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光在杏樹枝頭抹了層釉色,凍僵的花苞忽然松動了。那些緊閉的唇形骨朵原是冬日的封印,此刻正被內部涌動的汁液撐開細小裂縫,像白瓷瓶滲出蜜漿。
老墻根滲出的水痕正在改寫青磚的紋路。暗綠色苔蘚從磚縫里漫出來,如同潑翻的茶湯在石面上凝固。昨夜遺落的爆竹碎屑被風揉皺,紅紙屑粘著未化的霜,恍若結了冰碴的血珠。而真正的血珠正從玫瑰刺尖滲出——園丁修剪時留下的傷口,已在暖陽里凝結成瑪瑙。
藤蔓在廢棄的秋千架上織網(wǎng)。鐵鏈銹蝕處萌發(fā)的嫩芽,正用鵝黃色觸須測量空氣的濕度。孩子們在沙坑挖出半截蟬蛻,空殼里塞滿晶亮的冰粒,像被季節(jié)誤捕的標本。直到正午陽光斜射,冰晶突然蒸騰成霧,那只死去的夏蟲便在光柱中完成最后一次羽化。
蝴蝶蛹在忍冬叢中搖晃。半透明的繭衣包裹著蜷曲的藍,某種液態(tài)的翅膀正在黑暗里重新排版基因密碼。我蹲守整個下午,卻只等到暮色漫過籬笆時,蛹殼裂開細如發(fā)絲的縫。這未完成的破繭被月光鍍成銀器,懸在枝頭像句未點破的偈語。
春雨總在子夜叩窗。雨珠順著瓦當墜落,在石階鑿出淺坑,每個水洼都盛著倒置的亭角飛檐。凌晨時分,積水里漂起淡粉色的杏花瓣,所有墜落都暗含上升的勢能——正如橋洞下的浮冰在漩渦中打轉,碎成星芒后又重新聚攏成銀鱗。
風箏線掙脫孩童掌心那刻,整個河灘的蘆葦都在抽穗。紙鳶掠過柳梢時刮落的芽鱗,旋轉著插入解凍的淤泥,像神祇隨手撒下的綠色標點。老人們說那些斷線風箏從未消失,它們只是化作了云朵邊緣的金線,或是垂柳新抽的柔枝,或是黎明前融化的最后一粒雪。
我在倒春寒的清晨看見白玉蘭整朵整朵地凋落。厚實的花瓣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潮濕的悶響,仿佛大地正在吞咽整個冬天的積雪。但枯草叢中已有蚯蚓翻出新土,它們拱起的泥浪里,分明涌動著溫熱的、毛茸茸的綠。原來春天正在用潰敗的方式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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