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幾年,家里門前的槐樹都長高兩丈了?!?940年初春的滹沱河畔,徐懋淮抖著旱煙袋迎出門時,這句帶著泥土味兒的開場白,讓風(fēng)塵仆仆的徐向前眼眶發(fā)熱。這個離家十二載的紅軍將領(lǐng)此刻才真切意識到,在他追隨革命轉(zhuǎn)戰(zhàn)南北的日子里,故鄉(xiāng)的草木仍在悄然生長。更令他意外的是,父親接下來那句: “那個姓閻的長官倒還顧念著五臺縣的老交情。”
山西人特有的直率口吻里,藏著段鮮為人知的往事。徐向前與閻錫山的糾葛,遠不止教科書里非黑即白的政治對立。在五臺縣東冶鎮(zhèn)的土墻上,至今還留著光緒年間 “同光新政”的告示殘片,這片土地孕育的鄉(xiāng)土倫理,遠比后世想象的復(fù)雜得多。

閻老西兒在太原城跺跺腳,整個太行山都要抖三抖的日子,徐懋淮這種莊稼漢原本是摸不著邊的。但1919年徐向前考入山西國民師范,讓這個寒門子弟意外踏進了閻錫山的視線。有意思的是,當(dāng)留著八字胡的閻督軍巡視學(xué)堂時,誰也沒料到眼前這個寡言的忻州后生,會在二十年后成為他最難對付的對手。
“徐教官還是這么倔?!?937年深秋,當(dāng)徐向前作為八路軍代表重返山西,閻錫山在克難坡的窯洞里擺弄著煙斗,話里帶著三分譏誚七分感慨。此刻的太原城外,日軍正沿著正太鐵路步步緊逼。這對昔日的師生兼同鄉(xiāng),在民族危亡面前不得不重新打量彼此。徐向前清楚記得,當(dāng)他展開《抗日救國十大綱領(lǐng)》時,閻錫山的手指在 “減租減息”條款上停留了足足半袋煙工夫。

不過要說閻老西兒有多待見這個 “赤匪學(xué)生”,倒也未必。1932年徐向前帶著紅四方面軍橫掃鄂豫皖時,南京方面發(fā)來的通緝令就擺在閻錫山的案頭。但這位精明的 “山西王”愣是壓著沒動五臺老家的徐家人,這事直到1949年后才從舊檔案里翻出端倪。個中緣由,或許能從閻氏家訓(xùn)里尋得線索—— “寧負天下,莫負鄉(xiāng)鄰”的處世哲學(xué),在這位軍閥身上刻得比三民主義還深。
徐家老宅的瓦當(dāng)至今保存完好,門楣上 “耕讀傳家”的磚雕連道裂紋都沒有。當(dāng)年徐向前母親病重,保長帶著人沖到院門口,是縣里突然來的公文給擋了回去。鄉(xiāng)民們私下嘀咕: “定是太原城有人遞了話”。這種心照不宣的鄉(xiāng)土庇護,在講究 “滅九族”的舊時代堪稱異數(shù)。徐懋淮后來跟兒子念叨: “甭管外頭鬧得多兇,咱村口的關(guān)帝廟香火可沒斷過?!?/p>
國共在山西的角力,某種程度上成了兩個五臺人的隔空博弈。閻錫山推行 “按勞分配”迷惑南京方面時,徐向前正在太行山搞 “三三制”政權(quán);等閻老西兒搞起 “兵農(nóng)合一”,徐教官早帶著129師鉆進呂梁山打游擊了。但每逢年關(guān),五臺縣衙總會給徐家送袋白面,說是 “慰問軍屬”,這出雙簧戲唱得連日本特務(wù)都摸不著頭腦。
最耐人尋味的當(dāng)屬1948年臨汾戰(zhàn)役。當(dāng)徐向前指揮的炮火撕開城墻時,閻軍陣地突然打出面白旗,帶隊的營長扯著嗓子喊: “徐教官手下留情!”后來清點俘虜,竟有三十多人是當(dāng)年國民師范的學(xué)生。這些細節(jié),徐向前在回憶錄里寫得克制,但字縫里分明透著晉北漢子特有的江湖氣。
徐懋淮活到1953年才離世,臨終前摸著兒子帶來的 “華北解放紀念章”說: “當(dāng)年閻督軍要是走正道...”話沒說完就咽了氣。這個沒念過幾天書的莊稼漢未必懂得主義之爭,但他認準了 “吃誰家飯護誰家人”的老理兒。這份執(zhí)拗,倒和兩個斗了半輩子的五臺后生如出一轍。

忻州檔案館里有份泛黃的《晉綏聯(lián)防名冊》,在徐向前的名字旁,赫然列著二十多個閻系軍官的籍貫信息。這些來自五臺、定襄的軍官,在抗戰(zhàn)期間給八路軍偷運過藥品,解放戰(zhàn)爭時又給徐部暗送過情報。他們未必認同共產(chǎn)主義,但 “不禍害老鄉(xiāng)”的底線守得比軍令還死。
站在東冶鎮(zhèn)的老槐樹下遠眺,徐閻二人的恩怨早已化作縣志里的幾行鉛字。倒是茶館里說書人最懂拿捏火候,總愛在 “徐元帥三打太原城”的段子里,加上段 “閻長官夜護徐家宅”的戲碼。聽客們嗑著瓜子哄笑: “這倆老西兒,斗來斗去還是掰不開的五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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