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之琴川，虞山腳下住著一戶人家，男主人褚父本是世家子弟，卻家道中落。這褚父身為上舍生，平日里總拿著筆桿子，靠寫些狀子打官司，自覺聰明過人，在鄉(xiāng)里肆意橫行，大伙都怕他，見了他就跟見了老虎似的。

當(dāng)時，豐順公吳熊光擔(dān)任蘇州巡撫。吳熊光出身官宦世家，自幼飽讀詩書，入仕后以剛正不阿、雷厲風(fēng)行著稱。他一心為民，到任蘇州后，見當(dāng)?shù)匾恍喊詾榉亲鞔?，百姓苦不堪言，便決心大力整治。

一打聽，知道褚父壞事做盡，立刻發(fā)下公文，把褚父抓來狠狠懲治了一番，打了板子后，還把他綁在橋邊示眾，把他那些惡行都張貼在大街上?？蓻]到一個月，看守收了褚家的賄賂，偷偷把他放走了。正巧豐順公母親去世回家守孝，新官上任對這事就沒再過問，褚父也就大搖大擺地回了家。

剛開始，褚父還收斂了些，不敢太放肆，可日子一長，老毛病又犯了。不過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他也學(xué)乖了，表面上做些善事，暗地里還是干著缺德事兒。褚父有三個兒子，都在讀書考科舉。大兒子褚蘭亭，早早考中了秀才，名聲在外。借著兒子的光，褚父也開始在地方上活躍起來，一副鄉(xiāng)紳的派頭。

褚家有座祖墳在昆城西門外的河村，每年清明祭掃，都是褚家負責(zé)。同宗有一支因為窮，搬到了別的地方。后來，這一支里出了個叫世俊的能人，他棄文從武，在軍營里出謀劃策，立了不少戰(zhàn)功，很快就被提拔成了大官。世俊衣錦還鄉(xiāng)，找到褚家認親，論輩分，他得叫褚父叔叔。世俊心里感激褚家照看祖墳，就把褚父接到自己在浙西的官署，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這褚父一到那兒，就開始作威作福，到處收受賄賂，搞得烏煙瘴氣，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世俊因為他，差點被彈劾，好在上級看重世俊的才能，暗示他把褚父打發(fā)走，這才躲過一劫。

褚父回到老家更囂張了，在祖墳邊上買了三百畝地，說是要建義莊，救濟同族的窮人，可實際上都進了自己的腰包。他還在世俊的資助下，在祖墳周圍種上松樹、楸樹，蓋起大房子，看著氣派極了。

這一年清明，褚家小兒子去上墳，剛擺好供品，就看到一條蛇從墓里鉆出來，嚇得他一腳站立不穩(wěn)，摔倒在了地上，新?lián)Q的松江布做成的衫子撕爛了一個口子。

他連呼晦氣，怒火無處爆發(fā)，指著那條蛇說道：“把它給我砸爛！”

一個老成的仆人阿福說道：“少爺，這從墓里鉆出來的蛇有靈性，打不得！”

但小公子在乎這個，他大吼著，下人無奈，只能一锨拍了這條蛇。

誰料沒一會兒，墓里又鉆出三四條蛇，五彩斑瀾，它們圍著死蛇纏在一起，不一會兒也都死了。眾人把蛇堆在一塊兒燒了，有一條蛇從火里逃了出來，眨眼間就沒了蹤影。大家都覺得這蛇不尋常。阿福喃喃道：“打了這蛇，怕是要遭災(zāi)禍?！?/p>

果然這事剛過不久，褚家就出了一件人命案。給褚家看墳的某甲，家里窮得揭不開鍋，老婆帶著兩個女兒去城里富戶家打短工舂米，某甲一個人留在看墳的小屋里。這天某甲米缸見底，已經(jīng)三天沒吃飯了，沒辦法，他拿著破棉襖去集市上換了一百多文錢，想著買點鹽和糧食，再找褚家要點吃的，先把這幾天對付過去。

他到了褚家，正趕上褚父出門，小公子在家。這小兒子一看某甲來要吃的，張嘴就罵：“你這個遭瘟的，不好好地看墳地，跑出來干嘛？”

某甲哀求道：“少爺行行好，我家斷頓了，三天都沒吃東西了！”

小公子大怒：“你這裝窮的貨，餓死活該！不要臟了我家的門！”

他不僅不給，還把某甲揍了一頓。某甲嚇得不敢吭聲，轉(zhuǎn)身要走，結(jié)果把裝錢的筐子落在了院子里。褚家小兒子瞧見筐里的錢，一把揣進自己兜里，大搖大擺進屋了。等某甲想起來回去拿筐，錢沒了。問褚家仆人，誰都不承認看見，還有人反過來罵他。某甲又氣又冤，哭著回了家。

回到家，某甲又餓又氣，躺在床上起不來。偏偏那幾天連著下大雨，他住的地方偏僻，沒個鄰居照應(yīng)，就這么活活餓死了。

十天后，某甲的老婆帶著孩子回來，敲門沒人應(yīng)，翻墻進去一看，某甲已經(jīng)死在床上，尸體都爛了。她受不了這打擊，上吊自殺了。兩個孩子，一個還在襁褓，一個才兩歲，沒人照顧，第二天也都死了。

第二年春天，褚家來上墳，喊某甲沒人答應(yīng)，推開門一看，屋里空蕩蕩的，只有兩具尸骨和房梁上的繩子。褚家也沒當(dāng)回事，叫人把尸骨扔到了河里。

有人說這之后的蛇妖作怪，就是某甲一家的怨氣招來的。

褚家殺蛇之后，家里就開始不太平了。褚家大女兒蕙仙和二女兒蕊仙，長得如花似玉，又知書達理，上門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褚父想讓世俊幫忙挑個好女婿，既能得個乘龍快婿，又能攀上高門，這事就一直拖著沒定下來。

一天晚上，蕙仙從親戚家回來，剛走到院子中間，感覺腳下軟綿綿的，低頭一摸，嚇得尖叫起來。眾人舉著火把一看，是一條一丈多長的大蛇，大伙嚇得直往后退，可眨眼間，蛇就不見了。蕙仙回到房間，心里直發(fā)慌，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睡夢中，她聽到屋檐上有動靜，接著有人敲門。她害怕不敢出聲，門卻自己開了，走進來一個少年。這少年穿著長衫，風(fēng)度翩翩，走到床前就給蕙仙作揖。

少年說：“如此良宵，得遇姑娘，是我們前世的緣分。月下老人讓我來和姑娘了這段姻緣。” 蕙仙心里害怕，可又覺得這少年說得真切，不知不覺就動了心。從那以后，少年每晚都來，蕙仙的舉止也變得越來越奇怪，整天沒精打采，飯也吃不下。父母發(fā)現(xiàn)她不對勁，問她也不說，讓妹妹陪她，她還不愿意。請了好幾個大夫來看，都不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日子一天天過去，蕙仙的肚子慢慢大了起來。有人說她是中了蠱，也有人懷疑她懷孕了。大夫偷偷問蕙仙母親，母親這才發(fā)現(xiàn)，蕙仙已經(jīng)六個月沒來月事了。一天夜里，母親悄悄來到蕙仙房外，聽到里面有說話聲。捅破窗戶紙一看，一個少年正捧著個花盆，讓蕙仙喝里面的東西，說喝了明天就能生孩子。少年還從懷里掏出一顆紅丸，遞給蕙仙，說產(chǎn)后吃了能祛病，還說自己修煉五百年，這是第一次留下后代，以后要去深山修煉，不再留戀塵世。

母親一聽，知道這少年是妖怪，趕緊叫人沖進去?？傻乳T打開，少年已經(jīng)沒了蹤影，紅丸還在蕙仙手里。母親一把奪過紅丸扔出窗外，說：“這妖物，可不能吃！”

第二天，蕙仙肚子疼，生下一個蛇身人面的怪物。褚父進來，一腳把怪物踩死了。蕙仙大喊可惜，話音剛落，院子里 “轟隆” 一聲，一塊大石頭從天而降，把桌子都砸爛了。接著，空中傳來聲音：“你殺了我兒子，我也要殺了你兒子報仇，別后悔！” 當(dāng)天晚上，蕙仙就因為大出血死了。

褚家小公子叫褚蒲，原本讀書很有出息，寫文章又快又好，大家都覺得他將來大有可為。蕙仙死的那天晚上，褚蒲突然頭疼得厲害，一閉上眼睛，就看見一個少年拿著鐵蒺藜站在面前，嚇得他大喊大叫。沒到一個月，褚蒲也死了，死的時候，身體扭曲得像條蛇，皮膚上還長滿了蛇鱗。

大家都以為，蛇妖的仇報了，褚家這下該太平了吧，沒想到，更離奇的事兒還在后頭。褚家二兒子褚蓉嶼，在幾個兄弟里最有才華，縣試、府試都考得很好，考中秀才時還是第一名，他的文章被大家爭相傳抄。這一年，他去金陵參加秋試，偷了母親一大筆錢。他早就聽說金陵美女如云，六朝遺風(fēng)猶存，就想趁著考試，去見識見識那溫柔鄉(xiāng)。

到了金陵，褚蓉嶼住在秦淮河畔的水閣，離釣魚巷的幾家妓院很近。他整天在秦樓楚館里花天酒地，樂不思蜀。有一天，他在龔氏的荼蘼花館遇見了一個叫隋珠的妓女，這隋珠長得傾國傾城，一般人根本看不上，可對褚蓉嶼卻一見鐘情，當(dāng)晚就留他在館里過夜。兩人你儂我儂，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還互贈了定情信物，隋珠剪下一縷頭發(fā)，交給褚蓉嶼，褚蓉嶼也對這頭發(fā)寶貝得不行，用錦帕包好，貼身放著。

考試結(jié)束，褚蓉嶼要回家了，和隋珠難舍難分。跟他一起考試的人發(fā)現(xiàn)，褚蓉嶼整個人都變了，臉色憔悴，身上還有股怪味。有人問他，是不是在妓院遇到了中意的姑娘，分別時有沒有收到禮物。褚蓉嶼拿出隋珠的畫像給大家看，眾人都夸贊姑娘漂亮。又有人想看隋珠送的頭發(fā)，褚蓉嶼小心翼翼地打開錦帕，結(jié)果大伙都驚呆了，哪有什么頭發(fā)，只有幾十片蛇鱗，還散發(fā)著一股惡臭，熏得人直想吐。褚蓉嶼也嚇得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回到家沒幾天，褚蓉嶼就病倒了，怎么治都不見好。臨死前，他恍惚間看見隋珠笑著走進來，說：“我們一家的冤仇，今天終于報了！”

沒過幾年，褚父也因為窮困潦倒，死在了家里。村里的老人都說，這是天道報應(yīng)，做了壞事，遲早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