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網(wǎng)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歲月的斑痕

(三十四)

文/姚水葉

田小平帶著他的戀人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河堤平面,向他的戀人介紹著上坡村最值得拿出炫耀的成績:“看我隊人修這河堤,一千年都不會倒,看那洋芋花,黃的、紫的,好看不?再看核桃結(jié)得疙瘩疙瘩的,再看柿子也成雙成對!”

那戀人一雙羞澀的目光隨著田小平的嘴和手在洋芋地、核桃樹、柿子樹上移動,嬌嗔地說道:“沒看到柿子,哪有?”

“你往葉子里看,它現(xiàn)在才從花蕊里蹦出來,只有拇指大,你仔細看,樹底落下的這一層柿花,個個都是告別了柿子,又回歸土壤,剛落下地時金黃金黃的,像灑滿地皮的金元寶,成群的螞蟻扛起一朵朵柿花就像樵夫擔著柴禾一樣運往洞穴,沒有被螞蟻拖走的柿花,見到了陽光就曬成了這赤色的模樣!”

那姑娘用心傾聽著田小平對家鄉(xiāng)的那份留戀和熱愛,感覺從他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含金帶銀的,在不知不覺的接觸中挽住了田小平的胳膊。當他倆走過橋頭邊,走到站著的自家門里兩個老婆婆身邊時,禮貌地叫了聲:“奶奶,大婆,你們吃了沒有?”

奶奶和大婆同聲應道:“吃過了,吃過了,崽娃子混得這洋氣的,幾個月不掙工分,跑那浪去了?”

其實奶奶和大婆是同一輩分的老人,只因各家的叫法不同,被稱作奶奶的孫子是工人,被稱作大婆的孫子是農(nóng)民,叫奶奶顯得洋氣,叫大婆更顯得莊重本分。田小平聽到大婆這幾句數(shù)落笑出了聲,回答道:“你說錯了,叫逛不叫浪,沒掙工分我也沒餓著,見世面去了!”

當他倆走過老遠,奶奶和大婆又數(shù)落道:“敗家子,離了他爸浪的不沾家?!?/p>

“那姑娘棉花籽的眼睛,有油沒光,咋叫這崽娃子勾引了?!?/p>

“唉,女子的心是豌豆心,跟誰睡對誰親!”

聽不見數(shù)落的田小平走遠了,奶奶和大婆也增加了咬耳根的話題,更加快了傳播的速度。

小院被封建腳媽收拾得干干凈凈,明顯是準備晾曬分回的小麥。走進小院的田小平用目光示意了那姑娘一眼,他倆立刻不再說話,一前一后輕腳慢步地進了他婆的小土屋,湊近他婆的耳朵大聲說道:“婆,有啥吃么,我餓了!”

他婆聽見了,他媽也聽見了,屋里頓時增添了喜悅的氣氛,他婆從炕柜里拿出了過年不舍得吃的供品點心說道:“崽娃子,這是我曬干了的點心,沒牙,咬不動,專門給你藏的?!?/p>

田小平從他婆的手里接過油紙包優(yōu)先遞給了那戀人一個:“先吃一個壓壓饑,甭餓著,讓我媽做飯。”

他媽看著兒子領(lǐng)回的姑娘,高興得手不知往哪放,張著缺了幾顆牙的嘴激動地問道:“女子,叫個啥,屋是啥地方的?”

“嬸,我叫翠茹,在山那邊,離這遠。”

封建腳媽知道了翠如是遠道而來的,揚著喜悅的笑容快速地去菜地掐了幾根剛緩過苗的綠蔥,又從瓦罐內(nèi)取出一個小木碗,田小平知道那是過年時藏的用大青鹽腌的半斤肥膘肉,他媽又從瓷罐里取出了干饃片,田小平知道那是過年時藏的取了餡的包子皮。吃了這頓飯,田小平知道他婆他媽對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傾其了所有。

經(jīng)過烈日暴曬的小麥,被田小平為了領(lǐng)回的翠茹擅自開動的手扶拖拉機碾出了厚厚一層麥粒,程小芳為了重病挨餓的媽媽也擅自參與了碾場、翻場。程有良對程小芳訓斥道:“你的膽太大了,先朽的是出頭的椽,不扣你的糧才怪呢?!?/p>

社員們排起了長隊磨面時還不忘用濺出嘴的唾味沖洗著田小平、程小芳的行為:“誰讓他倆把三個小組割回的小麥混在一起碾了?!?/p>

“可能是小芳看上小平了,才頂著烈日幫忙的?!?/p>

“人家有媳婦了!”

“現(xiàn)在的娃不比從前,膽大很,不看緊些,咋了!”

田小平、程小芳的麥子袋也同樣排在長長的隊里,似乎以無言的仰頭怒視著一串串唾沫星的飛濺。

為了躲避閑言碎語,程小芳到深夜十點多才去了磨面房,堂姐開口就責怪道:“誰讓你幫忙翻場碾場的,為一口吃的看人都笑成啥了,我都替你害臊?!?/p>

程小芳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媽幾天了都沒吃飯,從麥子揚花盼到現(xiàn)在,上頓接不住下頓的苞谷稀飯、野菜糊糊,都餓的沒勁說話了,我若會開拖拉機自己都碾麥了,還等給人幫忙?”

只有封建腳媽見了小芳,面帶慈祥沒有責怪地說道:“他誰愛咋說就咋說,麥子不碾等發(fā)芽呢,我平和翠茹一頓吃了十一個黑饃,倆娃吃饃那會我眼淚刷刷地流,只要吃飽了,誰唾到臉上都沒事!”

程小芳的媽也吃上了一九八一年不尋常的半碗清湯面條,但她對這半碗面條的來歷卻渾然不知。

田小平并沒有在意社員們的閑言碎語,卻和電工田新經(jīng)過一個禮拜的認真研討,終于給石頭碌碡的兩端焊接了軸承、齒輪,后尾裝上了電機,幾十米長的電纜線掛在高桿上,試碾成功了,可惜山區(qū)的小麥太少,經(jīng)不住電碌碡的碾壓,就宣告夏忙收尾了。

然而,故北村人卻同往年一樣,插秧不占碾場路,收夏種秋布局合理,安排得當,除了水地用了騾馬外,大塊田地都用上了弦耕機,農(nóng)場也用的大型四輪拖拉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公糧的上交。會計成武用原始的步數(shù)在麥堆前轉(zhuǎn)了一圈,坐在木凳上用五指在算盤上噼里啪啦地撥響了珠子,戰(zhàn)地夾著粗線口袋心虛地盼望著,他知道除了借的糧還耽擱了多少個工分,會計好說話了還或多或少地給分些,若公事公辦一定是要先扣除借的小麥。成武透過人群瞅見了戰(zhàn)地,微笑著喊道:“戰(zhàn)地哥,你住的偏僻,先給你分?!?/p>

社員們讓開了道,戰(zhàn)地喜出望外地擠到成武面前,禮貌地蹲下問道:“先少扣些,分些麥子上梁吃,行不?”

成武誠懇地對戰(zhàn)地說道:“咱第一次分糧都是按人數(shù)分,不扣,剛算好了!”說完揚起頭對稱糧的社員代表說道:“給戰(zhàn)地哥稱三百斤!”

“我就一個口袋,先稱一袋扛回去再來?!?/p>

“瓜皮,全稱了,倒在一旁,扛一袋再來,不行嗎?大家都看著,還怕人偷?”

“不是不是,那就倒吧!”

戰(zhàn)地抬起頭望著滿天的繁星和白色的瓦片云,扛起一袋小麥大步流星地奔家去了。

自家的小院經(jīng)過半年的踩踏,已經(jīng)非常平整了,又不像山區(qū)的沙粒地面,這黃土地面最適合晾曬五谷雜糧,他用的是丈爸給掃帚把地面掃的錚亮,倒出了小麥,又取來丈爸給的一對大號藤筐和扁擔,對大芳說道:“我怕成武扣糧,還好,人家沒扣,你睡覺,我扛完糧食,要給騾馬擔麥糠,新鮮的麥糠給騾馬現(xiàn)用最有營養(yǎng),再說,頭茬的嫩草都被割草的割光了,連地皮上的草根都曬得光禿禿地,再要青草得秋苗長出以后了。”

大芳說道:“自從管了隊里的騾馬,給咱打起墻你哪天不是不分晝夜,幾時睡過安穩(wěn)覺,還用給我說,鍋里給你還留了一老碗飯,記著吃了,增勁?!?/p>

“明早上燴稀,就都吃了,省一碗是一碗,等房蓋好,等糧債還完再橫吃?!?/p>

一九八一年的七月二十九日是戰(zhàn)地最值得驕傲的日子,嶄新光亮的大梁上蓋著方正的二尺紅綢子,一串深紅色的鞭炮在他哥的手中點燃,噼啪噼啪的響聲催來了隊里的老少爺們,一聲聲“上大梁喲”的號子在社員們的耳邊響起,老支書也從一隊趕到三隊夾在人群中不顯眼的地方,但他顯眼的身份更給社員們增加了力氣,增加了信心。他們集中精力抬起一根根大梁架起了屋脊。

康裕叔從縣肉聯(lián)廠也趕回來了,他把自行車上拴著的一網(wǎng)兜軟呼呼的肉皮,遞給了戰(zhàn)地悄悄地說道:“你把事辦成了,我再說句實話,你沒有男娃,我那倆兒我養(yǎng)大的,脾性我知道,你犟不過他倆,趁早離開,我逼你也是趁你年輕,你丈爸也有木頭的來源,各方面都有機會,苦些累些有房住了,今上大梁,我弄了肉聯(lián)廠拾斤肉皮給你,給鄉(xiāng)黨吃頓肉?!?/p>

半個月后,康裕叔胃癌的消息傳到了戰(zhàn)地的耳朵里,此時的戰(zhàn)地哭成了淚人,他恨老天不公,康裕叔家上下幾輩人都供著周圍群眾的吃水,待人和善,文質(zhì)彬彬,這么寬闊的塵世怎么就不留他?

打開網(wǎng)易新聞 查看精彩圖片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陜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畢業(yè)于太乙宮中學,現(xiàn)以打工為生,更愛文學,曾在詩刊及各文學平臺發(fā)表過詩歌、散文、小小說等,喜歡用筆尖傳遞親身體會和見證過的社會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