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羅昌洪 編輯:馮曉暉

“潯城故事”專欄致力于收錄和享與九江生活見聞相關的散文及紀實類文章。誠摯歡迎原創(chuàng)作者投稿,投稿方式及聯(lián)系方式詳見公眾號自動回復。

本文較長,故分上下兩篇發(fā)布。文中全部圖片來自《九江儀表廠(四四一廠)四十年回顧(1959-2019)》。

續(xù)前篇:《潯城故事 | 儀表廠的那些事(上)》

那段時期,文藝復興的春風吹拂大地,國家級、省級文學期刊如雨后春筍涌現(xiàn)。有人說,當時作者比讀者還多。廠里文學愛好者不少,但能在國家、省級刊物上發(fā)表作品的寥寥無幾。大多數(shù)人只能停留在“作者”而非“作家”的階段。

廠里文藝演出隊人才濟濟,帥哥美女,能歌善舞,吹拉彈唱樣樣精通。每逢節(jié)假日,在俱樂部舞臺上為職工演出。十里片區(qū)工廠林立,但像樣的演出隊唯有儀表廠一支,吸引了外廠職工和居民前來觀看,俱樂部里常常人山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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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第二屆藝術節(jié)

那時,國家提倡大學生與工農(nóng)相結(jié)合。廠醫(yī)院旁建了兩座紅磚房,是清華大學所建。每年派學生到廠里實習學技術。我?guī)н^兩位清華學生,一男一女,文質(zhì)彬彬,講文明懂禮貌,學習刻苦。我在考評中給了他們極高的評價。由此說來,我還當過清華學子的“老師”。

后來廠里要派優(yōu)秀青年去清華進修,叫“工農(nóng)大學生”。班組推薦我,廠里也列入了名冊。臨近開學,班里新來了一個漂亮的姑娘匡小湘,她父親是省軍區(qū)副司令員。人事科長找我談話:“小羅,你們班只能去一個,經(jīng)研究決定讓匡小湘去?!蔽页聊艘粫海硎纠斫???镄∠娌⒉话翚猓c大家相處融洽。常與我們一路唱歌去食堂吃飯,還常把好吃的夾到我碗里。她的糧票定量是33斤,我是39斤,她每月總要分出幾斤給我。我實在不忍心與她爭,便成全了她。后來她去了哈爾濱,我們就此失去了聯(lián)系。

廠里工資按華東地區(qū)標準,雖然多不了幾塊,但在當時已很優(yōu)越。1977年底,廠里給每位職工發(fā)了18塊8毛的“過年錢”,相當于半個月工資。雖說是多年節(jié)余資金,但大家都知道,這是獎金。外地職工紛紛寫信回家詢問是否也能發(fā)獎金,家人回信說:“不可能,獎金是資產(chǎn)階級那一套,沒人敢搞。”結(jié)果其他工廠紛紛效仿,開始以發(fā)“加班費”形式變相發(fā)獎金。有人說,儀表廠廠長膽子大,敢為天下先,是“劉伯溫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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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的總廠醫(yī)院樓

廠里經(jīng)濟效益極佳,每月兩次發(fā)工資,15號發(fā)正工資,26號發(fā)副工資。逢年過節(jié),發(fā)油、發(fā)魚、發(fā)豬肉。夏天還發(fā)西瓜,數(shù)輛卡車從黃老門、馬回嶺運來。總廠發(fā)100斤,車間也發(fā)100斤;總廠發(fā)50斤,車間也發(fā)50斤。西瓜吃不完,還能送親戚朋友。外廠職工都說:“441廠真好,能進這個廠是有福氣?!?/p>

七十年代初,廠里招了一批退役軍人,個個二十出頭,風華正茂。他們經(jīng)過革命熔爐的鍛煉,來自革命老區(qū),思想品德過硬,是“根正苗紅”的典范。那時全國學大寨、學大慶、學解放軍。穿綠軍裝的退役軍人備受敬重。小朋友在馬路上撿到一分錢,都會交給“退伍軍人叔叔”。

儀表廠本來就吃香,加上退役軍人的美稱,找對象也是很搶手。有位姓李的退役軍人看中了百貨公司的一個姑娘,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兩人對上了眼,雙方都滿意,姑娘把這事跟家人一說,父親當即就搖頭:“不行不行,我們家什么條件,人家什么條件,你姑姑嫁了個富農(nóng),害得我每次升遷都受影響,何況人家國防工廠,政審肯定過不了關,還是早早斷了這念頭吧,免得日后雙方都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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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首屆職工運動會

在退役軍人后面,又來了一批上海青工,這時廠里職工人數(shù)達到了三千余人,這批青工,大多男的帥氣,女的漂亮,但普遍文化水平不高,有的上過初中,有的只讀過小學,早早地由父母安排,或頂替進廠當了徒工。那段時間上海服裝引領時代新潮流,上衣筆挺,褲子熨成前后四條筋,黑皮鞋擦得锃亮锃亮,走在街上,回頭率少說也有七八十。在街上凡看到這種打扮就知道是上海人,就知道是儀表廠的職工。有樣學樣,九江市民也慢慢興起這身打扮,一時間,褲子熨成四條筋成為時尚,百貨商店的售貨員都說,現(xiàn)在電熨斗都賣完了,進了幾批貨,我們自己都沒有搶到。

我同樣喜歡這身打扮,探親時穿上這身筆挺的呢子中山裝,熨成四條筋的毛料褲,腳下一雙黑皮鞋,火車上漂亮的女乘務員誤認為我回上海探親坐錯方向,往東走,你怎么坐了往西的火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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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表廠女職工在煙水亭表演

鄉(xiāng)親們認為我在哪里發(fā)了財,紛紛問我借錢,我只好苦笑,每月38塊3毛8的工資,哪有好多錢,這身打扮是學上海人的,廠里上海人多,不穿好點,人家會說你是鄉(xiāng)巴佬。上海青工中,還真有個青年女工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在中國只有上海算城市,其他地方都是農(nóng)村鄉(xiāng)下,當時就有好幾個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我反駁說,你這話不討人喜歡,中華大地天廣地闊,人多物博,五千年歷史,五千年文化,你到過幾個地方?一百多年前,上海還是個小漁村。咱們國家四大古都去過嗎?只有上海是城市,其他地方是鄉(xiāng)下,這話太絕對了,下次不要說,否則人家會笑話你。什么城市人鄉(xiāng)下人,祖宗都是山頂洞人。

“什么山頂洞人?聽不懂?”

“聽不懂就多看書多學習!”

八十年代的某一天,我國自行設計、自主建造的“向陽紅10號”科學考察船正以劈波斬浪的氣勢駛向南極。太平洋上波濤洶涌,數(shù)米高的巨浪具有強大的破壞力。船艙內(nèi),九江儀表廠(441廠)的工程師李江毅正全神貫注地守護著由本廠制造的導航儀器儀表,確保其正常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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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舵-5 型(立式)自動操舵儀主操縱臺及配套儀器

狂風卷起的巨浪將船體猛然掀起又迅速拋下,許多人因劇烈顛簸而暈眩嘔吐。在如此極端的環(huán)境下,一旦儀器中某個零件出現(xiàn)故障,便可能導致船只停擺、科考中斷,甚至威脅船上人員與物資安全,后果不堪設想。

這些風險李江毅心知肚明。盡管他從未出過海,也深受暈船之苦,但他咬緊牙關,強忍不適,堅持工作。實在難以忍受時,就吃幾片暈船藥。他將鉗子、扳手、榔頭、螺絲刀等常用工具放入隨身腰包,隨時準備應對突發(fā)故障。

他知道,此行意義重大,是國家榮譽所系,務必保證遠航順利完成,絕不能讓外國人看笑話。在其他工程技術人員的協(xié)助下,“向陽紅10號”順利抵達南極科考點。

返航后,李江毅因表現(xiàn)出色,受到六機部領導與廠方的表彰,并受到江西省委書記的親切接見。他向書記介紹了此次帶回的南極石樣,合影照片還登上了當天《江西日報》的頭版頭條。

稍后的某一天,在總廠大院圍墻邊的櫥窗前,里三層外三層聚滿了職工,大家目不轉(zhuǎn)睛地閱讀著《映山紅》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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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劍”藝術活動

這是廠神劍藝術學會分會與工會聯(lián)合主辦的一份墻報,首次刊登了包括詩歌、散文、小說、故事、書法、美術、攝影在內(nèi)的職工原創(chuàng)作品。這些作品雖略顯青澀,宛如牙牙學語的孩童之聲,卻充滿真情實感,深受職工歡迎。

《映山紅》每月一期,成為九江文化陣地中的一員。那時市群藝館的《煙水亭》、潯陽區(qū)文化館的《潯陽文化》、十里郊區(qū)文化館的《報春泉》等刊物也陸續(xù)出現(xiàn),共同見證了那段文化活躍的歲月。

一個擁有三千多名職工的工廠,藏龍臥虎,各類人才濟濟:文學、藝術、書畫、音樂、球類運動,樣樣精通。廠里常年組織參加省市各類文體賽事,足球、籃球、排球、羽毛球、乒乓球等項目均屢獲佳績,獎杯獎狀滿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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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 年九江儀表廠職工時裝表演比賽

那時的九江儀表廠,可以說是門門拿得起,樣樣都出彩。在九江,它是一座響當當?shù)摹懊餍枪S”。這座可愛的工廠,也在我心中,留下了許多熠熠生輝的美好回憶。

【編后記】

編者在儀表廠工作了九年。雖然年頭不斷,但因為不住在廠里,所在單位也比較小,因此除了工作之外,對儀表廠了解的并不深。羅老師是這篇文章很生動,講述的都是過來人才知道的細節(jié)。筆者也曾寫過儀表廠的故事,視角全然不同(見《九江歷史上的今天 · 5月10日 · 九江儀表廠》)。還有一篇與儀表廠有關的(見《九江歷史上的今天 · 8月6日 · 九江的九江艦,九江艦上的“九江”》)。

看到本文講述的儀表廠這種勞民傷財?shù)碾[蔽山溝搞生產(chǎn),讓我想起個趣事。當年編者在某個北方城市的一所學校就讀。到學校不久就有人告訴我:“知道嗎?美國瞄準中國的核彈。有一個就是對著咱們學校的?!?/p>

“為什么呀?”我好奇地問。

“咱們學校是搞導彈的呀!”對方驕傲地挺起胸。

“美國人還挺重視人才……”我心里嘀咕道。

后來分配到九江儀表廠,有老職工告訴我:“跟你說,美國瞄準中國的核彈,分給九江的只有一枚,知道是炸哪里嗎?”

“哪里?”我心想,美國國防部的機密資料怎么全世界人都知道?

“當然是咱們儀表廠呀!”對方驕傲地說,“咱們搞軍艦的!”

“該死的美國鬼子!”我很氣憤,“是跟我沒完了?我走哪兒就瞄到哪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