她有點距離,且又是夜晚,但從她的身高背影來看,我們判斷她就是與我一起干活的那個女人。

女人進了房,門被關上了,窗戶上顯示出兩個晃動的人影。躲在遠處,實在看不出什么,過了幾分鐘,阿黑示意我們走到墻角,去聽一場“好戲”。

我那時膽小,又覺得實在不妥,不敢靠前。阿黑藝高人膽大,身手迅捷地跑了過去。我悶不作聲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腦子里卻在浮想許多事。

阿黑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并不知道,大約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次日,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其實,事情昨晚就發(fā)生了,直至中午才傳了出來。只用了半個下午,幾乎所有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工頭被女人整了,她走進工頭的房間,早有預謀,用美色與藥酒,灌醉了工頭,然后卷走了他的財物,消失于蒼茫夜色之中。

奇怪的是,工頭受此一劫,卻沒有報警。起先,我們一直以為,他害怕自己貪念美色之事爆光,被更多人知曉。

后來,工頭一次酒后失言,說漏了嘴,我們才知道事情真相。

原來,女人的老公幾年前曾在他手下干活,從腳手架上跌落,折了一條腿,從此只能坐輪椅。

這是實打實的工傷,工頭以他出事前去過夜店歡飲相威脅,只象征性地給了一點安撫費,拒絕按工傷賠償。

受傷工人的確去過夜店,但那是他唯一的一次,誰曾想卻出事了。夜回溫柔鄉(xiāng)的事,絕不能對妻子坦白,因此只能忍氣吞聲。只是,此事常折磨著他。隔了一年,他終于對妻子承認了自己的不忠。

女人原諒了他,并單槍匹馬來到工地,足足在工地干了半年,終于引起工頭注意。后來,就發(fā)生了阿黑所說的“一場好戲”。

只是,我們當時并沒有想到,一出好戲的背后,竟然還藏著這么一出“好戲”。

我在工地干了一年,還清了債務。此后,我離開工地,跟同村鄰居學起了電工。關于女人與工頭,也便再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