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樽閣的包廂里蒸騰著海鮮的鮮香,水晶吊燈將暖黃的光暈投在十二人座的圓桌上。宋老二用筷子尖挑開帝王蟹的蟹殼,金黃的蟹膏顫巍巍地溢出來,像融化的黃金順著蟹殼紋路流淌。他滿足地瞇起眼睛,耳邊適時傳來開發(fā)商王總的恭維:"要說會吃,咱們整個開發(fā)區(qū)誰比得上宋局這張嘴?"
"王總過獎了。"宋老二假意謙虛,手上動作卻不停,熟練地用蟹針挑出雪白的蟹肉,在姜醋汁里輕輕一蘸。 這話倒是不假。自從分管工程審批,宋老二就把"試菜"發(fā)展成了工作流程。新開的粵菜館要試菜,老字號的魯菜館要試菜,就連街角新裝修的火鍋店也要試菜。城建局的人都知道,但凡宋副局長說"這個菜味道差點意思",那家店的消防驗收準要卡上三個月。而若是他摸著肚皮說"廚師手藝不錯",第二天許可證就會神奇地批下來。 王總給宋老二斟滿茅臺,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蕩漾。"宋局,聽說濱江那塊地的規(guī)劃要調(diào)整?"他狀似無意地問道,眼睛卻緊盯著宋老二的表情。 宋老二咂摸著嘴里的蟹肉,故意沉吟片刻:"規(guī)劃嘛,總要考慮市容市貌..."他拖長了音調(diào),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像在打著某種暗號。 "這是鴻泰新城的規(guī)劃圖。"王總心領(lǐng)神會,從公文包里取出文件袋,遞過去時黑色塑料袋在桌角輕輕一磕,發(fā)出沉悶的響動。宋老二用余光瞥了眼厚度,慢條斯理地吮著蟹鉗:"容積率的事嘛..."話音未落,又一只塑料袋疊了上去,這次的聲音更加厚重。 服務員端著清蒸東星斑進來時,宋老二正用油乎乎的指頭敲著圖紙:"我看這個綠化帶可以再調(diào)整調(diào)整。"紅白相間的魚身在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魚眼凸出,仿佛在無聲控訴。他忽然想起上周在碧海軒吃的老鼠斑,那魚肉入口即化的細膩口感讓他腮幫子又開始發(fā)酸。那天臨走時,餐廳老板塞給他一張會員卡,說是隨時歡迎"指導工作"。 這種日子持續(xù)到深秋。宋老二的肚子像發(fā)酵的面團一樣膨脹起來,皮帶扣不得不往后挪了兩個孔。他的味蕾被各種山珍海味養(yǎng)得越發(fā)刁鉆,普通的鮑魚海參已經(jīng)提不起興趣,非要吃當季的野生黃魚或是空運的法國鵝肝才肯動筷子。 那天驗收濱河景觀工程,宋老二照例被請到觀景臺旁的私房菜館。包廂正對著新修的人工湖,落地窗外秋色如畫。 "就說我在現(xiàn)場辦公。"宋老二強作鎮(zhèn)定,筷子在碗沿磕出清脆的聲響。他低頭看著湯面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發(fā)現(xiàn)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包間門被推開時,他正咬著紅燒蹄髈。油亮的外皮在齒間裂開,發(fā)出"咔嚓"一聲脆響,濃稠的醬汁順著嘴角流到那條五千塊的領(lǐng)帶上。穿藏藍制服的人出示證件時,他下意識要把啃了一半的蹄髈藏到身后,這個滑稽的動作讓監(jiān)察干部皺了皺眉。 "宋副局長,請配合我們調(diào)查。"為首的調(diào)查員聲音平靜,眼神卻銳利如刀。 宋老二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只打了個充滿酒氣的飽嗝。他低頭看著滿桌狼藉——蟹殼堆成小山,魚骨支棱著,紅酒漬在雪白桌布上暈開一片暗紅——忽然覺得這些殘羹冷炙像極了被自己啃噬殆盡的公共利益。 留置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慘白的光線將四壁照得如同冰窖。宋老二盯著不銹鋼餐盤里的炒白菜和半涼的米飯,忽然想起金樽閣的蟹黃豆腐。那些滑嫩的豆腐總裹著金燦燦的蟹粉,王總說用的是陽澄湖的六月黃,每只蟹都要精挑細選。現(xiàn)在他知道了,那些螃蟹和他一樣,早被人用草繩捆得結(jié)實,按斤兩明碼標價,只等上秤那一刻。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宋老二不自覺地挺直了背。他想起自己辦公室抽屜里那本燙金的《廉潔自律手冊》,扉頁上還有他剛上任時寫下的簽名,筆跡如今看來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寫的。 調(diào)查員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疊材料。宋老二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張照片上——那是他在某家海鮮酒樓舉杯暢飲的樣子,滿面紅光,領(lǐng)帶歪斜,身邊堆滿了名貴酒水的空瓶。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那天正是他女兒高考的日子,他承諾要回家陪女兒吃飯。 "這些,你都解釋一下吧。"調(diào)查員將材料推到他面前。 宋老二盯著自己的罪證,忽然覺得胃里翻江倒海。那些曾經(jīng)讓他引以為豪的美食,此刻全都變成了毒藥,在他體內(nèi)發(fā)酵、膨脹,幾乎要沖破喉嚨噴涌而出。他捂住嘴,卻只發(fā)出了一聲嗚咽,像是被釣上岸的魚,徒勞地張合著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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