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不僅僅是一位戰(zhàn)士,還是一位母親,一位堅強、勇敢、充滿愛的母親。而后者,構成一個更加立體和充滿人情味的丁玲。
原文 :《筆鋒與慈暉》
作者 |中國人民大學 楊聯(lián)芬
圖片 |網(wǎng)絡
丁玲的原生家庭
丁玲最初的創(chuàng)作,分明染有五四時期青年文化的“流行色”,即個人主義者的浪漫感傷情調。病態(tài)的莎菲,與前輩作家郁達夫、廬隱等筆下的人物,在譜系上一脈相承。不過,現(xiàn)實中的丁玲,卻比她小說中的modern girl,更具一顆獨立、灑脫和健康的心靈。

丁玲與母親
五四時期“人”的覺醒,體現(xiàn)在個人主義層面,“個性解放”的對立面,是家族主義。新文化通過對家族制度的批判否定儒家傳統(tǒng),以此為突破口建構新的現(xiàn)代倫理與文化。因此在崇尚民主自由的時代,青年最直接的行為便是“離家出走”,無論是上學、戀愛,還是離婚,不少人都有與原生家庭分離甚至決裂的態(tài)勢,尤其在婚姻自主一事上,自由戀愛(包括自由離婚)成為新青年挑戰(zhàn)舊傳統(tǒng)、建構新倫理的具體實踐。大革命時期,參加革命的女學生,絕大部分與謝冰瑩相似,以擺脫包辦婚姻為初衷,爾后才在革命理論的熏染下,自覺將個人自由融入到民族獨立和社會解放的洪流中。
在個性解放和女性主義崛起的時代,“母親”成為現(xiàn)代文學中最曖昧的形象。1919年北京女子師范學校學生在李大釗執(zhí)導下排演話劇《孔雀東南飛》,飾演焦母的馮沅君,不久以后在其小說中,將母親塑造為禮教的執(zhí)行者;母愛,與父權一道,成為阻礙文明和進步的“黑暗閘門”。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除了個別作家如冰心的創(chuàng)作外,母親的形象或缺席,或代父權受過(馮沅君《菤施》、謝冰瑩《一個女兵的自傳》等)。母性被作為愚昧的象征被嘲笑(如老舍《離婚》中的張大嫂、《四世同堂》中的韻梅),拋棄母職則成為新女性革命意志的體現(xiàn)(如蕭紅《棄兒》、謝冰瑩《拋棄》)。在這樣的語境中,丁玲對母親的書寫,及其在現(xiàn)實中對母職的承擔,均顯得十分特別。

丁玲對原生家庭,無論現(xiàn)實還是作品中,都未出現(xiàn)過巴金《家》式的劇烈沖突。這固然與其家庭的特殊形態(tài)有關——她出生不久,父母就從大家庭中分出,以小家庭的形式單居一處;其父早逝;其母余曼貞是中國最早一批女子教育的受益者和推行者。不過,這也與丁玲充滿愛的健全心靈有關。
最早將丁玲豁達、灑脫、健康的性情與丁玲的原生家庭聯(lián)系在一起的是沈從文。1933年,他在《記丁玲》中,以知情者的口吻揭示丁玲的性情與雙親的關系:“她的爸爸是一個很有公子風度的人物,性格極好,灑脫大方”“她的母親當時對于丈夫的行為(引者注:指其慷慨贈人錢物),當然不會同意,但夫妻之間,感情極好,卻不因為這類事情,有過一次反目”。他認為,丁玲集父母性情于一身,理智和勇敢像母親,感情方面卻“極偏于父親”。丁玲從父親那里遺傳的“大方灑脫的風度”,以及從母親那里獲得的智慧與獨立,成為她“一生美麗特征之一”。
丁玲母女與時代一起成長
丁玲的小說《母親》,在不少地方與其母的回憶錄形成互文。在再現(xiàn)鄉(xiāng)土、家庭生活方面,《母親》與五四以來的作品,視角和情調都略有不同。丁玲的母親出身于高門世家,家教甚好,“吾父宦囊慨助貧困讀書者,自服敝衣,無絲毫嗜欲,喜買書帖。母則烹飪縫衣,幾十年如一日。吾姊弟均著布衣,自己做事,縱有仆役,各有職責,我等不得呼喚”(《丁母回憶錄》)。丁玲在《母親》中描寫兒時鄉(xiāng)居的生活印象時,視角與蕭紅相似,情調卻與蕭紅兩樣。蕭紅作品中的地主和仆役,常常處于階級對立中;丁玲筆下的鄉(xiāng)間田園生活,卻充滿人情味,家中的女傭幺媽、長工長庚,都忠心耿耿,與主人親密無間,主仆之間,相互體諒關切,尤如家人,呈現(xiàn)的是儒家理想的社會結構。丁玲后來在延安,曾覺得這篇小說“觀點不正確”,打算重寫(王增如《丁玲〈母親〉第三部殘稿探析》),這部基于真實生活經(jīng)驗寫成的傳記小說,卻為我們理解丁玲健全心靈的形成原因,提供了重要線索。

1948年作家書屋版《母親》
丁玲母親的學識和見識,固然因新教育而得到發(fā)展,但其基礎來自傳統(tǒng)教育。她家姊妹,從小與兄弟一起讀書,接受一樣的教育,這使丁母獲得了超越一般“閨秀”的學識與胸襟,也是她在湖南女學剛剛起步,便能抓住機遇追求自我價值實現(xiàn)的主要內因。丁玲七歲開始讀書,母親親自教導,啟蒙讀物多為傳統(tǒng)經(jīng)典如《古文觀止》、唐詩宋詞;她十多歲時,就把《論語》和《孟子》都讀過了。丁玲母女與時代一起成長,其關系模式,打破了新文學作品中青年和家庭之間最常見的代際矛盾及其所代表的“新”“舊”沖突。母親在丁玲前半生艱辛動蕩的歲月中,像定海神針,克服種種困難,為她撫養(yǎng)子女,一直是她人生最堅強的后盾。有這樣一位亦師亦友的母親,丁玲才得以在革命與母職之間有轉圜的空間。而丁玲之為母親,也正像自己的母親一樣,以無所不包的愛護佑孩子,使他們始終擁有一個溫暖、完整的家。

丁玲不僅僅是一位戰(zhàn)士,還是一位母親,一位堅強、勇敢、充滿愛的母親。而后者,構成一個更加立體和充滿人情味的丁玲。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chuàng)出品,原載于社會科學報第1945期第8版,未經(jīng)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潘 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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