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最后悔的,就是當(dāng)年沒聽村頭張寡婦勸我改嫁。兒子三歲那年他爹在工地摔沒了,包工頭賠了六萬八,我攥著存折在炕頭哭到天明,最后還是咬著牙在鎮(zhèn)上買了間二十平米的瓦房。那些年我白天給人糊紙盒,晚上納鞋底,煤油燈熏得眼睛現(xiàn)在看啥都帶重影。兒子倒是爭氣,高考放榜那天舉著通知書沖進家門,我正蹲在灶臺前刮土豆,他“撲通”跪下來咣咣磕頭,水泥地都震起一層灰。送他去省城上學(xué)那天,我把瓦房賣了四萬三,房款揣在貼身的布袋里,三十個小時的硬座火車,愣是沒敢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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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裂痕 老屋殘影

兒子頭年寒假回來,掏出一沓獎學(xué)金往我手里塞,那錢還帶著他體溫。我轉(zhuǎn)頭就去集上給他買了件羽絨服——藍汪汪的面料,襯得他像棵小白楊。后來他要買房娶媳婦,我把攢了半輩子的八萬養(yǎng)老錢全取出來,存折遞過去時沾了我一手心的汗。兒子摟著我肩膀說:“媽,往后您就等著享福吧?!边@話比臘月的熱炕頭還暖人。

住進城里的頭天晚上,我就知道這福氣燙手。六十八平的兩居室,我睡在陽臺改的小隔間,翻身能撞到晾衣架。兒媳婦嫌我腌的酸菜有味兒,把我攢的罐頭瓶全扔了。最扎心的是有回聽見小兩口吵架:“當(dāng)初要不是你媽非賣老屋,咱至于買這么憋屈的房?”那天我在消防通道里坐到后半夜,數(shù)著安全出口的綠光,像數(shù)著老家田埂上的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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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牢籠 陽臺囚室

孫子七歲生日那天,我天沒亮就摸黑去早市?;铘~在塑料盆里撲騰,濺了我一臉水珠子。紅燒肉燉得顫巍巍的,糖醋魚炸得金黃酥脆,八道菜擺滿桌時,孫子啃著雞腿含糊說:“奶奶做的飯比外賣香一百倍!”我剛要咧嘴笑,孩子接著嘟囔:“媽媽說等您錢花完了就讓爸爸送您回鄉(xiāng)下,奶奶您把存折藏枕頭底下啊!”兒媳婦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兒子悶頭扒飯的樣兒,跟他六歲那年偷吃供桌上的蘋果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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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的謊言

那晚我摸黑收拾行李時,從枕頭底下摸出個硬皮本。翻開一看是我這些年的賬——賣菜五毛一塊的零錢,攢出了三萬七。原本想給孫子買架電子琴,現(xiàn)在全塞進裝麥乳精的鐵罐里。天蒙蒙亮?xí)r我摸到長途車站,賣票的大姐問:“老太太這是走親戚?。俊蔽页吨ぷ雍埃骸盎丶椅闺u!”其實老屋早拆了,我是要回鎮(zhèn)上租間車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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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土機正在拆除瓦房

如今我在菜市場有個固定攤位,早上賣水靈靈的小油菜,晌午給工地送盒飯。前天兒子突然來電話,說孫子想我想得哭。我聽著電話那頭超市大減價的喇叭聲,突然笑出聲:“跟你媳婦說,老太太的棺材本都換成鋼镚打水漂了。”昨兒收拾屋子翻出本老黃歷,我在背面歪歪扭扭寫:“遺產(chǎn)清單——瓦房一間(已賣)、存款八萬(已給)、老骨頭一把(還能種十年菜)?!?/p>

街坊問我咋不把最后這點錢留給孫子?我指著墻上泛黃的全家福直樂:“養(yǎng)兒防老不如存折防賊,你們給評評理,我該把這三萬七捐給養(yǎng)老院,還是留著給自己刻塊帶二維碼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